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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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府。

    二夫人托付的人前來看望大夫人,見麵寒暄一陣子,見大夫人氣色還好,行動自由,也便放下心來,起身道辭:“過兩日再來。”

    大夫人知道,不可奢望別人給予自己更多的關心,章府這個地方,人家不辜負故人囑托上門到訪已是不易,便隻做樣子挽留幾句,送人到了二門外。

    回往正房的時候,恰逢孫姨娘陪著順昌伯去書房院。

    大夫人像是沒看到那個男人一樣,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順昌伯亦如此。

    孫姨娘在順昌伯麵前,不會流露出一點點對大夫人的恭敬畏懼,如常說著閑話,心裏卻因著兩個人漠視彼此回旋起嗖嗖的冷風。隻是因為順昌伯對大夫人的態度。好歹是留在他身邊十幾年的女人,到了如今這地步,竟是絲毫情分也不講。

    若是她還指望他得到什麽,今時今日的大夫人,便是來日的她吧?不,她的下場隻能比大夫人淒慘百倍。大夫人還有生機,而她不過是一句話就能打發掉的小妾罷了。

    順昌伯問孫姨娘:“那婦人可還安生?”

    那婦人,是指大夫人。孫姨娘心裏歎息著,嘴裏卻脆生生答道:“安生得很,您放心吧。”

    順昌伯嗯了一聲。他已沒有精力去顧及府裏的事情了,兒子的出事,讓他前所未有的惶恐起來。如何也沒料到,自己沒能揣度出廉王的心思,對廉王的決定既驚又懼並且無從理解。

    文照被送到偏僻之處,他要如何才能將人挽救?難道章家要絕後了麽?

    最後一個肯幫他的人都不在身邊了。舊時如今都對他退避三舍。

    要怎麽辦?

    不能再稱病了,不能連飯碗都丟掉。

    正愁悶的時候,有人來稟,章蘭婷的馬車停在府門外不遠處。她說過,再不會回來,如今記掛母親,也不肯踏進府門半步。

    順昌伯想到了宋誌江,立時滿腹火氣,一時間甚至懷疑是她挑唆的,猶豫著要不要命人把她挾持進來責罵一通。

    大夫人則是急急忙忙地出去見女兒。

    跟車的除了丫鬟婆子,還有十名宋府護衛。大夫人心裏一哆嗦。

    娘。”章蘭婷從車裏探出頭來,“您上來,與我在車裏說說話吧?”又吩咐護衛,“你們去車前方一段,防著章府的人出來找麻煩。”

    護衛應聲而去。

    大夫人上了馬車,壓低聲音:“看這情形,不是宋府派來監視你的?”

    不是。”章蘭婷苦笑,“也不知宋誌江怎麽回事,前幾日親口告訴我的,說願意四下走動就隻管出門,要是回章府的話,他會派護衛隨行。能過來看您,我自然不會拒絕。”

    大夫人訝然,隨即又鬆一口氣,“不是為難你就好。”打量著女兒的氣色,抿出一絲舒心的笑容,“看起來比以往好多了。”

    是,好多了。”章蘭婷回以一笑,“該是長興侯和高大人敲打他的話見效了,再就是,我聽說,俞少傅昨日去了高府看望長興侯——宋府對高府裏的風吹草動特別留意。”

    那就是了。那些人狠歸狠,隻容忍不了那些個讓人鄙棄的行徑。”大夫人握住女兒的手,“我動輒與你念叨的話,你可要放在心裏啊。”

    章蘭婷忍不住苦笑,“記住了。您不外乎是怕我剛有點兒起色就又去惹那對母女,我不會的。再說了,我們眼下還需要她們幫襯呢。”她凝著母親鬢角刺目的霜雪,紅了眼眶,“我這時候過來,也是怕您為了章文照的事傷心,本就是日夜為我擔憂……”

    沒事,沒事。你別哭。”大夫人安撫道,“文照的事,是他自找的。同樣的話,我也苦口婆心地規勸過他,他不肯聽,又能怪誰。雖說流放,好歹是留下了一條命,日後隻能看他自己的造化。管不了那麽多了。”

