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A9T4】號轄區新任見習指揮官，葛盡，深夜致擾，還請見諒。”

    站直了身子，衝畫麵中的兩位前輩同僚敬了個禮，葛盡一臉正經得朗聲道。

    “喲，還是一位眼鏡小弟啊，挺少見的。”位於左側畫麵框中的是一名短發的女性指揮官，她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葛盡的模樣，然後衝他揚起了嘴角，“晚上好，我是【N2H2】號轄區所屬指揮官，關清霞。”緊接在她的話後，顯示在另一側畫麵框中的有著一頭深棕色短碎發的國字臉男性指揮官也衝葛盡略一頷首，“【D3R6】號轄區所屬指揮官，瑞哥·芬克斯。我聽說過你，從三號軍校畢業的瘋子新兵。”

    “……恩？”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有位同僚好友曾受邀去你的學校進行戰術指揮的課程講習，聽他說，在進行模擬對抗時，有個戴眼鏡的小夥子在模擬場地裏左衝右突的彪悍身影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在那之後跟他一塊兒喝酒的時候，關於你在畢業後會不會來當戰術指揮官的問題，我們也很無聊得打了個賭。”說話時，他始終保持著一副不苟言笑的嚴肅模樣，但是在和他相隔著彼此的全息投影裝置對視時，葛盡卻隱約能從他的眼瞳中捕捉到些微鬥閃的光芒……仿佛一位角鬥士在看到久違的對手時那種隱含於心的期待和興奮感，葛盡能從中解讀出的就是類似的感覺，“沒想到今天會以這樣的方式來實現和你的首次會麵。”

    “前輩過獎了。”

    腦海中隱約能打撈起有關於瑞哥口中所說的這件事的片段記憶，如果沒記錯的話，那應該是他們剛剛升上三年級後所參與的第一場實戰型模擬考核。結果自然無需多議，唯一的問題就是，對於那名隻在當天露過短短幾次臉的指揮官，葛盡是完完全全得想不起他具體長什麽模樣了……所幸這個問題與現在的他無關。甩甩頭將這位曾在自己過去的人生曆程中登場過須臾片刻的前輩指揮官暫時拋到了腦後，葛盡重新抬起頭，在兩位前輩的麵容之間挪轉著目光，“現在時候也不算早了，我直接長話短說。今天在由我手下的作戰梯隊前往灰區地帶執行邊界巡視任務的過程中，遇到了一批潛伏在灰區內休眠的鐵血巡遊者單位。”

    “謔？”畫麵上，關清霞挑起了眉頭，而瑞哥則微眯起了眼睛。

    “你說，出現在你轄區內的，是一批巡遊者？”他開口詢問道。

    “是的。”葛盡點頭，“從其中一台受創度較低的巡遊者那裏，我的人形拷貝走了記錄在它中樞核心中的數據，在交由互聯模板進行統合破譯後，最終整理出來了一份敵人的行動路線圖。”側過身去，在互聯模板上輕敲了一番，葛盡將那張同時涉足了三個轄區的路線圖加入到裝置中，以全息立體投影的方式顯示在了四個人的麵前，“根據這張地圖所示，我發現這批巡遊者是從前線的方向滲透進來，在二位的轄區邊陲地帶往來穿插折返數次之後才轉向深入到了本轄區的地界中，因此才想來聯係你們詢問一下此事。”

    聽完葛盡的話，關清霞和瑞哥相互對望了一眼。

    “你想問什麽呢？”這次開口的是關清霞。

    “我懷疑在二位的轄區裏出現了鐵血的首領級單位。”葛盡直接開門見山得說，“作為【鐵血工造】最初級的量產型單位，配置在巡遊者身上的中樞核心並不具備獨立進行邏輯思考的能力，除非有高權限的單位提前幫它們製定好了行動的方案，否則僅憑它們自己是不可能在地圖上繞這麽複雜的一圈麻花的。”

    “聽說你在學校裏的戰術指揮成績慘不忍睹？這不是分析得挺像模像樣的嘛。”

    “不戳人痛處是為人之美德啊前輩……”

    “是嘛？抱歉抱歉。”絲毫看不出愧疚之意得衝畫麵外吐了吐舌頭，“不過，你說的沒錯。”

    “你知道，因為空域監測網受限於自身的可覆蓋範圍，所以在每個轄區靠近邊界線的位置上，或多或少都會有一片無法被納入監視範圍的‘盲區’出現。”緊接在她的話頭之後，瑞哥在一旁對葛盡做起了說明，“半個月前，我們這個方向上的數個前線轄區突然同時遭到了鐵血大部隊的正麵強襲，在曆經三天的鏖戰後，你的前任、原【A9T4】號轄區的指揮官李浪就在戰場上殉職了。那時候，原本相互聯結成鐵板一塊的前方防線突然被打開了一道缺口，雖然通過總部後續的一係列調動安排，這個口子很快就被補上了，但鐵血還是抓住了這個難能可貴的機會，將一部分遊擊部隊分批次送進了後方。前幾個批次的敵人因為沒有首領級單位帶隊和發號施令，所以行動的路線非常耿直，很快就被我們發現並悉數消滅了，但最後這一批，隨同遊擊部隊一塊兒滲透進來的還有一個首領級單位，有她坐鎮指揮、發號施令，要想尋獲這一批遊擊部隊的難度可謂是直線上升。我和關指揮官這些天裏幾乎是一刻不停得在往邊界線和各個灰區跑長途，但始終一無所獲。”說著說著，他的話音突然一頓，“不過現在看到你手上的這張圖，我們姑且是知道，在和我們捉迷藏的這段時間裏，她和她手上的那夥遊擊部隊是如何在我們兩個轄區之間東奔西躥的了。”

