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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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終我沒有睡成功,因為李秀回來了,她今天比平時早了一個小時,進門的那一刻,張楚的眼神就粘在她的身上,隨後他笑,“今晚這麽早?”李秀愣了愣,也笑道,“是啊,課上到一半,她爸爸回來了,說帶她去吃宵夜,接著就讓我回來了。”

    沒叫你一起去吃?”張楚看著李秀將課本袋放在櫃子上,問道,李秀扯了一張紙巾擦手,低聲地說,“……”我湊近了幾小步,還是沒聽到她說了什麽,隻看見她那半邊臉像是在厭惡什麽,再抬頭,她的笑容已經掛在臉上了,眼神看著張楚,兩個人的眼神在空中對視到一起,我緊緊地揣著拳頭,這時,張軒突然從門口跳進來,大聲喊道,“哥哥,你說今晚要帶我去吃烤魚的。”

    張楚轉頭看向張軒,笑道,“那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因為我想你一定也想請李秀姐姐一起去吃,就到這裏來找你啦。”隨後他眼神一轉,看到我,那寸頭在燈光下像個和尚,他嘴巴一咧,像是撇撇嘴,又像是在笑,“李優,糖糖老師過兩天就回來了,你還要不要回來上課?不上課學校也不會給你退錢的,你那錢白給了,浪費。”

    我瞪了他一眼,一直都不喜歡張軒這個大嘴巴,他要吃烤魚憑什麽來找李秀一起去吃,更討厭的是他說那些話,今晚爸爸媽媽的吵架剛剛過去,他偏要提,要不是張楚在這裏,我一定撕爛他的嘴。

    我懶得理他,轉身將本子一本一本地合上,緊緊揣在手裏,張軒仿佛不知道我的不開心似的,硬是湊到我身邊來,說道,“跟我們一起去吃烤魚吧,難得我哥哥今天請客,你要是不去,我一個人做電燈泡不太好。”

    我合本子的動作停了,側過頭,瞪著他,他愣了愣,隨後他退了一步,有點害怕地縮了縮脖子,接著他轉身拉著張楚,“哥我們去吃吧,我餓了。”

    妹妹,跟我們一起去吃吧。”我的肩膀被李秀突然握住,她的聲音在我身後,十分溫柔,清清脆脆的,可是在我耳裏卻那麽地刺耳,我看著桌子上的本子,還沒合起來的本子上還有張楚的字跡,幹淨漂亮,我攤開手掌,掌心上仿佛還殘留著剛剛的滾燙。

    走吧,一起去!”

    隨著張楚的這句話,我神鬼神差地跟著他們來到了烤魚場,烤魚場很髒,到處都是垃圾,但是飄出來的烤魚香味卻讓我偷偷咽了下口水,我嫌棄地看著地上那一陀一陀垃圾,踩過那些垃圾真覺得自己腿上有無數的蟲子。

    那些拿來烤的魚很小,一個手掌大小,也不知道洗沒洗幹淨,端上來之後,跟前的炭爐就開了火,一堆的煙飄起來,直衝我的臉,我狠狠地嗆了一下,狼狽地很,張楚急忙抽了紙巾給我,“擦擦,你跟張軒換個位置,坐到我這裏來。”

    我拿著紙巾,跟一臉埋怨的張軒換了位置,在張楚的身邊坐下,可是我的心跳也由此變快,我加快擦臉的動作,製造出我正在擦臉,很忙沒空的感覺,我怕他知道我的心跳。

    可是他顯然沒有留意到我,他烤的第一條魚放在李秀的盤裏,那一刻,我的心冷了冷,心跳似乎停止了。

    很多年以後,我都記得那個感覺,我無法用太多的言語表達那時的感覺,心灰意冷還是心涼如水。

    第二條魚放到我碗裏的時候,我並沒有開心的感覺,耳邊隻有張軒哇哇叫說張楚第二條不給他的抱怨。

    張楚笑著拍了下他的寸頭,說下一條給你,李秀立刻就說,“我這條還沒吃,給你吧。”