    這邊母女兩個說著話,順昌伯那邊命小廝出來喚章蘭婷說話。小廝還算有顏色,一見宋府護衛擋在馬車前麵,麵色不善,分明就是等著人上前去找事,連忙跑回去,如實告訴了順昌伯。

    順昌伯眼下心思再亂,也不難猜出是宋誌江那個混賬故意弄了這麽一出,隻得作罷。

    翌日一早,順昌伯換上官服,照常出門。

    到了工部衙門,他意識到,自己倒黴的光景真的到了——以往他身上的是非再多,同僚見了他,,雖不至於親熱地稱兄道弟,起碼對待他的態度不見端倪。

    今日卻是完全不同,每個人見到他,都是態度分外冷淡,眼中的鄙夷不容忽視。

    這樣的煎熬,一刻都嫌多。

    偌大的燕京城裏,他竟有著孤身一人無以為繼的感受。

    這日一早,宋誌江很反常地回到了房裏。

    章蘭婷一見到這個人,便是又恨又怕,麵上還是恭恭敬敬地上前去行禮,“世子爺有何吩咐?”

    有幾句話要跟你念叨念叨。”宋誌江在三圍羅漢床上落座,指了指一旁的座椅,示意她坐。

    真是日頭打西邊兒出來了。章蘭婷腹誹著落座。

    宋誌江並不看她,視線漫不經心地落在黑漆小幾上,“我看出來了,你這段日子沒閑著,所作所為,都是為著報複順昌伯。當然,你也恨我到了骨子裏。”

    章蘭婷不知他說這些的用意是什麽,靜靜坐著,等待下文。

    我給順昌伯難堪,想讓他走至絕境,說實在的,為的是趕緊與你分道揚鑣。他是整個京城的笑柄,我又何嚐不是。”

    章蘭婷點了點頭。她當然知道這一點。

    你呢,從上次被你娘帶回家中的時候,就已經是抵死也不願意回來的心思。”宋誌江瞥了她一眼,“沒有順昌伯橫生枝節的話,你我都已如願。”

    這話也沒說錯。

    這樣吧,日後你有什麽對付順昌伯的好法子,若是需要我幫襯,隻管直說。”宋誌江道出心跡,“順昌伯的事情一了,我與你和離。和離之前,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

    章蘭婷起身,行禮道謝。

    沈雲蕎正琢磨著何時見見父親,在這時候,聽到了一個還算是好事的消息:沈雲蓮與汪家的親事正式定了下來。

    到頭來,七品官的次子成了沈雲蓮的歸宿,沈大太太也認了。

    沈雲蕎吩咐人去給父親送了幾色禮品,包括府裏最不缺的陳年佳釀、她嫁前尋到的一方古硯等等,都是父親往年比較喜歡的。

    隨後聽說俞仲堯和薑洛揚昨日去了城外別院還未回來,俞南煙則去了薑府,要小住幾日。她處理完家事,百無聊賴,索性去薑府湊熱鬧。

    薑府的下人從來對她和對待薑洛揚的態度一樣,將之視為夫人的另一個女兒,便也沒有通稟,徑自將人帶到了正房去。

    沈雲蕎進門前,薑氏和俞南煙正在熱熱鬧鬧地說話,談及的是賀家的事情。

    賀家,她心念一轉,蕭衍過幾日要娶的便是賀濤。隨即笑盈盈地進門去,“我又回來了。”

    薑氏忍不住笑,“是不是隻要我這兒沒有賓客上門,你就要回來?”

