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小人如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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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時節詭異,蝗災由西而入主中原,天下疫。昌文君東行之路上看到趙國餓殍遍野、家庭破碎,即便是冷漠如他,也不能不為這人間地獄的景象動容,不過動容是一回事,行動卻是另一回事。
他不但不會行動,而且還要全力支持秦軍發兵,比起其他國家的黎民,昌文君更關心秦民的生活。如今之危難,發動戰爭是一個將國內矛盾轉移到國外的好辦法,至於他國之百姓,隻能成為犧牲品,他雖然憐憫,卻絲毫不會手軟。這個世界本就那麽不公平,要怨就怨上蒼不公,就怨趙王昏庸,怨你們自己生於亂世吧。
亂世之中,人命如水中浮萍。
紊亂的時節讓今年的霜降來得格外晚,本應仲秋時節的霜降推延到了季秋時節。
霜降之後,菊花凋殘。淺夏早起看到這一景象,心中似有無限悲涼卻不知與何人訴說,從前的相思、無奈尚可對這滿園菊花訴說一二,而如今,何處道淒涼?淺夏畫上濃妝,對著鏡子擠出一個嫵媚的笑容,一滴淚滑落,今日的miàn jù何日方能摘下?
昌文君早早起身,來欣賞著異國的霜降之景,風霜剛剛來臨,趙國的冬天還在後麵呢。
日過晌午,昌文君約莫著郭開已經從趙王那裏拍完馬屁回來了,便移駕前往郭府。
蒞臨到郭府門前,昌平君當著管家的麵大讚了郭府的氣勢恢宏,管家立刻擺出了一副用鼻孔瞅人的姿態,心裏念著不過是蠻夷來得鄉巴佬。昌文君並不是以昌平君的名義大張旗鼓的來此,而是以一個秦商的身份來欲與趙王寵臣相交,麵對這種想欺侮老虎的老鼠,昌文君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反而心中卻十分歡喜,有什麽樣的主人就有什麽樣的狗,這郭府越豪華趙國就越虛空,皆是意料之內。
昌文君表麵上仍舊彬彬有禮,心中卻盤算著用謙和的笑容來麻痹這群蠢貨。郭開並沒有親自出府門迎接,昌文君雖不曾受過這種待遇,不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郭開既然想要擺譜,那他不妨就給這廝搭個戲台。
昌文君來到大廳之內,看到郭開箕踞而坐,神態無禮,卻渾然不知他心中的那點想先給他一個下馬威、再談條件的小算盤早就被昌文君察覺。
在昌文君鷹凖般的目光下,小人是沒有底牌的。
昌文君開門見山,說自己是昌平君的親信,帶著君侯之印前來結交郭相國。
郭開聽聞是昌平君親信,又見他帶著昌平君之印,心中便有所動容,他雖不聞朝政,但秦國的這位雷厲手段的君侯他還是如雷貫耳,並不是他所能夠得罪的了的,心下有些畏懼,不過轉念一想,眼前這位身後雖有大靠山,但神色謙和,想必是昌平君有事相求於他。
郭開擺正了坐姿,下意識的揉了揉太陽穴,佯裝頭疼,想要忸怩一把,“本相有些頭疼。”言罷,擺了擺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昌文君會心一笑,然後伸手擊掌:“啪!啪!”隻見昌平君所帶的兩排侍從皆解開了頭發,摘下掩麵布,一個個皆是窈窕美姬,見那美姬一個個皆穿男裝,郭開還沒嚐試過這樣的美人英姿,頓時咳了兩聲,按捺住自己。
巧笑倩兮間,諸位美人又魚貫走出廳門,引得郭開伸頭張望,欲起身追逐那些美人,昌文君看在眼裏,閃過一絲嘲諷,語氣溫和地說:“相爺稍安勿躁。”
昌文君言罷,但見那些美人手中皆捧著一個托盤,上麵承著各式寶物複又進來。一時間,大廳內波光流轉、五光十彩,有齊國東海的明珠、珊瑚、楚國的荊山玉、燕國的鴿子血、魏國的瑪瑙、韓國的錦繡單紗,件件皆是價值連城,看得郭開手都抖了。
“昌平君好大的手筆。”郭開咽了咽口水,回首對昌文君亦恭敬了起來,“有勞公子了,小人不知道該怎麽報答昌平君的恩惠。”
昌文君笑了笑,眼中滿是柔和,“君侯他隻是想和相爺交個朋友。”
郭開見此人遲遲不說明來意,心中略有不快,感覺會有大文章,可是這些寶物實在華美,便是放在趙王宮也是難得一件的罕物,他這雙手就是不聽使喚,雙手不聽使喚地握著那血紅的瑪瑙,就是鬆不開。
這時淺夏來到前廳,見到昌文君隻是微微點頭示意。
而昌文君瞪大眼睛直視著淺夏,口中卻喚著:“天女下凡啊,天女下凡!”然後對身邊的仲甲大聲講:“我原以為外界隻是坊間謠傳夫人美色如仙,今日見了,方知謠言有虛,夫人美色比那仙女還要美上三分。”
郭開此時麵露得意,虛榮心大盛,將淺夏攬入懷中,宣示主權,“此言不虛。”昌文君麵露羨慕,“隻有這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相爺的神武英姿。”
淺夏拿起那紅瑪瑙做的金鈿,往頭上筆劃了一下,一個媚眼拋給郭開,撒嬌道:“相爺覺得妾身戴這個可好?”
