90.科舉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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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趕路是一件十分枯燥的事情, 尤其是走水路,不像陸路偶爾還能停下來歇一歇,看一看不同的風景, 在船上待得久了,隻會覺得整個人都是飄著的。

    章元敬兩輩子都不暈船, 還能在房間裏頭看看書,他隔壁的書生偏偏是個暈的,從上船那一日開始就吐個不停, 光是那幹嘔的聲音就聽得讓人難受。

    好歹是同路,章元敬想了想, 還是讓餘全拿著薑氏自製的暈船藥過去, 其實就是一些橙皮醃製而成的果醬, 吃起來隻有一個酸味,偏偏能壓住暈船的那股子惡心。

    薑氏原本是為了孫子準備的, 不過章元敬身體素質不錯, 一路上硬是沒用上。

    餘全還頗為舍不得,也不知道為什麽, 他對家中老主母有一種迷之自信,總覺得薑氏說的話十分有道理, 當然,也可能是章元敬十分尊重祖母,這才影響了身邊的人。

    雖然不舍得, 餘全向來不會陽奉陰違, 乖乖的拿著橙皮醬過去了, 回來的時候還說道:“少爺,隔壁的公子吐得臉色都白了,看著可不大好。”

    章元敬聽了也有幾分擔心,說道:“出門在外都不容易,希望他能好起來。”

    也不知道是吐著吐著習慣了,還是薑氏的橙皮醬起到了作用,反正隔了一天,隔壁的學子終於走出了房門,親自過來表示了感激之情。

    這位學子姓安,名從容,字不破,大約二十四五歲的樣子,長得倒是風度翩翩,雖然連續幾日的暈船讓他臉色有些蒼白,但是那股子氣度絲毫未減。

    安從容介紹自己的時候,還特意強調了一下:“我的字是不破不立的不破,而不是從容不迫的不迫,許多人都以為我圖省事兒起了這樣的字。”

    章元敬原本也誤會了,畢竟許多古人的名和字都是同義詞,不過這麽一聽,倒是覺得眼前的安從容十分詼諧有趣。“章元敬,還未有字。無論是哪一個不破,都是極好的字,恐怕從容兄家中長輩對你也是寄予厚望啊。”

    安從容哈哈一笑,無奈說道:“看看我的樣子,若不是你的橙皮醬救了命,能不能活著下船都不知道呢,還談什麽厚望不厚望,哎,早知如此,我該早早的學會遊水才是,以前懶了一時,誰知道這會兒吃足了苦頭。”

    章元敬見他頗為苦惱的樣子,也跟著笑了起來,說道:“就算是學會了遊水,該暈船的還是會暈船,會不會水,跟暈不暈船沒關係。”

    安從容一聽,大吃一驚道:“果真如此嗎?幸好幸好,我還沒去學,也不算是太吃虧。”

    章元敬點了點頭,說道:“章某家中母親便是如此,水性也是極好的,但是上了船便容易暈,不過透透氣,吃一些提神的東西便好一些。若是再嚴重的,最好就讓大夫開了安神湯,一覺睡過去就成了,醒著反倒是受罪。”

    安從容一聽,連忙點頭說道:“可不是嗎,前幾日難受的時候,我都想要從船上跳下去。”

    這話就有幾分誇張了,章元敬挑了挑眉頭,打趣道:“從容兄,你不是不會遊水嗎,跳下去的話豈不是會變成落湯雞,到時候還得我們來搭救你。”

    安從容聽完大笑起來,一點兒也不介意自己被打趣了,反倒是說道:“剛上船的時候,見你一本正經的樣子,我還以為又是個小學究,沒想到這性子倒是對我胃口,我決定了,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來來來,咱們坐下一邊喝一邊聊。”

    人與人的緣分就是這般奇怪,原本是天南地北不搭嘎的人,這會兒坐下來喝了幾杯清茶,倒像是成了故交老友一般。

    章元敬不愛出門,好友統共也就那麽幾個,李子俊算一個,孟嘉義勉強能算,短短幾日,眼前的安從容倒是也成了其中一個,還是最能談得來的那一個。

    安從容出身不俗,乃是當地大族的嫡係,不過他身上卻沒有世家子弟的那種傲慢和清高,甚至十分的接地氣,從言談舉止不難看出,這位必定是常常出遊的。

    章元敬原本就對這些感興趣,上輩子也去過不少地方,兩人倒是一拍即合。

    這一日,閑散的下了一局旗,章元敬顯然有些心不在焉,一邊落下棋子,一邊問道:“真有這樣子的地方嗎?將來若是有機會,我必定是要去一去的。”

    安從容笑道:“可不是嗎,第一次去的時候,我也覺得震驚呢,一翻過山,漫山遍野的都是盛開的桃花,猶如仙境,如果不是裏頭沒有人,都是野桃樹,我都以為自己進了先人說過的桃花源了,不過那盛景百看不厭,也就是偏僻的地方才能留存。”

    這一點章元敬十分讚同,還說道:“可不是嗎,若是人去的多了,景再好,也多了幾分煙火氣,若是有人刻意搬到外頭,反倒是毀了這上天鑄就的美景。”

    安從容一聽,大感知音,還說道:“這話我愛聽,可不就是嗎,我回家一說,幾個兄弟都說荒郊野嶺的有什麽好看,要看桃花還不如去桃園,那能是一樣的嗎?”