    “就是這樣。”衝屏幕這一邊的葛盡比劃著大拇指，關清霞盈盈一笑，“幫大忙了哦，眼鏡後輩。”

    “也就是說……現在這個首領級單位，依舊遊躥在我們三個轄區之間。”

    然而沒有理會來自前輩的讚揚，葛盡微皺著眉頭，將重點放在了這裏。

    此舉引起了前輩的強烈不滿——具體表現為關清霞“唔”得鼓起了臉頰。

    “沒錯。”緊繃著臉上的表情，瑞哥強憋著努力不笑出聲，然後“一本正經”得對葛盡說，“而且時刻有可能鑽我們的空子，往三個轄區的任意一個方向進行突擊，所以除了每日例行的邊界巡視，我和關指揮官對轄區內的搜索作業還要進行得更頻繁和徹底一點……而且，考慮到現在有一隊巡遊者已經滲透到你的地界裏去了，我覺得它們應該就是由這位首領級派出去探路的了，如果它們在休眠前沒有向上級傳輸情報倒還好……當然，想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按照正常情況來說，現在這位首領級單位應該已經知道該如何安全得向你這個方向進行滲透了。所以，雖然你那兒隻是後方轄區，但可絕對不能馬虎了每日的邊界巡視，指不定什麽時候，這塊大肥肉就悄mī mī得晃過我們兩個人的視線，趴伏在你的地界內伺機而動了。”

    “我懂。”點了點頭後，葛盡說，“對了，知道這名首領級單位的具體身份麽？”

    “不知道。”擺了擺手，關清霞輕歎了一聲，“這是最無奈的情況，截至現在為止，我們隻知道有一個首領級的單位漏過了警戒線偷偷一頭紮進了我和芬克斯先生的轄區之間的盲區內，但是對於她的具體身份，我們一無所知。”在戰場上，“敵我不明”始終是最危險也最恐怖的情況，因為隻要知曉了敵人的身份，無論這是個多麽難纏的對手，都能根據她的戰術手法和進攻特性來早做準備、提前進行布置，甚至在進行搜索作業時也能有一定的傾向性和側重點……

    但是如果正好相反的話……那就很麻煩了。

    “綜合來說，眼下暫時還無需擔心太多。”大概是從葛盡緊皺起的眉頭中看出了他心中的些許苦惱，瑞哥和關清霞在畫麵中相視一眼後，突然將話鋒一轉，“空域監測網雖然在貼近邊界線的位置上瞎得很厲害，但在它的覆蓋範圍之內，敵人想遁形是很難的，而且在你的前麵，還有我和關指揮官兩個人，一旦遇到什麽情況，我們都可以盡快對你施以援手，反之亦然，所以你大可不必緊張，按照平時的正常節奏，繼續發展、充實你的指揮部和你手下的戰鬥力就行了。”

    “……是。”揚起眉頭，衝兩位前輩報以一笑，葛盡重新向他們敬了個禮，“感謝解惑，辛苦了。”

    “沒什麽。難得有能和後輩交流心得，裝一裝前輩風範的機會，樂嗬還來不及呢。”俏皮地衝葛盡眨了眨眼睛，關清霞衝葛盡誇張地將小手一擺後，“瀟灑”得退出了頻道。而一旁的瑞哥也在微笑著向葛盡發出了下次公假時喝酒的邀約後，消失在了投影裝置中。

    當熒藍色的光芒逐漸淡滅後，房間裏隻剩下了葛盡和45。

    “……嘖。”撇起嘴角，輕“嘖”了一聲，葛盡靠坐在辦公桌上，抱著雙臂，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默默地站在角落裏充當一抹“背景色”，在葛盡和那兩名指揮官進行通話時安靜地“聽”完了全程，45將目光點落在葛盡的背影上，凝視著這個男人仿佛石化般靜固在原地的身影……良久後，她才頗有些不耐煩得開口道，“不去休息麽。”

    “誒？”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葛盡猛地回過頭來，用有些驚訝的目光迎上了45“冰冷”的視線，然後才後知後覺得撓了撓頭，“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也在房間裏，嚇了一跳……”

    “……在想那個首領級的問題麽。”

    “對。”本以為她會像平時一樣對自己的答非所問冷眼以對，但讓葛盡沒想到的是，在和自己的目光相撞後，45雖然很快就扭過了頭去，但隨著她收起目光的動作，一句“輕描淡述”的疑問突然從她那邊飄了過來。

    “嘛……算是吧。”

    轉回過身去，將目光點落在那麵空無一物的牆壁上，葛盡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著45說，“廢棄工廠的這次遭遇戰讓我意識到一個問題：也許在對付和我一樣的人類的時候，我很強，沒錯，但當較量的對象被替換成了鐵血時……哪怕隻是像巡遊者這樣簡單的敵人都險些讓我陰溝裏翻船，現在又蹦了個首領級的家夥出來……等以後真對著幹上架的時候，僅憑現在的我要怎麽取勝呢……單純隻是在想這個問題而已。”

    “……傻子。”

    “……這是在罵我麽？”

    “不，是在罵你屁股下的那張桌子。”

    “我姑且先這麽相信了……但能告訴我原因麽？”

    “你是一個戰術指揮官。”

    “這個我知道。”

    “我是一個戰術人形。”

    “這個我也知道。”

    “如果隻靠你一個人就能擺平所有戰鬥，我們還有什麽存在於此的必要？”扭過臉來，用一副關懷智障兒童的表情衝葛盡冷冷地掃了一眼，而後45便不再多說什麽，徑直走出了辦公室，留下一臉微妙的葛盡繼續呆站在原地。

    “自己把飯碗菜盤子帶下去。”

    從門外傳來了她漸行漸遠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