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指揮官和問題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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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一進庫房,葛盡就看到了已經走遠的赫麗安……和她身前那個正緊抱著雙腿蜷縮在角落裏的人形。

    那是個女孩,有一頭很漂亮的灰色長發,身上罩著一件純黑的帶帽運動外套,因為抱腿蜷坐的關係,看不出具體的身高,但因為她的腿很纖長,所以應該不至於比自己矮多少。站在她麵前的赫麗安正雙手叉腰對她低聲說著些什麽,但她卻毫無反應,始終保持著一個固定的姿勢,像是一尊塑像一樣“以不變應萬變”,十足冷淡。看來伊水惜說的沒錯,這個人形可能真的有病……其實早在軍校受訓的時候,葛盡就已經接觸過了所謂“戰術人形”的存在,聽教官說,當時負責參與授課的幾名戰術人形都是由學校打報告,從一個叫“安保梯隊”的特殊部隊裏特別申請出來的,都是些又酷又帥的漂亮xiǎo jiě姐,而且還都很能打,在輔助授課的第一天就把所有帶隊教官都按在了地上,還順帶打趴下了各個班上所有想強出風頭的菜鳥。

    其中就包括葛盡。他在和對方貼身搏殺到第一百三十七招的時候被對方乘勢鎖住了胳膊按到了地上。

    經此一“戰”後,葛盡對於“戰術人形”這個名稱的第一印象就被定格在了“又漂亮又能打還不跟你多說廢話的冷酷xiǎo jiě姐”這一形象上,並且保持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相比起這幾位xiǎo jiě姐,眼前的這名戰術人形的情況明顯完全不一樣,前者單純就隻是性格上的“冷酷少語”而已,平常在和別人——無論是教官還是學員們——進行溝通交流時,她們還是會有正常的情感反饋和語言回應的,但是眼前這位……換做用教官的話來形容,那就是像“鴕鳥”一樣了,悶頭不動、一聲不吭、不管不顧,跟宕機了一樣……

    當然,如果真的隻是宕機的話,就沒那麽麻煩了。

    按伊水惜的說法,這個戰術人形可能是得了心病。

    但在葛盡看來,她這樣……更像是在排斥和抗拒,抗拒和其他人……亦或是和整個外界產生聯係。

    “唉……”突然傳入耳中的一聲歎息將葛盡的思緒重新拉回到了腦中。他將目光從那名戰術人形的身上挪開,切換到聲音傳來的方向,隻見赫麗安正用指尖輕按著眉頭,閉著眼睛仰麵向天,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剛才的她就和之前的伊水惜一樣,都嚐試著用各種不同的話題從各個角度旁敲側擊,看能不能撬開這個人形始終緊閉著的嘴,但是結果和伊水惜一樣,她也失敗了……身為格裏芬的高級dài lǐ人,赫麗安並不具備強行介入格裏芬指揮鏈路體係的權限,因此她無法借用“上級權限”的強zhì fú從性來讓人形直接開口,而一般的話題……或者說,由她所提出的一切話題,都被這個人形以絕對強硬的姿態回避並無視了。

    無縫可鑽。這就是眼前這個人形給她的最直接的感覺。

    “怎麽樣,長官?”快步跑到赫麗安的身邊,葛盡開口問道。

    “頭痛。”赫麗安搖了搖頭,“感覺跟單槍匹馬直麵著一座固若金湯的軍事堡壘一樣,無計可施。”

    “話說回來……這個人形是誰?她身上的問題具體是啥?雖然剛才在門外已經大致向伊水惜xiǎo jiě詢問了一下,但她也解釋得很模棱兩可,所以一直到現在我都還是一頭霧水,能請長官您來做一下說明麽?”

    “……啊!不好意思,這是我的疏忽……我忘了同為當事者的你一直都沒有經手過任何聲明報告。”

    在愣了片刻的神後,赫麗安才像是忽然想起了這一茬一樣,滿懷歉意得扭臉看向一臉疑惑的葛盡,然後清了清嗓子,“那麽,請容我來解釋一下現在的情況。你也知道,在你來格裏芬總部報道之前,我們剛剛損失了一名身居前線的戰術指揮官,也就是你現在所接手的【A9T4】這一轄區編號的上一位所屬者。”

    “是的,您剛才在來的路上已經說過了。”

    “原本隸屬於李浪麾下的戰術人形共有127名,在轄區被鐵血攻破的時候,這127名人形也在前線陣地上全軍覆沒了,雖然通過在戰前上傳心智雲圖的數據備份,並在戰後重新從生產間出廠時對數據進行匹配下載的操作可以讓這些人形再次‘複活’從而實現零戰損,但在指揮官陣亡後,由於轄區的配屬權限已被更改,這些重新複活的戰術人形從名義上來說已經失去了容身之所了,所以擺在她們麵前可供選擇的道路就隻有兩條:一,是拆解下用於連接邏輯核心和槍具之間的火控核心,以自由民的身份被投放到隨機的城市中,像正常人一樣過上各自普通的日子……二,是填寫自願申請,加入格裏芬的王牌軍:安保梯隊。”

    “那127名戰術人形中,有124名選擇回歸正常,隻有兩個人去了安保梯隊。”

    “……恩?”葛盡眨了眨眼睛,“也就是說,還有一個人啥都沒選?就是她麽?”