    就是如此,行不行吧?”沈雲蕎笑道,“昨日您宴請賓客,明日亦如此,今日卻沒什麽事兒——我都清楚。”

    行,怎麽不行。”薑氏拍拍身側,“快坐下說話。”

    沈雲蕎落座,先與倚著大迎枕俞南煙說笑幾句,隨後問起方才聽到的事:“賀家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南煙快跟我說說吧。”

    我知道的事情也不太多,隻是記得賀氏兩個女子——都是小時候的事情。”

    那也跟我說說吧,你知道兩個,我卻隻聽說過一個。”

    好啊。”俞南煙道,“你知道的定是來日的蕭夫人賀濤,情理之中的事兒,她當初可是名動京城的第一美人,十三四歲便美名在外了。”

    沈雲蕎頷首,“沒錯,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啊,”俞南煙的神色有點兒別扭,“就是賀濤的堂姐賀汮,其實也是貌美驚人,但是更有才華,那時可是無人爭鋒的才女,棋藝高超,滿腹經綸。”

    這個女子……”沈雲蕎思忖著,“隱約也聽說過吧?隻是沒放在心上。我十多歲的時候,京城裏頂著個什麽名聲的女子可是大有人在,一個個的……”她未說出的話,是這些女子不是千方百計進廉王府,就是想要找個由頭進宮往俞仲堯跟前湊。

    的確是這樣。”俞南煙點了點頭,“那時候什麽琴藝第一、舞姿第一、詩書第一的美人兒太多,叫人眼花繚亂的。這些女子以賀濤的家世最顯赫,落難時最叫人唏噓,由此人們便是沒見過她,也會銘記在心。”

    沈雲蕎打量著俞南煙的神色,“你說起別人來都是大大方方的,隻方才說到賀汮的時候有些不自在,為什麽?”

    嗯……”俞南煙嘟了嘟嘴,“因為我哥哥也認識賀汮,是我和皇上做的好事。”

    薑氏與沈雲蕎聽了,俱是驚訝地睜大眼睛,異口同聲:“怎麽說?”

    俞南煙愈發不自在了,扯了扯薑氏的衣袖,“我就是想跟您提前招供,擔心您日後聽說了什麽閑話放在心裏。”

    沈雲蕎從大炕另一側轉到俞南煙身側,捏了捏她的鼻子,“快說,怎麽回事。”

    俞南煙笑著推開她的手,“我七|八歲的時候,哥哥就正是娶妻的年紀。宮裏人總是念叨,說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大概是誰都看不上吧。另外,太後與人偶爾也說起這檔子事,詢問哪家閨秀樣貌才情兼具,想給哥哥賜婚。我和皇上那時候年紀小,什麽也不懂,聽了就莫名其妙地興奮起來,經常攛掇著太後召一些閨秀進宮,讓我哥哥也挨個兒見見。”

    這一點,薑氏與沈雲蕎倒是有耳聞。

    俞南煙繼續道:“太後本就有這心思,一聽真就張羅起來,隔三差五設宮宴,讓夫人們帶著自己的女兒赴宴,親眼看看哪些閨秀是真的出眾。皇上和我也跟著去看。後來太後相中了幾個,另外特意安排,讓她們與哥哥見見麵。我哥哥沒閑情看人跳舞,更不愛聽人唱歌彈琴什麽的,留下來的幾個,都是棋藝不錯,善於舞文弄墨。賀汮就是在那時認識我哥哥的,賀濤是在她之後才名動京城的。”

    薑氏與沈雲蕎俱是看住她,靜待下文。

    那時候,皇上午後時不時地拉著哥哥去禦花園轉轉,太後就是利用這種機會撮合姻緣。”俞南煙汗顏不已的樣子,“皇上知道哥哥偶爾自己和自己博弈,便纏著哥哥與那幾位閨秀較量一番,他在一旁看著。這個無傷大雅,哥哥就同意了——不同意的話,皇上就會真假難辨地哭半天吵他。這樣你來我往的幾次之後,以賀汮棋藝最佳,閑來給太後抄錄的經文、做的畫也是最見功底,有的朝臣看了,都是讚不絕口。說起來,賀汮算是我和皇上看著比較滿意的人,但是不是一見就喜歡。”

