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秋色漸濃,離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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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觥籌交錯。

    甚至都未曾見到那位溫家少爺的影子。

    方士也隻是選擇了一個較為偏僻的角落,獨自斟酒,一人麵對著不遠處的萬千燈火。

    此處是溫家宅邸,位於澹州郊外。

    蜿蜒的回廊立著不知多少根的紅漆木柱,豔麗的錦緞係著燈籠。

    位於回廊盡處有一巨大空地。

    空地正中央站著一個白發老人。

    “這老先生也是一大把年紀了,還喝的動酒嗎……”

    “不過也是,官場上的人,如何能喝不了酒,若我日後入了上京,怕是也難以免俗……看來這酒量還是得先鍛煉起來。”

    方士微微點頭。

    卻是忽聞有人在叫著他的名字。

    順著聲音看去,卻見到幾個陌生的麵孔。

    “方兄大才,當真是一鳴驚人啊!”其中一人看著眼熟,似乎是從前在一個教習室裏念過書,他自來熟般地坐在方士身側,理所當然地將一個瓷碗遞給方士。

    瓷碗中盛著美酒,映照出斑駁燈燭光點。

    隻是那刺鼻的酒味讓方士不禁皺眉。

    “不知方兄可否賞臉喝上一杯?”

    “這……”

    方士略微猶豫了一下。

    此處的百人對他來說,或許有日後需要長期共處的人。

    雖說不勝酒力,但貿然拒絕反倒是得罪了別人。

    隻好接過酒杯,與對方小酌了一杯。

    “多謝,方某承蒙諸位照拂。”

    “哈哈……說得好!”

    卻又見另一人坐在他身側。

    倒也沒有如先前一人那般,顯得拘謹了許多。

    但手中依舊拿著一杯酒。

    “那個……方兄日後定是國之棟梁,今日還請方兄賞臉……”

    “多謝這位兄台。”

    “還有我……”

    “好……”

    也不知過去了多少杯。

    隻知道自己手中的酒從未幹涸。

    甚至最終都意識不到自己手中的是酒水。

    ……

    空曠院落正中央,老人麵色紅潤,正麵對著一眾書生慷慨陳詞。

    他正是澹州州牧。

    “諸位都是我從我澹州走出的天才,不管你們從何而來,既然在澹台書院裏學習過,便是我澹州的榮耀!祝願諸君入主上京,報效朝堂,若是諸位遇上什麽困難也千萬不要吝惜書信,與我說道……”

    “明日之後諸位便啟程前往青州,山高水遠……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

    老人說到興致之處,垂袖舉杯,對著四周欠身行禮。

    雖是一州州牧,此時卻是姿態放得很低。

    他也是經過各路考核才終於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雖說日後升遷的機會渺茫,但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

    如此想著,老人的嘴角卻是微微泛起一絲笑意。

    卻是忽地想起一人。

    對身側一位家仆笑聲吩咐著。

    “去把那位方公子請來,小考第一……此人若是不出意外,定能……”

    “是,大人。”

    那家仆興衝衝地走開了。

    老人捋了捋下巴的胡須,臉上笑意更甚。

    那方士是此次小考第一,若是不出意外定能在上京謀求個一官半職。

    就算失意,也不過是多花些年歲讀書,總能在上京有所發展。

    在這時候打好了關係,日後也定能有所助益。

    為了將來打算,家裏麵的小打小鬧又算得了什麽?

    老人心中如此想著。

    在得知自己的孫兒被人劫持威脅的時候的確心中憤怒,欲將那人除之而後快。

    但見識到那人才氣,卻是果斷拋卻了如此想法。

    為了將來考慮,此時就算是將他的孫兒胳膊打斷了又如何?

    隻是如此念頭還未細想多久,卻見那家仆神色慌亂地回來。

    “大人,那位方公子……”

    “怎麽,讓你帶的人呢?”

    老人有些微慍。

    但家仆卻是單膝跪地,輕聲說道:“方公子已經離去,據說是喝了太多酒,實在是身子吃不消……是被那位高公子帶走的。”

    “一介書生連酒都喝不了,若是你你會相信?”老人麵色已經完全冷了下來。

    家仆俯首,不敢多言。

    卻聽那老人繼續自語。

    “當年老夫意氣風發,與友人對酌了一夜都未曾露出醉意,他一介書生憑什麽就不勝酒力,是在愚弄老夫不成!”

    “不過是得了個小考第一……便如此輕視於我,當真是……有膽識!”

    語氣漸漸變得陰冷。

    卻見老人袖袍一揮,對著那下仆吩咐。

    “你在此地主持一番,我先離去。”

    “可惜有膽識的人終究爬不了多高的,更何況是半路夭折……”

    “青州?也不知他日子過得怎麽樣,是時候修書一封了……”

    ……

    空蕩的青石街,顯得有些寂寥。

    幹枯的樹上最後一片葉子也被風吹落。

    讓人不由得心中歎息。

    距離那夜的宴會已經過去了三日。

    治好了那位劍客的傷,看遍了此處風景,嚐過了各處的美食。

    目送著一個個同期離去。

    其中有人黯然退場,也有人仰天高歌。

    終於也到了他離開的時候。

    “高兄還要繼續在此地小住一陣嗎?”

