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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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璟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場景。
沈晴低著眼睛,手中繞著發帶尾端,熟練地係著蝴蝶結,眼神暖暖的,打趣地看著身前的那人,而她身前那人坐在竹亭的石凳上,微微抬頭,有些氣惱,卻明顯又拿她沒辦法。
真是……刺眼。
葉璟腳步頓住。
在一旁帶路的攏雲奇怪地看他一眼,笑眯眯地問道:“前麵那人可是你要找的?”
葉璟回過神來,禮貌行了一禮:“正是,勞煩宮主帶路了。”
攏雲連忙道沒事,她欣賞地看了看葉璟的模樣,隻覺心曠神怡,直到葉璟皺起眉頭,她才意識到自己的無禮,岔開話題:“不知葉道友找他有何貴幹?”
我不是找他。”葉璟道,“我是找他旁邊的女人。”
噢,葉道友認識他的娘子?”攏雲問道。
葉璟遙遙看著那邊,聽見攏雲的話,頓時嘲諷一笑:“娘子嗎?嗬,我們豈止是認識。”
沈晴打趣了會兒殷紀望,覺得心情好多了。她也是這些年發現殷紀望對她忍耐度似乎比旁人要高很多,於是閑極無聊的時候,特別喜歡去撩他。撩的次數多了,他也習慣了,若是她實在過分,就稍稍擺出個生氣的樣子嚇退她就好。
沈晴覺察到有人靠近,抬頭看了一眼,頓時愣住。
隔著一片碎黃淡藍的花海,葉璟站在那裏,一身黑衣肅殺,他接觸到她的視線,身軀一怔,有些嘲諷地眯了下眼睛。
沈晴心情複雜,她提步想朝他走去。
殷紀望覺得不妥,拉住她的袖子,沈晴正在恍惚,腳下不穩,一下跌在他身上,他也不抗拒不推開,攬了一下她的腰,然後很快放開,輕聲道:“小心些,他不太對勁,像是生了心魔。”
沈晴心事重重,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
葉璟遠遠看著他們,攏雲則在他耳邊一直聒噪:“哎他們夫妻二人感情真是不錯,相互之間不離不棄地實在讓人羨慕。”
夫妻,這就是夫妻嗎?
可以光明正大地拉她的手,將她攬入懷裏,光明正大地親吻她,占有她。可以不畏懼人言,不害怕流言,而她也能夠乖順馴服,笑臉相迎,不會逃避,不會說什麽男女授受不親的鬼話。
夫妻……
葉璟心裏突然產生了向往,這點向往本壓在心底,自己都不敢細想,此刻卻轟轟烈烈地排山倒海朝他壓了過來,讓他喘不過來氣,狠狠撕破了他一直以來自以為是的道德觀,也讓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的肮髒。
他想起自己在雪域誤食了有催情作用的靈果,躺在冰天雪地裏,隱約看見沈晴朝他走來。他當時很痛苦,卻意外地希望這種痛苦能夠再持續久一些,好讓他能夠再一次好好看看她的模樣。
葉璟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看向攏雲,道:“道友,冒昧問一句,若是有個人將你養大,你長大後,應當如何待她?”
自然是尊敬啊,好好孝順他。”攏雲不懂他為什麽這麽問,但還是頗為認真地回答。
是嗎……”葉璟笑了起來。
葉璟容貌出眾,笑起來分外驚豔,有如冰消雪融,草長鶯飛。隻是攏雲覺得他這個笑容卻十分詭異,像是陷入了瘋狂魔障之中。
尊敬?孝順?
不不,他一樣都不想去做,他隻想將她擁在懷裏,用男人對待女人的方式對待她,即便是強迫也在所不惜,想讓她一向溫柔沉靜的麵孔帶上迷離的神情,想她用輕軟的嗓音喚他的名字,想要她立下最嚴厲的誓言,發誓再也不離開他,再也不會不要他。
而他更想的,是沈晴身邊的白發男修,死無葬身之地!
這些想法讓他胸口發痛,卻也讓他最終明白了自己。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沈晴已經從竹亭裏走了出來,她走近葉璟,仔細看了看他:“變得又黑又瘦,你最近去哪裏野了?”
葉璟沒說話,視線一直落在竹亭裏的殷紀望身上,眼神冷漠。良久才回神看她:“他究竟是誰?”
沈晴看了一眼旁邊站著的攏雲,眼皮下意識眨了兩下:“他是我夫君,你的師公。”
葉璟愣了片刻,喉嚨間溢出一聲輕笑:“我懂了。”沈晴不太擅長說謊,他一眼就能看破她的異樣。隻是即便所謂的夫妻隻是假的,他還是很不舒服。
在旁邊的攏雲聽到這裏,也明白了大概,她眨巴眨巴眼睛,問道:“沈晴,這你徒弟?”
