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柔的風在深沉的黑夜無聲流動，隻在樹木枝葉晃動時顯示它的存在，此時正是黎明之前，天地間最暗的時刻，明月和星辰已暗淡隱去，太陽還未升起。

    被群山所包圍的小城黑山城，此時仿佛正陷入在最深沉的睡夢中。

    但畢竟舊的一天就要過去，新的一天就要來臨。黑山城內臨街的房屋，有些已經隱隱有燭火的光芒透窗而出，嗬欠聲與勞作聲將維持了一夜的寧靜打破，濃厚的生活氣味，已先於隱藏在山那頭的太陽，噴薄而出。

    在這些臨街房屋中的某二樓房間內，突然亮起了燈火，接著房門打開的聲音響起，燈火的光芒隨著沉悶的腳步聲，淡出了這房間。腳步聲從二樓下到了一樓，一個矮胖的身影端著一盞油燈，嗬欠連連地從房屋hòu mén走出，穿過狹小的後院，在一座屋簷下堆有柴禾的矮房前停下。矮胖身影將油燈放在房門旁的窗台上，有些笨拙地探頭從窗戶向內看去，借助著油燈的光亮，他看到房內被柴禾包圍的床上，躺著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略顯瘦弱的少年。

    矮胖身影嘀咕了一句“這小子”，推開房門，順手放下油燈，走到了床邊，伸出一張肥碩的大掌，向著兀自在床上熟睡的少年清秀的小臉抓來。

    “唔！”少年熟睡之中，感到臉上驟然劇痛，立刻驚醒過來，本能地想大叫一聲，誰知捏在臉上的那隻肥手突然變得如此敏捷，迅速地化捏為蓋，緊緊地捂住了少年的嘴。少年借著燭火的光亮，看清楚了來人，瞪了眼前的矮胖中年人一眼，嘴裏卻是不再叫了。矮胖中年人見少年平靜了下來，便將蓋在少年嘴上的大掌收回，低聲斥道：“小磊，別吵，要是打擾了街坊鄰居，可就不好了。”那個叫小磊的少年輕哼了一聲，道：“木胖子，誰叫你那麽大力氣的捏我。”矮胖中年人沒管少年嘴裏濃濃的不滿，從懷裏掏出一個黑色錢袋放在床沿，端著油燈就轉身向著屋外走去，嘴裏道：“快點起來，東街的菜市快開了。”說著打了個嗬欠，人已走到了庭中，聲音還悠悠地傳來：“我先去補個覺，菜買完了，洗好切好了，再叫我起床。”

    隨著東方天空漸漸亮起，黑暗也漸漸離去，新的一天，已然降臨。

    黑山城外，許多農夫肩挑肉蔬，朝著黑山城走去，而在黑山城內的東街上，一處寬廣的場地，已經有些早到的農夫擺開了攤子，開始叫賣。而此時，橫跨了大半個小城的少年南小磊，也終於從城西拉著獨輪車來到了東街的這個廣場上。

    雖然嘴裏還在打著嗬欠，臉上還明顯地帶著幾分疲憊，但南小磊對這一天工作的開端還是不敢懈怠。他穿梭在不斷增加的攤位前，熟撚地挑選肉蔬，不斷詢問著價格，嬉笑著和各攤位的農夫打招呼，顯然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買菜了。

    “陳伯，你這青莧不錯啊。”南小磊在一個攤位前停下，撥弄著攤位上一種青色的蔬菜，歪頭向著攤位後的一位老年農夫說到。

    那個叫陳伯的老年農夫哈哈一笑，說道：“那可不是，我可種了幾十年的菜了。種出的青莧能不好嗎？”

    “可惜啊。”南小磊撥弄著青莧的手突然停了下來，並歎了口氣，說到。

    “怎麽了？”陳伯有些緊張起來，這一年來，每次這個年僅十二歲的小顧客這樣說時，就意味著他找到了討價還價的絕佳理由。也正是因為這樣，在黑山城裏賣菜的農夫，有很多都認識這個年紀很小，平時笑嘻嘻，既討人喜歡，眼力卻又毒得氣人的少年。

    看到陳伯如此表情，即使已經無數次經曆這樣的場麵，但少年心性使然，南小磊依然有些小得意。雖然人皆有失，誰都不能保證自己的菜完美無缺，但能迅速挑出這些專業老農種出的蔬菜的毛病，也十分不易。

    南小磊隨手拿起一把青莧，遞到陳伯麵前，說：“你仔細看看。”陳伯伸手接過，仔細看了看它的根，臉色沉了下來，低聲罵了句：“這臭小子。”南小磊說道：“這青莧是種在沙石地上，根部有些苦，但若用熱水泡去苦味，卻又口味極好。可惜你這些青莧，泡的時候水太熱了，把這青莧根給泡軟了。”陳伯歎了口氣，道：“要是我孫子有你這麽認真就好了，那臭小子整天就隻知道跟著村裏的楊獵戶修煉靈力，連個青莧都不肯花時間去泡。”“靈力。”南小磊幾乎微不可聞的輕歎一聲，陳伯沒注意到，接著歎道：“靈力啊，是那麽好修煉的麽，有幾個人沒修煉過，可多少人卡在溝通靈海那一關了。就我那孫兒的資質，上次選預備軍都沒能選上，可見並沒多好。我那時就跟他說，我們既不是大富大貴之家，有各種天才地寶輔助修煉，也不是那種驚才絕豔的天才，進階飛快，就連正式的老師都沒有，那楊獵戶，才靈渦境，不過剛剛算是靈修，這樣的師父，又能教出什麽呢？我們這些平民百姓，與其浪費時間修煉靈力一無所獲，還不如好好勞作，過自己的小日子，可他就是不聽啊。”

