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風起曲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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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日之後,海族少女便住到蘇的小院裏去。雖然還是一副話不多的樣子,卻也能試著交流一些。少女叫星笙,二百多歲,相較於海族漫長的一生,也不過才到成年的年紀。海族也不是生活在海裏,而是在七海之中星羅棋布的島嶼之上,他們耳後有鰓,可以像魚一樣長時間地在海裏遊弋。但他們終究不是魚,每過一段時間總要浮出水麵呼吸。一開始說起海族定居在海島之上時,蘇還有些驚訝,然後星笙反問了一句,“北境的人也不是生活在沙子裏啊,還不是住在綠洲裏”。蘇想想也對,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海族信奉龍神,每一名海族都具有掌控水的能力。隻是終究不是大胤科技與武力的對手。這場戰爭已經持續了近千年,海族也退到七海的深處,躲到了大胤的軍艦無法補給的航程之外。而這場戰爭的起因竟是在於對人口的掠奪。海族雖然比不上蠻族的孔武,也比不上北境沙民的忍耐,但是他們有著人們難以企及的生命長度,以及近乎極致的靈巧。大胤錦繡天下聞名,素有半寸素錦半兩金的說法,而在這華麗的錦繡之後滲透著海族的的血淚。海族有著自己的驕傲,他們不願為奴,卻無法自殺,因為在他們信仰之中,自殺的人是無法魂歸碧落之海,是無法轉生為海族的。
白駒過隙,轉眼已是十年。太平二十七年,又是一個秋天。
十年之中,蘇每天會去那座藏書樓中看書,修行。每天中午,星笙會來給他送飯,沒事的時候,她就一個人靜靜坐在曲江池邊,看著流水的方向。可惜的是,帝都的所有河流裏都有戰南軍安置的水閘。她隻是坐著,也不覺得無聊。隻是她從來不會下去遊泳。輕皇偶爾也會去那座藏書樓,找幾本書,她似乎總是很忙,遇見的時候總是落落大方地打個招呼。態度客氣卻總讓蘇覺得少了些什麽,蘇有時候會想起十年前的那個晚上,想起那個帶點俏皮的少女。而那個差點殺了自己的紫衣女子倒是經常來這座樓,她也隻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窗框上,想一些事情。蘇對她總有些敬而遠之,稱呼一聲“前輩”,也不指望有所回應,便自顧自地找個角落看看書。
閱書十年,修行十年,蘇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能力有多高,畢竟他身邊的念師隻有輕皇與她師父。十年時間,他的容貌變得越發的堅毅,就連沙民偏黃的膚色也不見了。唯一不曾變化的便是他對修行的詢問,他不知道修行求得是什麽。是長生?可是這天下有人能夠長生麽?就算能活一萬年,最後還是魂歸黃泉。還是舉世無雙的武力?隻是他從來就沒想做過天下第一,天下無敵又怎麽樣?這也就是為什麽蘇從來不去關心自己的修為到底到了什麽地步的原因。藏書樓的書很多也很雜,蘇也就帶著看看。目前他所活著的目的無非就是送星笙回七海,自己還要北上陰陽寮報仇,就算報不了,死在北境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一如十年中的每一天一樣,蘇仍舊住在樓內的一角,翻著一本名為太玄經的雜書,介紹了一些術法,卻不怎麽高深。與平日裏不同的事,今日的天氣並不怎麽樣。秋色晦暗,雲層低垂,不久變淅淅瀝瀝地下起了絲雨,一如當年滄山上下的那場雨。中年女子今日也在樓內,仍舊坐在窗框之上。樓外的雨似乎引發了她的愁緒,她的身影顯得那麽落寞與蕭條。
“你師父最拿手的本事便是劍術,你成天看一些術法也就罷了,現在真是什麽雜書都看。也看了快十年了,也不知道究竟都學了些什麽。”
蘇扭頭看見正是那個中年女子跟自己說話,覺得有些奇怪。隨即便又想到這女人本來脾氣就古怪也就不以為意了。回答道:“前輩。我隻是覺得這世上能寫成書的大抵便都有些道理,更何況能被收入公主府的肯定不是一般的有道理。既然有些道理,又不是一般的道理有什麽不能看得呢。“