淺夏本就長得極美,在昌文君方才的追捧下,郭開虛榮心、好色之心大作,覺得淺夏當真如昌文君所說比天仙還要美上三分。“夫人戴什麽都好看。”
淺夏拿起一塊荊山玉,“聽聞這荊山玉乃是楚國王室專屬,曾經楚王曾贈予宋玉一塊,世人皆讚其燁然若神人、楚國女子皆向他投擲果實,一時間名聲大噪。但依妾身來看,楚國的美男子柔弱無比,不像我趙國男兒威武,若是相爺佩戴此玉,神武之姿,必能讓邯鄲城上下女子皆春心蕩漾,怕是要擲果盈府了。”
郭開聽聞此言,頓時大喜,挺胸抬頭,擺出一副英武的姿勢,可在外人看來,實在如跳梁小醜,委實可笑,平時他讓趙王沉浸在他的諂媚之語中,如今他自己也落入別人的諂媚之言中,倒是諷刺。
“哎——可惜。”昌文君扼腕歎息,“可惜、可惜、可惜啊。”一連說了幾個可惜。
郭開眉頭一皺,大好興致被他掃去,怒言:“公子何出此言,難道覺得夫人之言不妥麽?”
昌文君連忙拘禮,“相爺息怒,在下是在替相爺可惜這這叫在下如何說呢。”
“公子有話直說。”
昌文君故作猶豫,“不是在下嚼舌根,而是而是在下怕這些坊間流言汙了相爺的耳朵。”
郭開聽聞此言更是急躁:“到底什麽?公子不妨說來一聞。”
昌文君長歎一聲:“哎——罷了,且告訴相爺吧,坊間說這趙國神武第一人,非廉頗莫屬,而相爺他麵前不過是個矮小侏儒,靠著嘩眾取寵來贏得趙王的寵愛。”
郭開生來就長得矮小,最記恨別人拿他身高說事,曾因為廉頗當眾辱他是侏儒,遂暗中記恨廉頗,他便向趙王誣告廉頗謀反,將他排擠到魏國。
“那老東西再神武還不是本相的手下敗將,他竟敢邀買人心,辱本相於市!此等醃臢小人!”
昌文君心中冷笑,不知誰才是偽君子、真小人。“而且,在下的聽聞,燕趙大戰在即,趙王已經派使臣去魏國尋廉頗將軍回朝了。”
郭開瞬時嚇出一身冷汗,以廉頗那直來直去的個性和他那能與王翦抗衡的武力,如今回來第一件事還不將他扒皮啃骨!郭開一時站不住,退坐在椅子上。
昌文君示意淺夏了一眼,淺夏會意:“相爺莫要生氣,世人皆成昌平君乃奇才,他的心腹定非凡品。”
郭開聽聞淺夏此言,心中一動,轉身對昌文君拘禮:“請公子助我!”
昌文君回到座位上翹起了二郎腿,雙手摩挲著袖口的紋路,頭也不抬地說:“既然昌平君有意結識相爺,自然會讓相爺看到誠意。”
言罷,昌文君起身離開郭府。郭開意欲挽留,而身邊的仲甲攔了一下郭開勸其留步。
隨即,仲甲拍了拍手,隻見一個身著華服的人被兩人壓著一瘸一拐的走進來,對著郭開行了一禮:“相爺。”
郭開看了一眼驚訝的看著此人:“兆戩?你不是稱病不能上朝了麽?”
仲甲怒喝道:“自己說!”
郭開眼珠一轉,不等此人開口已經明白了大半。伸腳踹了一腳此時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兆戩:“原來大王是派你小子去找那廉頗老不死的去了!”
郭開怒極,踹一腳不解氣,伸出雙手揪起地上兆戩:“爾等敢背叛本相!”
仲甲見郭開不放過兆戩,忙上前勸阻:“相爺莫急,此人的叛變必有原由。”
郭開恨恨地放手,側目怒喝:“說!”
兆戩涕泗橫流,跪著向前移動扯著郭開的衣袖:“相爺!相爺是大王讓臣下去的!小人隻是奉命行事。”
“那你為何不通知本相!你明知若是那廝回來,本相必有一劫!莫非,你被那老賊收買了!”
兆戩連忙磕頭:“小人對大人忠心耿耿,您是知道小人哪有那份心智可一想到這一層啊,不過是大王怎樣吩咐,小人聽著就是。”
郭開看著兆戩那一副窩囊相就氣不打一處來,心下想到此人卻是沒有那份心思來算計他。便回到椅子上坐下,懊惱地直捶桌子。
仲甲對兆戩喝到:“說!你在魏國都見到什麽了!”