    “不錯,家裏傳來書信讓我在此地等上幾日,怕是不能與方兄一同上路了。”

    “原來如此,那當真是可惜了……”

    澹州郊外,是一望無際的低矮林木。

    正是秋末,那路上站著兩人。

    一人背著行囊,一人握著長劍。

    裹著厚實的衣衫,卻也不覺得寒冷。

    “方兄一路保重,若是有緣……定能在青州再遇。”高升拱手,卻是將手中長劍遞給方士,不論方士如何推脫都沒用,最終方士隻好收下,眼見這一幕,高升的臉上也露出笑意,“此劍可是寶物,花了咱千兩紋銀才買到的,可要好好珍惜!路上多匪類,還請珍重。”

    “原來如此,讓高兄破費了……”

    方士臉上的笑容略微有些僵硬。

    對於高升的眼光向來是心存疑慮。

    隻是對方既然已經送了東西,也不好再多說什麽。

    隻管拿了便是。

    “不用客氣,咱什麽都缺,就是不缺銀子!”

    “如此……便走了。”

    “後會有期。”

    兩人拱手,終究是一人看著另一人的背影。

    方士未曾回頭,心裏生出一絲哀傷。

    別離總是讓人心累,就算曾經經曆過多少次的別離也是一樣。

    那種熟悉的感覺,總讓人欲罷不能。

    “或許……我還是不能忘記吧……”

    “當真是……”

    自嘲一笑,便邁著步子,繼續往前走。

    卻在此時,仿佛有一道目光正注視著他。

    讓方士不禁有些心顫。

    但還是未曾回頭。

    隻是想著那少女今日沒有過來與他送別。

    略微有些遺憾。

    她是叫小白嗎?

    也不知過多少時日便會將這個名字忘記。

    ……

    高升望著越來越渺小的方士身影,卻是不由得哀歎。

    不知心裏做何感想。

    頭也不回地應了一聲。

    “既然到了,又為何不與我見一麵呢?”

    “不愧是我的好弟弟,靈識敏銳不遜於我。”

    一位穿著紅色宮裝長裙的女子從陰影中走出,步伐悄無聲息,仿若飄在空中。

    那女子絕美,黑色長發披肩,堪比仙境仙子,唯獨美中不足卻是一雙眼睛空洞無神,竟是已經瞎了。

    “姐……你來這裏幹什麽?”眼看著來人模樣,高升臉上頗為無奈。

    “自然是來接你回去。”紅裙女子淡淡地說道,聲音悅耳。

    “我不會回去的!”高升冷聲拒絕,同時轉身便要步入澹州城。

    “這可由不得你。”紅裙女子伸手攔在高升麵前。

    雖然演技已經瞎了,但看上去卻和尋常人沒有什麽兩樣。

    若是將那雙眼睛閉起來,便毫無瑕疵了吧。

    “那座寺廟下麵封著的東西你也不知不清楚,既然在此處待了那麽多時日,應該也知道你的想法是解決不了任何事情的,先祖都未能解開這死局,你又何必自尋煩惱……”

    “我相信可以做到……”

    “陳國是妖患之地,此處葬有青山,高升你到底懂不懂這意味著什麽!”

    “我可以做到!”

    高升大叫,“前些日子便已經退去了盤桓在那寺廟中的怨念邪靈,既然如此……我心中所願也一定能實現!”

    也不顧紅裙女子勸阻,徑自往回走。

    那紅裙女子見狀唯有輕歎,卻是沒有跟著步入澹州,隻是那雙空洞的眼睛望著不周寺的方向,眉頭微蹙。

    自語著。

    “那可不是怨念邪靈啊……不過……”

    “看來是時候見一見那些老朋友了……”

    ……

    澹台書院這些時日卻是罕有人至。

    畢竟剛剛小考完畢,就算要恢複教習的課程,也需要一些時間的準備。

    一位老人正坐在柳樹下,合上一本古舊的典籍。

    頗為懷念地看著書閣的方向。

    “都走了嗎……”

    “就連你也要走了……那還有誰會記得那個故事的真相……又有誰會替他守著不周寺的香火……”

    “你又是為了誰……”

    “嗬,罷了,都是一把老骨頭了還計較這些作甚。”

    “老夫是做不到那些事情了,幫人完成夙願?背負他人的希望行走萬國?隻因為是朋友?那時候的朋友二字,可真的是比金石還要貴重啊,當真是羨慕,那位前輩也當真是胡來……”

    “竟也有人記得此間故事,那方塵仙倒也有趣……以此事作為小考文章主題?嗬……”

    ……

    新綠破雪,又是一年初春。

    有書生入澹州,宿不周古刹。

    夜聞鍾聲。

    書生難寐,轉廟堂見一懸鍾。

    有老僧繞鍾而行。

    問之則曰:觀汝身具紫氣,日後應是一代大家,有一問求解。

    又陰風驚怖,書生嚇退。

    豎日搬離古刹,揚言有鬼魅作祟。

    ……

    再無人丟失過記憶。

    也不會發生夜間忽地身體不適,一病不起的情況。

    隻是住過古刹的書生分明記得夜裏遇見了什麽。

    古刹鬧鬼,這一傳聞不脛而走。

    任憑古刹內僧侶如何解釋,都不再有人願意住進去。

    一處祭壇被枯草覆沒,那口鍾上的鎖鏈,終究還是一寸寸斷裂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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