    沈雲蕎啼笑皆非。

    太後時不時傳賀汮進宮,以讓她抄寫經文為由,實則是讓她與哥哥多見見,下棋期間多說說話。但是哥哥隻應付了幾次,之前都是有勝有負,最後一次,哥哥不知道是怎麽氣不順了,一點情麵也不講,連贏三局,棋局上恨不得殺得賀汮片甲不留。之後,他就再不肯應付這種事。太後那邊也不好因著這一件事就不再讓賀汮進宮了,怕她麵子上過不去,還是一如既往。有那麽一段時間,賀汮時不時出入宮中。後來是她自己稱病在家,再不露麵。”俞南煙的神色變得自在了,眼裏也有了些敬意,“轉過年來,她與家人離開京城,去了青海,長居賀園,至今未嫁。到底因何而起,那時我無從得知,也很快就開始留意別的閨秀。”

    是這樣……”沈雲蕎思忖著,“聽起來也不算什麽,但是事情應該是沒這麽簡單。賀汮定是鍾情三爺的吧?再者,三爺對這女子該是尊重的。再就是,廉王將章文照發落去了賀園,他一定是知道些什麽事情——比你知道的要多,所以才這麽做。最難得,是三爺也默許了。”

    俞南煙忙道:“那些應該是關乎官場上的是非,賀汮的兄長也不簡單。唉,哥哥與賀汮充其量就是棋友,不會有別的。”

    薑氏與沈雲蕎不說話,隻是笑微微得看著俞南煙。

    俞南煙把臉埋在大迎枕上,“唉,再大不了,就是個朋友情分。你們可不能多想啊,要是哥哥看重她,我怎麽會不知道?哥哥身邊的人,現在哪一個是我不知情的?回去我問問哥哥再告訴你們,這總行了吧?”

    沈雲蕎拍了拍俞南煙的背,笑不可支,“隻是你胡亂心虛而已,我們可沒說過什麽。”

    我隻喜歡嫂嫂,別人我都不喜歡。”

    你哥哥也是這樣的。沈雲蕎腹誹著,笑出了聲,“你就別管這些了。”

    薑氏也道:“你一個女孩子家,問你哥哥這種事可不妥當,算了。”之所以這樣說,是清楚俞仲堯與賀汮之前沒什麽。孟灩堂中意洛揚的事情,她早就知曉——要是俞仲堯哪怕和別的女子有一點兒曖昧,孟灩堂在與洛揚初相識的時候,早就如實相告了。

    俞南煙這才鬆了口氣,“你們不知道啊,我生怕阿行哥哥與賀濤成婚之後,你們聽說些不該聽的,找我興師問罪。”

    瞎擔心。”沈雲蕎岔開話題,“說說賀濤這個大美人兒吧?”

    真的是美人兒,與嫂嫂和你不同的美,豔若桃李的那種。”俞南煙說起賀濤,語氣很愉悅,“她比我哥哥小幾歲,那時候進宮,見到太後、皇上都不害怕,隻看到我哥哥就戰戰兢兢,臉色都發白。關鍵是偶爾也隻是遠遠瞧見一眼,就從心裏打怵,也不知道她當時聽說了些什麽。”

    沈雲蕎則在心裏盤算著時間,心說那會兒你哥哥正是殺人如麻的時候——正在一步步擴充勢力,還沒完全站穩腳跟的關頭,親力親為的時候怕是都不少。當初的小孩子,現在的俞大小姐,誰會好端端與她說這些?

    賀濤款步走進俞府的城外別院,蕭衍命人送她前來。

    走進光線充足的花廳,機靈的小廝對她指一指屏風後,這才恭聲道:“三爺,賀大小姐來了。”

    知道了。”屏風後傳出男子悅耳的語聲,但是似乎並無轉出屏風的打算。

    小廝垂首站到門邊。

    賀濤斂衽行禮,“妾身賀氏,前來向三爺道謝。”

    免禮。不必。”

    ……”賀濤站直身形,微微抬頭,看向屏風。

    屏風上是一幅秋日山水圖,顏色素淨,後麵的情形隱約可見。

    屏風後設有桌椅,著深色衣物的男子坐在矮桌前,手裏在忙碌著什麽事。

    令尊還好?”俞仲堯問道。

    還好,身體正在痊愈。”賀濤答道,“加之這段日子家中人來人往,白日裏家父要在病床上應承人,晚間便是有精氣神,也不好上門叨擾三爺。是因此,妾身才自作主張,先行來向三爺道謝。”