    章元敬心中感慨著,上輩子他去過不少風景名勝之地,許多地方景色是美,但人工的痕跡太多,以至於原本的氣氛景色也變成了三分。

    想了想便笑著說:“野景有野景的好處,家景有家景的好處,各有不同,不能相提並論。”

    安從容拍著桌子說道:“就是這個道理,隻可惜有些人自認才高八鬥,卻連最基本的道理都講不通,跟他們說話猶如雞同鴨講,說一句我就頭大如豆。”

    安從容看著清秀斯文,性格倒是剛烈的很,是那種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性格,罵起人來中氣十足,實在是看不出來這人前幾天號吐得要生要死。

    兩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哈哈大笑起來,誰知道就是這個時候,外頭忽然傳來痛哭的聲音,就連隔板都擋不住那人的嚎啕大哭。

    章元敬皺了皺眉頭,轉身吩咐道:“阿全,出去看看發生什麽事情了。”

    安從容也被哭得沒了性質,皺了皺眉頭說道:“這是怎麽了,船上的客人都是學子,莫不是出了什麽事情不成,不然哭哭啼啼的多晦氣。”

    這年頭的人迷行的很,出來科考,手底下仆人哪一個敢這麽嚎啕大哭的,可見是出事了。

    很快,餘全就回來了,臉色也不大好看的樣子,低聲說道:“少爺,好像是隔壁的隔壁有人過世了,就是上次我瞧見的那位書生。”

    “什麽!過世了?”章元敬大吃一驚,雖說之前餘全說了那人可能生病了,但他們一路上順風順水,並沒有遇到什麽波折,總不該惡化至此才是。

    餘全點了點頭,說道:“小的還未靠近,船家就出來趕人了,有先前過去打聽的人就說,裏頭的人病死了,他仆人見藏不住這才哭出來。”

    章元敬聽得迷迷糊糊,又問道:“既然人病重了,為何不看大夫,反倒繼續上路?”

    這艘船並不是一路不停的,一路上不少碼頭都會靠岸補給,有些甚至是大都市,若是真的病重了,那也得下船先治好了病再說。

    餘全看了看外頭,壓低聲音說:“聽那仆人哭訴,似乎是家裏頭有什麽難處,他們既是上京趕考,也是投奔親戚,誰知道路上偏偏出了這事兒。”

    章元敬還是百思不得其解,倒是安從容見得多一些,反倒是說道:“其中必定有些緣故,隻是旁人的事情,逝者已逝,我們也不好仔細打聽。”

    章元敬也點了點頭,不過是點頭之交,他也沒打算摻和人家家裏頭的事情,不過還是說道:“好歹是有同船情誼,阿全,待會兒你再過去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

    出了這樣一樁事情,章元敬和安從容都沒了閑聊的性質,索性也就散了場,等到第二日的時候,卻聽說那邊又出了一樁事情。

    原來那仆人見主子死了,自己不管是回去還是繼續去京城都討不到好處,竟是連夜卷著剩餘的錢財潛逃了,居然就把那書生的遺體這麽留在了船上。

    船家自然叫苦不迭,恨不得將那仆人抓回來撕爛了,但他也不能拋下船隻去追,隻得想辦法先把那人的遺體處理好。

    依著船家的意思,這種晦氣的事情不能耽擱,當地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就是,再不濟就立一塊碑,到時候他們家有人找來,能找到就成了。

    到底是船上其餘的書生覺得這般不大妥當,雖然大部分人也覺得晦氣,但眼見他上京趕考客死異鄉,到底是有幾分同情,多少出了幾兩銀子,讓船家辦了一場簡單的喪事。

    章元敬跟安從容前去祭拜了一番,看見冷冷清清的靈堂,心中也是百般滋味。

    科舉之路難如上青天,像是這樣客死異鄉的不在少數,更有甚者學了一輩子,考了一輩子,最後卻是一事無成,熬白了青絲也無用。

    章元敬握了握拳頭,回到船上,倒是把自己每天鍛煉的時間增加了一倍,實在是看著那人心有餘悸,若是他出點什麽事情,家中老老小小的可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