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瀾夜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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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二十七年的秋天,隱晦而黯然。一場纏綿的細雨,斷斷續續地下了有一個月的時間。厚厚的灰色雲層遮蔽著天空,仿佛有著濃得化不開的憂傷,天色總是晦暝的。淒冷的雨意飄落在帝都的街頭,淋得行人黯然**,也給燈紅酒綠的夜場披上了一絲迷蒙。
真是糟糕的天氣,如同帝君的身體一樣,奄奄一息。帝君也已經病倒了有一月了。戒備森嚴的帝宮之中,高聳入雲的九龍塔上,空曠而富麗堂皇的寢宮之內,一位老人蜷臥在金色的龍榻之上。他的身材看似壯碩,他的呼吸卻是微弱。婀娜的侍女跪坐在在殿內,斂目屏息,眉眼和順。偌大的寢宮之內,隻聽見老人虛弱的呼吸之聲,氣若遊絲,卻透過九龍塔,牽動的無數人的心。
帝君病了。
即便是最底層的臭苦力們,也能從點點滴滴的日常裏看出帝國的憂患。前些日子,北境聯軍又開始衝擊人間嶺,而北伐軍主帥安劍雄卻帶著精銳部隊不知所蹤。即便是這樣的壞消息傳來,帝君依舊未能臨朝視政。而往日裏神色激昂的朝中大人們,也露出凝重的神情。公主府的大門緊閉著,皇長子與皇七子的大門卻門庭若市,形形色色的朝中眾臣行色匆匆地地進去,又行色匆匆地離開。大家都坐上了賭桌,賭注是前途乃至生命。
大殷法明文規定,除繼位的皇子之外,其餘皇子在帝君駕崩之後,便會失去帝係的身份。因而每一次帝位更替,常常伴隨著血與火。當代帝君諸子之中,除了太平公主之外,唯有皇長子承霆與皇七子承霖有望承繼帝位。
太平公主自不用說,傳聞中自她出生之時,帝君便有意立她為儲,封號“鎮國”足以顯示她的尊榮。皇子承霆,雖非嫡出,卻是長子。年不過而立,卻能獨領一郡事務,手段才華自是不輸於人,與北伐軍安劍雄並稱帝國雙傑。而皇七子承霖卻是公主一母同胞的弟弟,自小便深得帝君的喜愛。年過二十,而能隨侍帝君身側的便隻有他。再加上少年豪情,詩詞歌賦,帝君常與群臣誇耀之。
空曠的寢殿裏,門窗緊閉著,即便是白天,幽深的殿內依舊燭火長明。隨侍的七皇子殿下推開殿門,站在九龍塔上,天空近在咫尺。透過塔下淡淡的層雲,放眼便是天下。他靜靜閉上了眼睛,感受著雨絲落在臉上的微涼。
“普天之下,還有什麽能比九龍塔更高呢?”不知何時,一名錦衣男子站到了他的身後,淡淡問道。
皇七子承霖睜開了雙眼,回過頭來,笑道:“九龍之上,唯有蒼天。”
“大哥,別來無恙啊。”承霖繼續說道,轉過身來看著男子,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
錦衣男子卻沒有看他,越過他看著無盡的雲海。男子看得有些入神,承霖退後一步,給了男子一點空間。有風起,雲海開始翻湧。秋風入懷,撐起男子華麗的錦袍,裹挾著一絲絲的涼意。
“高處不勝寒啊,小弟先告辭了。”片刻,承霖開口道,“哦,對了。父皇剛剛服了藥睡下,大哥還是不要請安了吧。”語氣中帶著些許的挑釁的意味。
皇長子承霆從鼻腔裏擠出一個“哼”字,“高處不勝寒,莫不是你真以為自己能夠主宰這天下?”