    “對。”轉過臉去,重新看向眼前這位依舊保持靜默狀態的戰術人形,赫麗安又輕歎了一口氣,“通用編號NO.103,**G專精型戰術人形,UMP45。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在從工廠重新出廠並匹配完下載數據後,她並沒有遵從總部的安排去向意願登記處報到,而是神不知鬼不覺得混進了工程隊的車子,跟著他們一塊兒移動到了這裏,然後就像現在你看到的這樣,要說她身上出現的問題具體是什麽,說實話,我也不是很清楚,目前隻能大概理解為是‘情感模塊’出了問題導致她始終在單方麵拒絕與一切外來的聲音溝通和交流。考慮到原本隸屬於李浪名下的轄區識別權限已經作廢,現在的她在格裏芬的網絡中就是一個無處可去的幽靈個體,一般在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都會由總部派遣專員來對出現問題的人形進行強製回收,以免出現一些我們無法控製的意外事故……不過好在,這個轄區隻隔了一天就迎來了它的新任指揮官,而這個孩子也沒有在外麵瞎遊蕩,一直都好好地待在這裏,所以克魯格先生想讓您來做一個決定,看看想不想留下這個人形。”

    “……我?”

    “對。”

    “留下她?”

    “是的。”

    “……可以麽?”

    “既然這句話是由克魯格先生親口說的,那麽其本身就具有最高的可執行力。你盡管做決定就好。”

    言至於此,就無需再確認更多了,將目光從赫麗安的臉上挪轉到名為UMP45的戰術人形身上,在原地默然了片刻後,葛盡上前一步,蹲下在女孩的麵前,“你好。”他向女孩開口道,“我是新到任於這個轄區的戰術指揮官,我叫葛盡。能告訴我你是誰麽?”他直視著女孩的眼睛,一動不動得緊盯著。盡管從始至終,女孩的臉上都沒有泛起過哪怕一絲可見的情感波動,但葛盡還是能觀察到,那些微流轉在女孩眼眸深處的光彩,哪怕它們已是微不可見,而且稍縱即逝……但這起碼能說明,女孩能聽到他的聲音,而且可以對他們所說的話產生反應。在明確了這一點後,葛盡也不著急,幹脆就直接盤腿坐到了地上,以一個相對平齊的高度,繼續直視著女孩的眼睛,“我叫葛盡,能告訴我你是誰麽?”他又重複了一遍這個問題。

    女孩依舊沒有反應。

    他繼續幹坐著。

    女孩的表情毫無變化。

    他繼續幹坐著。

    女孩的眼睛一眨不眨。

    他繼續幹坐著。

    女孩的鼻息微不可查。

    他繼續幹坐著。

    ……

    這種“僵持”不知道持續了多久,久到連赫麗安都已經先行告退出了老庫房,帶著伊水惜一塊兒去行政主樓的餐廳裏喝茶去了,隻留下葛盡一個人繼續在這裏玩一場純拚耐心和定力的遊戲——在這方麵,他對自己充滿了信心,曾經有一次在軍校評定年級名次的綜合性實戰考核中,為了找準“擊殺”最後一名對手的時機,他在自己藏身的草叢裏潛伏了整整一天一夜,期間甚至放棄了進食和補水,直到第二天淩晨,他的對手因為瞬間的鬆懈而小挪了一步位置從而暴露了自己的所在。當時的大背景是你死我活的淘汰賽,所有人都死揪著心把全身神經緊繃到了極限,而現在卻隻是兩個人間再簡單不過的大眼瞪小眼,沒有裁判也無所謂規則,純粹是在幹耗著兩個人各自的耐心和定力,看誰先坐不住,誰先有反應,另一方就贏了。

    毫無疑問,最後是葛盡贏了。

    當女孩突然滾動著喉頭咽下一口唾沫後,葛盡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然後一邊齜牙咧嘴得搓著被自己猛拍一巴掌的位置一邊抬手指著女孩,笑著說,“哈哈哈哈哈哈哈——怎麽樣,沒見過這種攻勢吧!這一招可是被我的教官稱作‘黏上了就蹭不掉的死皮賴臉式牛皮糖懟臉法’,曾經被我在學校裏一共逼瘋了三個麵癱外加兩個假正經,最後因為被教官抽shàng mén來了所以才不得不封印的看家絕學!怎麽樣,怕了吧?”

    “……神經病。”

    默默地抬起眼來看了葛盡一眼,女孩隻是冷冷地拋出了這麽一句評價,然後繼續垂下眼去,不再管他了。不過葛盡非但沒有被這句話打擊到,反而比剛才還更加興奮了一點,因為這是女孩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無論是伊水惜還是赫麗安如何嚐試都沒能撬開她的嘴讓她擠出哪怕一個字來,但是現在的她居然對自己開口說話了!一瞬間,從葛盡的心裏湧現出了無比巨大的滿足感,這讓他不禁笑著上前拍了拍女孩的肩膀,並衝她豎起了大拇指,“UMP45,這個名字,我記住了。既然你能開口說話,那就說明你不是什麽有問題的戰術人形,隻是單純在鬧別扭而已——不用解釋,我腦子笨,就讓我這麽理解好了。”看到女孩又張開了嘴想要再說點什麽,葛盡隻是搖了搖手指製止了她啊,“要是有其他什麽想聲明的,一會兒大家單獨相處的時候我會認真聽你說的,所以把話留到那時候再慢慢說吧,現在我得先去找赫麗安xiǎo jiě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隸屬於本指揮官名下的第一個正式的戰術人形了!這麽好的戰鬥力,傻子才舍得去扔掉!”

    說著,葛盡便“騰”得從地上一躍而起,在女孩的冷眼注視下,拔腿就往老庫房的出口飛奔而去。

    臨出門前,他又轉過身來,衝UMP45比著大拇指傻笑了一聲。

    看著那副傻愣愣的笑臉,女孩默默地收回了目光,重新低下頭去。

    “……傻子。”

    她輕聲地自言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