    陳伯感歎了一陣，而這邊趙簡卻已經挑好了幾斤青莧，歪頭笑著說：“這青莧，雖然再處理一番，口感和沒泡軟的差不多，但得費我時間處理，所以還是得把價錢降降啊。”陳伯的青莧沒泡好，自覺理虧，而眼前的少年又乖巧聰明得讓人有些喜愛，便揮了揮手，道：“你說說價錢吧。”趙簡笑嘻嘻地伸出一個手指，道：“三錢一斤。”“好啊，”陳伯佯怒道，“你直接砍了我三成的價啊！這生意不做了。”南小磊忽然清了清嗓子，大聲道：“陳伯，你這青莧……”說著，臉上帶著些許戲謔，看著陳伯。陳伯臉一黑，看了看四周轉頭望來的農夫和顧客，壓低聲音，有些無奈地道：“好了，就三錢一斤。”南小磊生意做成，立馬安慰陳伯道：“其實你也沒虧啊，泡軟了根的青莧也就這價錢了，而且這樣的青莧也沒多少人會耐心處理的。”陳伯冷哼一聲，道：“就你這小子有耐心處理。”趙簡苦著臉道：“沒辦法啊，木胖子就給我那麽一點錢買菜，他說他以前一直就這麽買著。”木胖子……陳伯臉上露出又想笑又想氣的神色，這個黑山城中奇葩一樣的存在，十年前來到此地。他的真實姓名早已被大多數人忘記，他同時以做菜手藝極好和為人極為吝嗇出名，在客如雲來的雲來客棧，除了在兩年前南小磊剛被收留的一段時間外，一直隻有一個夥計，而在趙簡做夥計熟練後，木胖子立馬辭退了原先的夥計。據木胖子所說是原先的夥計懶散蠢笨了些，但有傳言說是因為雇傭趙簡隻管飯錢不發工錢，還有傳言說其實是那個夥計主動請辭，因為實在受不了木胖子的殘酷剝削……兩年前，雲來客棧來這買菜的就是木胖子，他那錙銖必較，不管不顧，雞蛋裏挑骨頭，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討價還價方法，還有時不時露出的諂媚笑容和肉麻的誇讚之語，都讓這些在東街賣菜的菜農心有餘悸，連出手闊綽的城主府總管，在這些菜農的心中，也沒這位木胖子印象深。

    陳伯笑罵道：“你這小子，居然稱你掌櫃為木胖子，不怕被他聽到麽？”“怕什麽？”南小磊滿不在乎地說，“他又不在乎那些，平時沒客人的時候我就這麽叫他。他向來隻在乎錢而已，其他的他又不關心。一年前兩個凝實境的靈修在東門約戰，那可是離中三境隻差一步的強者，差不多全城的人都去看了，可木胖子還穩穩地坐在客棧裏算他的賬簿。”“那倒也是。”陳伯點了點頭，接著又說道：“不過以前也難為他了，為了那討價還價省下的幾錢銀子，堂堂一個客棧掌櫃這麽早起，現在有了你這個為了省錢同樣不管不顧的小夥計，他就輕鬆多了，聽說人又胖了一圈。”

    兩人這般聊了一會，天色也完全亮了，趙簡向陳伯打了個招呼後，便急急忙忙往雲來客棧趕。到了客棧，他先將買來的肉蔬清洗好，再將那些需要特殊處理的菜處理，又煮好米飯。直到此時，他才有了片刻的休息。坐在椅子上，他喘了口氣，將今早木胖子給他的那個黑色錢袋拿出，那原本有些鼓的袋子，此時已經癟了下去，隻在錢袋的底部，有那麽一點撐起。

    南小磊沉默了片刻，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青色錢袋。他將黑色錢袋中的最後一點碎銀倒出，數了數，然後全部放進了青色錢袋中。站起身，他突然苦笑著，喃喃道：“就快能引靈入體了，可就這些錢，也還不夠日後修煉所用啊，總不能武館免了我的學費，還要負責我的修煉用度吧。”

    搖了搖頭，南小磊勉強把這些心煩的念頭從腦海裏驅除，他站起身，臉上又換上了笑嘻嘻的麵容。他穿過狹小的後院，從廚房走到客棧大堂，順著大堂的樓梯，走上二樓，在二樓的東南角房間，他敲了敲門，對著房裏道：“掌櫃，得起床了。”房裏傳來一陣咯吱咯吱的床動聲，然後就是悉悉索索的穿衣聲，片刻後，門開了，木胖子走了出來，伸了個懶腰，對趙簡道：“今早買菜得了多少私錢？”南小磊將黑色錢袋遞給木胖子，苦著臉道：“能得多少啊？就那麽二三錢而已。”木胖子笑道：“你還給我裝，我都聽說了你小子講價的厲害，比我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倒是有些後悔，當初就不該輕易把這活給你，而應該讓把得到的錢的一半給我才行，你看你這麽貪睡，還得我來把你叫起，我就多了個補覺的時間而已。不過你小子這麽努力賺錢……”他臉上突然露出有些猥瑣的笑容，湊到南小磊耳邊低聲說：“莫不是看上了哪個小姑娘，打算賺到錢以後娶她？”說到後麵，他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南小磊臉一黑，道：“我才十三歲好不，而且你這麽勤奮賺錢省錢，也不見你娶一個……”說著，南小磊已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立即停嘴，而木胖子隻是揚了揚手，道：“快下去吧，快到早飯時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