“我自然沒有能力與大哥爭,隻是總有人能夠跟大哥爭,不是嗎?”承霖說完,便離開了。
“這便是天下啊!”承霆依舊站在風雨之中,透過層層的浮雲,凝視著每一寸所能看到的地方,他的目光越發的灼熱與寒冷。
鎮國公主府已經閉門謝客好幾日了,在天瀾城無數的角落裏卻依舊有許多雙眼睛依舊盯著緊閉的大門。蘇坐在自己的小院裏,看著星笙安靜地烹茶。芊芊素手,柔若無過,動作輕盈,別有一番的美感。嫋嫋的茶霧裏,映照著對麵玉人的素麵紅妝。時值傍晚,看了一天書的蘇靜靜地等著,等著星笙擺弄著茶盅。海族天生的靈巧使得星笙學起這些天瀾貴族的生活方式得心應手,小小地茶盞遞到蘇的手裏,卻如同牛嚼牡丹一般。即便在天瀾待了有十年,蘇終歸做不出天瀾貴公子那般的優雅。
“哪有像你這麽品茶的。”星笙有些不滿。
蘇笑了笑,“反正最後還不都是喝的。這麽小的杯子還品來品去的,幹脆給我換個大碗好了。”
“真是的,以後不煮了。給你純粹是浪費。哼!”星笙撅起來小嘴,顯然覺得自己的手藝給這家夥純粹是浪費。
“好了,我錯了還不行麽。星笙的手藝是天瀾,不,是世上最好的。不僅手藝好,人還長得漂亮。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是不是。”蘇調戲道。
“呸。”星笙輕輕啐了一聲,臉卻有些紅通通的。
“紅袖在側,烹茶焚香。你過得倒是瀟灑。”不知何時,輕皇和她師父走入了小院。出聲諷刺的自然是那中年女子。
“前輩說笑了。”蘇站起來,微微行禮。待兩人坐下,星笙端過兩杯茶。
“來,嚐嚐,星笙的手藝。”蘇繼續說道。
輕皇輕輕抿了一口,開口道:“很好喝,謝謝。”“謝謝”二字卻是向星笙說的,星笙禮貌的笑了笑。輕皇的臉色,卻不怎麽好看,眉頭深鎖,仿佛有著滿懷的心事。眉眼緊蹙,如圖漸漸深邃的暮色。
“出什麽事了麽?”蘇出聲問道。
“我感覺不太好。”輕皇回答道,語氣有些急促,仿佛有些滿腹的陰鬱需要傾吐。“我需要一個人,潛入帝宮,暗中保護我父皇。”
“說不上來為什麽,我總感覺有人會對我父皇不利。我需要一個陌生麵孔進入寢宮,隻有你能幫我了。”大概是真的著急了,輕皇緊緊抓住了蘇的胳膊。
“好的。”蘇輕輕拍了拍輕皇的手,似乎想讓她安心,“什麽時候安排我進宮?”蘇問道。
“越快越好。”仿佛知道了什麽消息,輕皇明顯有些著急。蘇也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太尋常。
就在這時,有婢女領著一名宮**侍進來。
“老奴參見公主殿下,陛下醒了,宣殿下進宮呢。”那名內侍說道。
輕皇關心則亂,起身便被中年女子一把拉住。
“師父,怎麽了?”輕皇問道。
中年女子微微一沉思,說道:“一起去。”然後扭頭對蘇說道:“你也去!”
“好。”蘇斬釘截鐵的回答。
“公子。”從幾人的神情與言談,星笙敏感地知道有什麽大事要發生。她拉住了蘇的衣袖,臉上滿是擔心的神情。
“沒事,等我回來。”蘇出聲安慰,卻決然地跟了出去。
其實,蘇也知道這次的事情沒那麽簡單,之所以能夠這麽決絕。是因為,曾經有那麽一天,當他覺得失去了一切的時候,有個女子向他伸出手來,跟他說“跟我走吧”。
那麽,再跟你走一次又怎樣呢!
秋雨綿長,卻隱隱帶著肅殺的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