    蕭衍最費心力。”

    ……”俞少傅吝嗇笑容,惜字如金,這是出了名的。賀濤不得不承認,跟他說話可夠累的。

    俞仲堯站起身來,轉過屏風,手裏拿著一枚印章,示意小廝。

    小廝連忙上前去,拿過印章,轉交給賀濤。

    俞仲堯道:“交給令尊。”

    是。”賀濤行禮道謝,隨後抬眼,看清了男子容顏。

    她見過他,他卻一定不記得她。那時她還是無憂無慮的名門閨秀,他則已是讓人聞名變色的狠辣人物。

    記憶中當初的俞仲堯,似一柄出鞘的劍,周身透著森寒氣息,遠遠觀望,便叫人生出壓迫感,滿心畏懼。容顏過於俊美,過於沉冷內斂。

    眼前的俞仲堯,眼神清朗,意態內斂,但還是給人十足的壓迫感。

    這是威懾天下的人。天下人包括她賀濤。

    賀濤太清楚他做過的一些趕盡殺絕的事,這幾年要不是與蕭衍漸行漸近,此刻真就要變回當初那個看到他就變色的女孩了——蕭衍與他的氣質有些相似之處,經曆、性情中大抵也是有著類似之處。

    回去吧。”俞仲堯轉身回到屏風後麵。

    賀濤透了口氣,稱是告辭。對他道謝,是她成婚前最要緊的一件事,回去後,真的可以安心待嫁了。

    她往外走的時候,看了看那枚印章,目光微凝。

    若是不細看,還以為就是父親被罷官之前常用的那枚印章。斂目細看,發現刀工的雕篆更加細致更有力道。

    俞仲堯真的是有這份閑情——以往與蕭衍說閑話時,聽他提過幾句。

    俞仲堯送給父親這枚印章,用意深遠,意味的事情太多。

    經年之後,不是真正記掛賀家的人,誰還記得這樣的小事。

    小事有時候最見人心。

    他始終沒有忘記父親,始終記得父親曾承受過的不白之冤。

    這樣的一個人,怨不得雙親始終相信會得昭雪,怨不得蕭衍對他是死生相隨的情義。

    她舒心地笑起來,用帕子包好印章,小心翼翼地放到荷包裏。

    蕭衍與賀濤成婚之前,孟灩堂又去了兩次宮裏,跟皇帝重提離京之事。

    皇帝說完了場麵話,也就點頭同意,末了問道:“打算去何處?”

    塞外聽風,江南看雨,海上觀潮。”孟灩堂如是說。

    那倒真是舒心自在的日子。皇帝心裏很羨慕他。

    此事不曾外傳吧?”孟灩堂道,“我想悄悄地離開。”

    皇帝道:“朕剛剛才準奏。”

    那就好。”孟灩堂離宮。

    皇帝都沒想到,他第二日就甩手走人了,臨走前給黨羽留下了一封信。

    廉王的黨羽看過信件,俱是臉色煞白。

    孟灩堂在心裏說,他便是就此不再回來也沒事,俞仲堯不會大開殺戮。

    他的看法,自然不能代表別人的看法。

    皇帝覺得輕鬆不少,轉頭去問太後,怎麽不趕緊讓俞夫人幾個進宮來呢?

    太後說要過幾日再說,眼下幾個人定然都很忙碌——

    蕭衍與賀濤的婚事,薑洛揚、俞南煙、沈雲蕎都少不得到蕭府幫著打理一些事情。

    事實正是如此。

    俞南煙是蕭衍的半個妹妹,如今有薑洛揚帶著,可以四處走動,更可以到蕭府幫忙張羅婚事。

    賀濤那次去見俞仲堯,薑洛揚事後才知道,那日一早帶著珊瑚、芙蓉去劃船了,倒也不覺遺憾,反正日後總要見麵的。好奇歸好奇,但是並無迫切地想結交的意願。到底每個人的性情不同,交際的人的圈子也未必相同,都要隨緣。

    沈雲蕎大大方方地與薑洛揚提了提俞仲堯和賀汮的淵源,怎麽也沒料到,薑洛揚聽了竟是有點兒開心:

    真的是才女麽?還是三爺不厭煩的人?好事啊。要是與他有淵源的都是付家姐妹那樣的品行,才真正叫人頭疼。”

    沈雲蕎愣了愣,隨即哈哈地笑起來,“別說,還真是這麽回事。”

    之後,薑洛揚又不在意地擺擺手,“咱們兩個還在閨中忙著吃吃喝喝想法子賺錢的時候,他們已經是響當當的人物了,我們能側目,別人自然也會。像這種事情,真的假的都少不了。我是不會放在心上,你往後要是聽說了高大人一些事,也不能急著發脾氣。”

    是這個理。”沈雲蕎仍是笑,“要是別人都看不上他們,那我們就要懷疑自己的眼光了。”

    賀汮的事,就被這樣輕描淡寫地揭了過去。

    到了吉日,蕭衍與賀濤成親。

    薑洛揚與沈雲蕎終於得以見到幾年前的京城第一美人。

    正如俞南煙說過的,賀濤豔若桃李。女子的美,各有不同,有的是無論如何都好看,但是不帶鋒芒令人覺著可親的,例如薑洛揚和沈雲蕎、俞南煙這種,有的是初相見已覺眉眼可人,越細看越好看,例如付玥的情形,而賀濤的美則是透著鋒芒的——會遭到不少女子羨妒。這樣的女孩,容顏便會女子爭論不休的話題,想不出名都難。

    賀濤這幾年從官宦之家一度落魄至經商的地步,吃過很多苦是必然的。但是歲月、磨難並沒消減她的美——

    竟還是那副招人恨的樣子!”

    人群中不知是哪個賀濤的舊日相識之人低聲卻語氣惡劣地嘀咕一句。

    薑洛揚與沈雲蕎都聽到了,相視一笑。

    容顏未改,日後曾與賀濤作對的人的確是會更恨她——蕭衍蕭侍郎絕不會容著別人欺負自己嬌妻的。

    此外,薑洛揚留意過,發現賀汮及其兄長並沒露麵,大抵是不想湊這種熱鬧,以山高路遠為由推辭不來的。

    轉過天來認親,薑洛揚並沒露麵,沈雲蕎去了。是俞仲堯提前知會了薑洛揚的緣故,“沒必要過去,咱們蕭侍郎的夫人視我為凶神惡煞,眼下剛剛改觀,可是你若前去捧場,她少不得以為你是樣貌無辜城府深藏的人物,到時她要是緊張起來,反倒不好。我們都去喝過喜酒了,心意已到。”

    薑洛揚失笑,“行啊,反正我也見過她了,日後有緣就來往,無緣也不強求。”心裏卻在想:你到底是做過怎樣的事情,叫人家聽說之後嚇成那樣的?但是轉念想到自己初見他時的情形,也就釋然。別說當年的賀濤、去年的她,便是雲蕎那樣的女孩子,當時不也是忐忑難安麽?到現在了,雲蕎與他說話才真的隨意自在起來,以往可都不敢與他開玩笑的。

    俞仲堯開始每日上朝、按時回府,與妻子過上了尋常夫妻的日子。

    薑洛揚完全不需愁沒事可做——太後考慮周到,提前命人讓內侍來傳話,讓她三日後下午進宮,由此,可以好生安排時間,免得對別人失約。

    她盡量快速地理清楚了府裏的事,眼下俞仲堯隻讓她打理著內宅,摸清楚府裏主要的大丫鬟、管事的脾氣之後,再兼顧別的事。

    這些容易,慢慢相處細細揣摩就好。

    連翹來稟:“順昌伯眼下應該是拮據到一定地步了,整日裏想法子弄銀子呢,先是在工部壓著他手下的人找些有油水的差事,甚至還讓大夫人和孫姨娘幫他想法子弄銀子。他對大夫人說,隻要給他弄到幾千兩銀子,他便與之和離,讓章蘭婷也與武安侯世子和離。”

    ……”薑洛揚對這人真正是無語到家,之後吩咐道,“既然是這樣,那我們就幫他找一條財路。大夫人和孫姨娘別說手裏沒銀子,有銀子也絕不肯給他。做官的想撈油水,便要觸犯刑律,那些自有三爺命人盯著;官員私底下想摘借銀子,最常走的一條路,你清楚吧?”