    說著就要把魚從碗裏挪到張軒的碗裏,張楚一把抓住李秀的手,看到他們相扣的那兩隻手,我的心情突然崩潰,手中的魚啪地一聲摔在地上,張楚猛然放開李秀的手,看向我,我鬆一口氣似的,順著他們的眼神低下頭,靜靜地看著沾滿了灰塵的魚,一臉寧靜。

    張軒哇哇大叫,說,“好可惜阿,是不是太燙了?太燙了給我吃阿,我不怕燙。”

    張楚摸摸我的頭,很輕,然後很輕地說,“沒事,我再給你烤一條。”最後第一條吃到魚的人是張軒,李秀不顧張楚的阻攔把魚給張軒了,張軒大聲地喊道,“李秀姐姐最好了。”

    那一刻,我抬眼看向李秀,她也看著我,她對我柔柔地一笑,我狠狠地轉開眼,我真的很厭惡她的笑容她的優秀她的忍讓她的好人緣。

    我想我這輩子學不會的,於是我知道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喜歡李秀。

    那真是一場煎熬的烤魚餐,回到家以後,我有點咳嗽,那些魚好吃是好吃,就是上火,李秀立刻給我煮了涼茶,放我桌子前,“喝一點,明天喉嚨就不疼了。”

    我抬眼看著她,她對著我笑,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沒有那怨懟的眼神,也沒有那晚寂靜夜裏她那句話的控訴。

    有時我不明白,為什麽她們可以把那發生過的過去當成沒發生過,依然如初,依然善良。

    很多年以後我才明白,當傷痕結疤了,就得學會治愈,治愈是這個世間最難做到的事情,卻也是最容易的,因為心裏的黑洞隨著不怨不恨而愈發地大,那是每個人心裏的陰暗點,越是懂得隱藏的人心裏的黑洞越黑越大。

    她並沒有在我麵前多做停留,放下了那杯冒著熱氣的涼茶,她就走了,她爬上樓梯的那一刻,我才將涼茶端起來,喝了一口,然,太苦了,下一秒,我將涼茶毫不猶豫地倒入了垃圾桶裏。

    再抬眼,發現樓梯上最後一個台階她的身影剛剛看不見,我看著她不見的那個樓梯口,愣了愣,好一會我才知道她應該是看到我將涼茶倒入了垃圾桶裏,不過我並不在乎她是否知道。

    這天夜裏,我摸著月光,把那本隻畫了一個少年的畫本攤開,月光下的模糊,那隻有幾根線條組合起來的少年居然在畫本裏對我笑,那一刻我的手心發燙,下一秒我畫了一條魚,那條魚跟晚上吃的那一條一模一樣,我在那條魚的肚子上歪歪扭扭地寫了兩個字,然而那條魚的眼睛是扭曲的。

    第二天,我就感冒了,喉嚨很疼,躺在床上整個人病怏怏的,媽媽看到我沒有起床,上來看我,一下子嚇壞了,將我扶起來,想帶我去醫院,我想到那個醫生冰涼的手指,抗拒地說,“媽媽,我不要去醫院。”

    可是你在感冒阿。”媽媽很著急。

    吃點藥就好了,我不想去醫院。”我一臉抗拒,我比任何人都害怕醫院,從小鎮來到常青鎮之後最害怕的事情之一。

    媽,妹妹可能是因為上火引起的感冒,多褒點涼茶給她喝,應該就能緩解的。”站在媽媽身後的李秀這樣說著,我抬起頭,正好看盡她的眼裏,那一刻我很想將她推下樓梯,她說這話是仿佛帶著得意,光是臆測就讓我想發狂,想撕爛她隱藏起來的嘴臉。

    媽媽,我不要喝涼茶!”我嘶著嗓音說道,媽媽按住我的肩膀,將我壓在枕頭上,低聲地說,“李優,你聽我說,你姐姐說得對,你要是不想去醫院就得把涼茶喝了,今天喝一點明天喝一點,就會好的,不然我就帶你去醫院。”

    我緊緊揣著拳頭,越過媽媽的肩膀,瞪著李秀,李秀轉過眼神,對著媽媽的後腦勺說,“媽我去褒涼茶了。”