兆戩不敢與仲甲對視,顫顫巍巍地說道:“公公子說”
“誰說?!”仲甲一喝用了一層功力,震得郭開從椅子上跌落下來,那兆戩嚇得屎尿齊流
“小人是小人!親眼看到!那廉頗已經老了吃一頓飯要要去幾趟茅廁他還威脅小人說實話就打死小人的腿就是廉頗那個老匹夫打折的。”兆戩小心翼翼地看著仲甲。
此時郭開已經又爬回椅子上坐下,仲甲回頭意味深長地看看郭開,又轉回頭對著兆戩說:“兆大人急中生智,暫時應下,可心中卻不敢欺瞞大王,隻能如實相告。實在是我趙國之棟梁,眾臣之楷模。那廉頗在趙國時就目中無人,不把大王放在眼中,如今人在魏國竟把趙王派去的使者打了一頓,他眼裏把大王放在何處?此人若是歸國,先不論他高齡能否敗仗,怕是我們這些忠於大王的臣子便是個個寒心,在他麵前要如何自處,臣等不怨死於此賊之手,更不願見到趙國覆滅於此賊之手,若是大王召回此逆賊,臣郭開必將自剜雙目!”
一套慷慨的陳詞之後,仲甲回頭看了郭開一眼,郭開擦了擦剛才急出的冷汗,漸漸冷靜下來,向仲甲點頭示意。
郭開又看了看地上的兆戩,猶覺汙穢,命奴仆將他待下去洗漱幹淨換身衣服。
待到兆戩離去,郭開神色猶豫,但又放不下架子,不想去問一個奴仆,但又自己想不明白。
仲甲看到郭開猶豫的神色,心想昌文君真是料事如神,就知道這個人放不下架子,非那成大事之人,主子吩咐了對待這種人一味的捧著就是,昌文君不愛看那幅嘴臉,便將自己留下。
仲甲向前拘了一禮:“相爺,小人有一個疑問。”
郭開見此人先開口,又對他極為恭敬,於是捋了捋胡子,然後清了清嗓子:“咳說。”
“世人皆知郭相爺是大王最喜愛的寵臣,事事告知相爺,如今,怎會特意相瞞相爺?莫非”仲甲一邊裝作思考,一邊觀察郭開的反應。
郭開急切地問道:“莫非什麽?”
仲甲眉頭深鎖,同情地看著郭開說道:“莫非有人挑撥?大王已經厭棄相爺?”
郭開心中一顫,前幾日趙王還賞了他許多財寶,而如今一想,真是後怕,也讓郭開不免心中一寒,迫切地想找出這個挑撥的人:“到底是那個奸佞小人敢詆毀本相對大王的一片忠心?!”
仲甲為難地說道:“這朝中大臣,最近誰被重用了?”
郭開撫額深思:“朝中最近沒有有一個最近被重用但是現在不在朝中是他?李牧?”郭開將信將疑,這李牧從前北擊匈奴,向來不參與朝中之事,更有傳聞是趙國這兩位神將不合呀?
像郭開這等小人那裏知道這些英雄豪傑的惺惺相惜之情以及他們都是為了國家大義而舍棄小我之人,當年藺相如以此相教於廉頗,世上英雄皆知將相和之美談,而像郭開此等小人怎會理解他們的心胸與眼界?郭開的眼界隻局限於自己的私利之上,不然怎會成了昌文君的劍弩也渾然不知。仲甲如此想到。
“相爺,二人不和畢竟隻是傳聞,怕是他們有意放出來擾亂相爺。李牧本應在北方戍守,如今卻被派去與秦軍交戰,怕是他覺得心力交瘁,才與廉頗聯合。李牧常年不在朝內,怕是李牧背後還有出謀劃策之人。相爺手下人才濟濟,那李牧和他背後之人卻瞧不上眼,選了一個即將入土的老頭,著實打臉,難怪會讓大王不再那麽信任相爺。”
郭開心中記下了李牧和他背後那個“老不死”龐暖一筆,他郭開能有今日,全仗著趙王的恩寵,最忌諱有人挑撥他與大王的關係,如今李牧確是觸了他的忌諱,他日必要他千倍奉還。
仲甲辭別了郭開,從這門走出卻悄悄翻身到換衣之處,來見那兆戩。
兆戩此時背對著他,身上的氣場渾然變了另一個人,並無剛才半分庸懦,仲甲作了一個揖,恭敬的說道:“此次多謝千容大人出手,剛才大人委屈了。”
兆戩整理自己的衣袖,對著鏡子檢查自己的麵容,陰柔地說道:“昌文君果然心思縝密,防那兆戩不能成事,在這個環節上吩咐本座來替上。”
仲甲沒敢抬頭,繼續行著禮:“待到趙王麵見大人之後,郭開為挑撥趙王和廉頗,再加上他那睚眥必報的性子,必回對兆戩下手,大人將計就計,便可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