    連翹心念一轉,明白過來,笑道:“您放心,我去找人打聽一下,找個本就黑心的該處置的人,給他好好兒地挖個坑。”

    當日,章蘭婷派一名丫鬟來傳話,意在詢問薑洛揚是否知道順昌伯急於求財。

    薑洛揚說有耳聞。

    之後那丫鬟又道:“我家大奶奶說,夫人已經對順昌伯忍無可忍,俞少傅大抵也是如此。既然如此,假以時日之後,順昌伯定會被攆出京城。我家大奶奶的意思是,到時候還望您與俞少傅成全,把順昌伯這個人交給她。她會讓順昌伯不得安生,潦倒終生。”

    薑洛揚搖頭,“這件事我做不得主,不能答應。到時候再看情形。”

    順昌伯那種人,隻要還能四肢健全地活著,說不定就能打著她或母親甚至俞仲堯的名頭去招搖撞騙惹是生非——她是真把那個人的卑劣看盡了,看夠了,也忍夠了。

    到時候,還是讓俞仲堯看著情形發落吧。

    母親這些年的憎惡,自己這些年來的心結,都因那個男人而起。隻有確定他不會在出現在生事之處,她們才能踏實的過日子。

    再說,就是沒有這些顧慮,章蘭婷那個人,她也不能不防備,沒可能相信她。

    三日後,薑洛揚、沈雲蕎、俞南煙去了宮裏。

    這次三個人隻是陪著太後閑話家常,去了禦花園賞花。這就不是心急的事,俞仲堯沒安排下去,大抵是想看看皇帝是何反應。

    皇帝當日老老實實的,留在養心殿,和他的俞少傅一起批閱奏折。

    三人告退時,太後說下了下次進宮來的日子。

    幾日後,順昌伯公事、私事上的過錯被上峰獲悉,立即命人著手查辦。

    順昌伯犯的過錯之一,是借官吏債,過錯之二,是在公事上營私舞弊撈油水。

    這兩件事,正是皇帝這兩年主抓的並且最為厭惡的事兒——已經相應地給各官員增加了俸祿,就是指望著他們安生度日,卻不想,還是有不少人欲壑難填,明知故犯。

    借官吏債的官員和債主,案發之後都要獲罪。

    順昌伯卻是兩罪並罰。

    毋庸置疑,他的仕途走到了盡頭,再無翻身的可能。

    事發當日,大太太躲去了二夫人的一個朋友家中。孫姨娘也離開章府,不見人影。

    順昌伯知道,不出兩日,他的事情就要被查實,自己要被官差帶走,接受發落。

    到了這個地步,家已不成家?兒子還在被押送去青海賀園的路上,原配、繼室早已與他形同陌路,兩個女兒女兒就更別提了,對他恨之入骨。

    偌大的一個府邸,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形隻影單。

    除了文照,所謂的親人都恨他,在這時都不會施予援手。

    可是……

    順昌伯想到了薑洛揚。

    那孩子本性並非歹毒之人,是蘭婷陷害在先,她才一步步的變成了現在這樣子。

    凡事都有個根源,他當初也是被繼室、蘭婷的花言巧語蒙蔽了。她應該知道這些,他必須要跟她解釋清楚,讓她去恨別人,讓她給自己一條出路。

    如今能救他的,隻有洛揚。

    他急匆匆出門,疾步去往俞府。

    不論如何,他要見到洛揚,要求她原諒,要讓她念在終究是父女至親的情分上,給他安穩餘生。

    隻要讓他平順地活下去,別的都不重要了。並且,他可以幫她懲戒大夫人和蘭婷。

    一定要見到她,她若不肯,他便長跪在俞府不起。

    到了俞府朱紅色大門前,他抿了抿幹癟的嘴唇,上前去請人通稟。

    已經是黃昏時分,也不知道俞仲堯回沒回來。

    回來與否,都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