    我心裏有無數個野獸在撞牆,可是我隻能眼睜睜看著她下了樓梯,而媽媽威脅的話在我耳邊不停地響起,讓我不能動彈。

    我喝了那苦哈哈的涼茶,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最終沒抵擋住睡意,睡著了,再一次醒來,窗外的陽光灑在我的床頭,日頭偏西,一天就要到點了,頭很重,但是喉嚨已經沒那麽疼了,我披上衣服,走出房門,從樓上就聽到樓下有人在講話,那聲音中有個細細的,好聽的聲音很熟悉,很熟悉,我的腳步頓了頓,在原地想了一下,才想起來,這個聲音似乎是糖糖老師的,我走向樓梯,果然,大廳裏被圍坐著的男人就是糖糖老師,他坐姿端端正正的,正溫文地對我父母說些什麽,跟前的茶幾上放著一個灰色的小布包,從媽媽的表情裏,看出她並不討厭這個老師,從眉梢裏還能看出甚至是有點喜歡的。

    我正在想著是下樓呢,還是繼續當個病患回到床上,他們的眼神就齊刷刷地朝我看來,糖糖老師朝我溫柔地笑,“你起床了!”他的聲音很細,但是讀嘴型可以讀出意思。

    媽媽急忙爬上樓梯,拉住我的手,“感冒好點了嗎?你糖糖老師來看你了。”我又看向樓下的糖糖老師,我跟他實在談不上感情有多好,隻能說我挺喜歡他的,但是我不是那種喜歡就會表現出來的人,他為何來看我。

    媽媽拉著我下了樓梯。

    樓下,爸爸跟李秀都在,他們坐在一起,李秀的手放在爸爸的掌心裏,很久以前我曾經很喜歡男人的大手,認為那隻寬厚的掌心可以容納下我所有的夢想,在此刻,我悄然地握緊手,努力把五根手指卷在自己的掌心裏。

    來。”糖糖老師眉梢裏是開心的,他不是那種開心就會大笑或者笑容很燦爛的人,但是從他的眼裏就可以看出他的心情,開心的時候眉頭舒展,眼珠子很漂亮,溫文爾雅的氣質,他拉住我的手,將我帶到沙發上,媽媽緊挨著我坐下來,我不解地看著他。

    我跟他接觸真的很少,也不明白他為何會出現在我家裏,還很開心的樣子。

    李優,你還記得上次我挑到市裏的那幅畫嗎?”他拍著我的手,手心是軟的。

    我下意識地點頭,他若是不提起,我還真忘記這件事情了,有時我沉靜在自己的世界裏,真的會遺忘這個世間太多的事情。

    他唇角微勾,唇邊的酒窩立現,“你真的很有畫畫的天賦,百年難遇,我這次帶你畫的《夕落》去市裏參加比賽,獲得了特等獎,這個獎項很多年都沒有你這個年紀的小孩得了,今年,是你獲得的,喏,這是你的獎金。”糖糖老師拿起桌子上灰色的小布包放到我的手上。

    小布包沉甸甸的,壓在我的手心,我低頭看著,很意外,很想不到,也說不清心裏的感覺,隻是覺得,那是錢,好像很多,它可以給楊天買外套,買一件冬天的外套,希望可以給阿姨買裙子,還可以還郭晶偷出來的那些零用錢,用我的奚落換來的,那不過就是我心裏最深處的對這個世界的奚落,卻給了我金錢的回報。

    等很多年以後,榮譽加身,這些金錢微不足道,而對12歲的我來說,隻是看到小布包裏的金錢而已。

    真的是我的嗎?”我懷疑地抬眼看著糖糖老師。

    是你的,你要加油!”他含笑摸摸我的頭,那掌心的溫暖,我悄然地扯出一個笑容,真的是我的,太好了。

    妹妹你真棒。”李秀的聲音傳來,她來到我們跟前,對著我笑,“我早就知道你會很棒的,以你為傲。”

    我看著她,一秒兩秒,隨後低下頭擺弄著小布包,並沒有回應她的祝福,也不需要她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