嗯。”沈晴笑眯眯地看向攏雲,有些驕傲有些炫耀,“是不是很乖很可愛?總覺得他很像小兔子呢,是不是啊葉兔兔?”
葉璟沉默。
陸吹墨愛給人起綽號的毛病肯定是從她這裏繼承的。
攏雲別憋得咳嗽兩聲,連招呼都不打,突然甩甩袖子,有多快竄多快。
竄了一陣她覺得不太體麵,放緩了腳步,扭頭對旁邊的侍從感慨道:“我來這地界多少年了,身邊來來去去,也有過不少男人,可這兩次這兩個人我真喜歡得緊。”提到這裏,她就有些動氣,“可這兩人,一個有娘子,恩恩愛愛,我想去鬆鬆土,結果被他一眼瞧出真身,罷了,這我惹不起。好不容易又來一個,我當老天憐憫我,結果這高興勁還沒過去,就發現他的師公正是我惹不起的那個……我委實心塞得緊。”
侍從連忙安撫。
攏雲倒不介意一個兩個男人,她知道自己見一個愛一個,雖說她覺得對每個人都是真愛,但是這真愛來得快去得也快,她過兩天就能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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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晴同葉璟說了一會兒話,還沒提起關於毀滅之力的事情,葉璟便借口太累要去休息,沈晴便讓他去了。
回房看見殷紀望正無聊地在調琴弦,沈晴便隨口問起了他關於攏雲的事情:“我看她被你嚇壞了,提起你名字都恨不得捂住耳朵不聽。”
殷紀望看她好奇得緊,心腸一軟,招呼她坐過來,說道:“攏雲並不像表麵一般。你看她言談舉止,可能察覺到她是哪種修士?”
沈晴沉思片刻,茫然搖頭:“大道三千,條條可證道,這世間修士也種類繁多,劍修、體修、儒修、佛修亦或者佛道雙修,再加上妖修、魔修、鬼修,這可如何看得出來。”
你自然看不出來。”
咦,為什麽這麽肯定?”
攏雲是功德證道。”
功德!”沈晴瞪大了眼睛,深覺不可思議,功德說白了就是做好事,做得好事多了,就能夠積攢功德。其實隻要不是走歪門邪道的修士,平常都很愛惜羽毛,不做壞事,一方麵是希望少沾因果,另外一方麵是希望能夠積攢些功德之力,但是卻沒有一人想過去用功德證道。
因為積攢功德實在是太慢,也太難了,別的道修劍修體修甚至儒修都到元嬰期了,你還在練氣層掙紮,壽元耗盡也難有成就。於是大家都放棄了這種證道方法。
殷紀望懶洋洋理著琴弦,繼續告訴她一些關於攏雲的事情。
攏雲那些貪愛美色的毛病,都是先天從蛋裏帶出來的,家族遺傳,她爹她娘她爺爺她奶奶都那德行,沒有辦法改變的事情。多年前,攏雲家裏遭受了一場滅頂之災,整個家族無一幸免,殷紀望本也以為他們一族已經死絕了,沒想到這裏還有一條小家夥,隻是被困作禁臠,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誰困了攏雲?”
不知道。”
沈晴垂著眼睛,攏雲已經是分神期修為,大陸所屬的人界根本沒有人能困住她,那除非就是靈界,或者仙界的人了。沈晴不由得歎息一聲,知道這不是自己能插足的,於是換了問題:“那攏雲究竟是什麽妖?”
不知道。”殷紀望道。
咦,你也不知道?”
殷紀望無奈地說,“她家祖上是螣蛇,但道攏雲這輩,混的血脈太多,隻怕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妖。”
混血兒呢,怪不得長那麽漂亮。”沈晴重點明顯抓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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攏雲連打兩個噴嚏,揉了揉鼻子,繼續悠閑地向前行了兩步,她眉頭突然緊緊皺起,閉上眼睛,腦海之中憑空浮現一些畫麵。
遍地汙血,再沒有一絲靈氣的攏雲宮,以及攏雲宮山下庇護的十萬毫無修為的普通人,皆橫屍遍野,無一幸免,屍體被野狗啃食,靈魂擠在六道輪回卻不能入內,都成了孤魂野鬼。
修士在修行天道的時候,能窺測到天機,比如對於天劫的感應,比如偶爾能窺測到未來。
攏雲非常清楚那突然出現在自己腦中的那幾幅畫麵意味著什麽,她深呼吸一口氣,鎮定下來。她從不懼怕死亡,在被束縛在攏雲宮這個方寸之地,永遠不能踏出一步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活著跟死了沒有什麽兩樣。
但是死亡並不讓她害怕,她害怕的是她所在意的人都死掉,她所在意的一切都被奪走,她卻還活著,苟延殘喘,得像是一條搖尾乞憐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