“牙尖嘴利,不學無術!”女子嗤了一聲,卻又暗暗歎了一句,這傻小子確實不一樣了。曾經的蘇還留著北境人的粗獷與不羈,說話哪有如今這般的淡定與氣度。
“前輩教訓的是。”蘇回道,卻沒有放下手中的書。拈起一塊星笙剛剛送來的酥餅,送進了口中。
“哼”中年女子扭過頭去,不再理他。
蘇依舊靜靜看自己的書,心裏的得意一閃而過。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與此同時,一名男子躲在大大的鬥篷之後,冒著細雨疾步走在公主府hòu mén的石板道上,行色匆匆地敲響了公主府的hòu mén。脫下大大的鬥篷,露出一副俊逸,胡茬卻顯淩亂的臉。公主府的門房看了一眼,便匆匆將他迎了進來。閃身進門的瞬間,腰間的玄鐵jun1 dāo一閃而過。
穿過彎彎曲曲的小徑,來到公主府中一座幽靜之所。輕皇正在處理一些政務,微微有些散亂的鬢發彰顯著她的忙碌。自從帝君病重之後,似乎有意讓她執掌這個帝國,大量的政務擠壓在她看似柔弱的肩膀之上。見男子進來,輕皇不由地有些皺皺眉。
“參見殿下。”男子一個健步單膝跪地,態度甚是虔誠,膝蓋近乎砸在了地上。
“安將軍,你不在北境好好待著。沒有調令私自回帝都,該當何罪。“輕皇問道,語氣略帶些責備。
來人正是安劍雄,當初在港口時曾經和蘇在碼頭上見過一麵。十年來,他的麵貌沒有大改,隻是越發的成熟與堅毅。十年之間,北境諸國合兵南下,卻不知發生何種變故。安劍雄率北伐軍乘北境諸國大亂之時,深入沙海八百裏,一舉擊潰聯軍,聯軍統帥高蘭國主死於亂兵之中。而後連克回雲、高歡、呈明三國。如今已成北伐軍主將,而年紀也不過而立,卻仍未嫁娶。據說是心儀某位天瀾貴女,卻不知是哪門哪戶,竟能拒絕這名將門新秀。
而他似乎是趕了很久的路,說話的時候仍舊喘息不止。“殿下,臣在軍部的親信告訴臣,近日帝鴻軍調動異常,原本鎮守天瀾的謝將軍卻不知為何調離了帝都。更有密探報告,有蠻族巫師潛入天瀾。恐對殿下不利啊。目前看來,應該是大皇子”
“安將軍!”輕皇打斷了他的話,“你的手伸到夠長的啊,軍部,東征軍都有你的耳目嘛!”
“殿下!”安劍雄雙膝而跪,頭垂於地麵,態度虔誠,語氣卻甚是堅決。“臣所做一切皆是為殿下考慮。隻要殿下一聲令下,北伐軍滄山部三日便可直入帝都。還望殿下早做決斷啊!“
“你!”輕皇有些氣急,想站起身來,卻又頹然的坐下。語氣也顯得有些消極,“你們都希望我爭,可誰問過我要不要爭。”
“殿下乃是帝係不世出的念師天才,由您執掌大殷乃是民心所向,切不可有如此頹然之誌。“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輕皇仰靠在扶椅之上,臉上一股的疲倦之意。
“殿下。”安劍雄還想說些什麽,看著輕皇一臉的倦意,終是沒有說出口。“早作決斷啊。”說完便離開了房間,依舊是行色匆匆。雖然殿下還沒有下決斷,但自己還是要早作決斷。
幽靜的小院裏,剛剛的喧鬧消失了,便又隻聽見外麵如絲如弦的雨聲。輕皇緩緩站起身來,看著外麵的雨,煙雨朦朧,曲江之上宛若仙境。
“調動軍隊,我可以忍。但是引異族入京,無論是誰,都得付出代價。”彷是下定了決心,輕皇自言自語了這麽一句,便也匆匆走進了雨中。
輕皇走入藏書樓的時候,蘇剛剛吃完了最後一塊酥餅。明明可以用念力抵住風雨的入侵,然而輕皇卻沒有這麽做。仿佛是希望這帶著微涼秋意的雨能夠使得自己冷靜下來。如絲的細雨浸濕了她的一群,貼在肌膚之上,勾勒出曼妙的身軀。
蘇以為她是來找她師父的,點頭示意之後,便打算看自己的書。輕皇卻徑直走到蘇的麵前,有雨水從鬢角滴落,滑過她如花的臉龐,顯得那麽的憔悴。
“我父皇病了,我需要你的幫助。”緩緩地說出來口,不似請求,倒像是老朋友之間的閑敘。
“好。”看著有些蒼白的臉,蘇也隻回答了一個字。直視著她的眼睛,真誠而值得信任。
一旁的紫衣女子,彷是知道發生了什麽,又或者什麽要發生。探尋的目光看向了輕皇
“是不是“有些試探的問道。
輕皇回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
此刻,雨意卻大了起來。
有風穿過曲江,透過窗戶,傳入閣中。
蘇起身,將星笙送來的披肩,圍在了輕皇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