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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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她這副樣子,我那剛咽回去的淚水又來到眼角邊,她的眼半眯著一直看著我,手則舉得高高地,想要我握上去的感覺,爸爸朝她喊道,“善美,善美……”
可是她隻是固執地看著我,仿佛我不握上去她就不會把手放下似的,我盯著那隻手,許久許久之後,才緩慢地握了上去,她的眼角立刻就滑下一絲淚水,唇邊溢出輕輕的三個字“對不起”。
我緊緊地咬著下唇。
蕭叔叔把煙抽了出來,看了我們一眼,說道,“我到門口去抽根煙。”說著就大步地走出去,把一室的沉默留給我們。
我問媽媽,“喝水嗎?”她隻是很虛弱地看著我,搖了搖頭,我還是彎腰倒了杯水,用唇碰了碰,感覺不太燙了,就碰到她唇邊,低聲地說,“還是喝點吧,等下舒服點耍俸鵲闃啵前14討蟮模貿緣摹!
媽媽眼角的淚水滑得更多,如水線一般,一條接一條的,沒入鬢角,我見狀,硬生生地將頭轉開,眼眶早已泛紅。
爸爸媽媽得的是勞累病,加上心裏的壓力才會病倒,這一病倒,伴隨著咳嗽,發燒接踵而來,身體容易乏力,醫生說兩個人都要在醫院裏住一段時間,做全麵的檢查,以防會無意間休克,猝死的突發狀況,心髒上不了力等等。
這些都是很恐怖的可能性,我每天白天就看書,然後守在爸爸媽媽中間的那條走廊,擦擦身子跟遞遞水,營養液滴完了就按鈴喊護士過來換,爸爸媽媽要上洗手間,我就得扶他們去,爸爸的腿現在使不上力,我是不想扶他的,他更不想我碰他,每次需要上洗手間,他的臉就黑如破布,我也好不到哪裏去,硬著頭皮扶著他到尿槽邊,然後閉著眼睛等他放完水了又把他扶回床上,我跟他是沒什麽話講的,壓根就不講話。
每天說話的人就是媽媽比較多,她會翻我在看的書,然後好奇地盯著,有時也會問我,這些英語單詞的意思,很多時候我都不太想應她,但是她盯著我的目光讓我躲閃不了,於是我就隻能告訴她,然後她也會好奇地學兩句。
橫在我們之間的那些距離在這樣的日子下仿佛變得沒那麽深了,隔壁病房有些小孩子,都是正在上小學的,知道我英語好,都跑過來求我教他們,我筆力沒有口語行,用英語教他們,換來他們一致的崇拜,於是一傳二,二傳三,很快醫院裏其他樓層的學生,時不時就會湊到我們病房裏來找我,讓我教英語。
那醫生過來翻爸爸媽媽的病曆,站在爸爸的跟前笑道,“你這女兒很厲害呢,現在全醫院的學生都擠你病房裏了。”
跟著那學生進來一起學英語的一名家長笑著說,“我要有這樣優秀的女兒,我做夢都會笑醒。”
每當這個時候,爸爸的表情就特別得僵硬,有外人在誇他,他也不敢說這是我最討厭的女兒,每每觸到我的目光裏滿是複雜,要說最開心的自然是媽媽,媽媽常常笑著聽他們誇我,然後她會謙虛地說哪裏哪裏。
在醫院裏不能隨便畫畫,所以我總是把畫板帶了,到了三更半夜再到醫院的天台畫,也許是醫院裏充數著離別跟死亡的感覺太濃鬱,我畫的畫總是滿副都是悲傷,我挺想將畫藏起來的,可是我卻找不到別的感覺畫別的畫,這麽多年養成的習慣也讓我放不下,那習慣就扯著我,在這醫院裏畫了一副又一副。
暑假到了,郭晶一考完試,就天天跑醫院裏陪我,常常給爸爸媽媽帶湯喝,也會給我帶一些糖果吃,知道我的化學不好,她會把化學的筆記帶來醫院裏,然後在午後教我。
好幾次她來看到醫院裏那群小毛孩擠在我床邊,口齒不清地重複念著我教他們的單詞,她就會說,“李優,不如你將來開個英語補習班吧,我敢說這整個常青鎮沒人的英語比你說得更流利。”
我白了她一眼。
郭晶說,“張軒沒來,他說暑假他爸爸媽媽要把他跟張楚帶出去,至於去哪裏,他也不知道。”
我喔了一聲,就低下頭繼續看著化學筆記。
陳撓從上海回來之後,第一時間來醫院看我們,來的時候帶了兩個裝滿水果的花籃,很是漂亮,爸爸看到他,眼神直在他臉上打轉,然後又一臉懷疑地看著我,我懶得理他,陳撓看了下病房,說道,“這地方采光不錯,但是環境一般。”
接著,那醫生就來安排我們換病房,爸爸媽媽都愣住了,我也愣住了,那醫生笑著說,“鎮長的兒子命令我們給你們換個好點的病房,別為難我啊,我就是聽命行事而已。”
郭晶哎呀一聲,“陳撓果然牛逼,換換換!好點的病房會讓病好得快點的。”
隨後一行護士就進門來,幫忙收拾東西,以及推動移動車,將爸爸媽媽推出病房,帶往四樓,單獨的病房裏,病房裏設有客廳跟房間還有洗手間,所有生活用品一應俱全。
郭晶哇地在病房裏摸來摸去,直說,“這跟住酒店沒區別了。”
醫生幫爸爸查了下心跳,邊寫著病曆邊說,“你這女兒人不止優秀,交得朋友也是人中之龍啊,真讓人羨慕。”
爸爸板著臉,眼睛在病房裏轉來轉去,媽媽則笑著問我,“你怎麽會認識鎮長的兒子,好幾次放學是不是他送你回來的?”
我唔了一聲,說,“就培訓班認識的。”
媽媽哦了一聲依然滿臉的開心,顯然對這間新的病房很滿意,郭晶在新病房裏坐了一會,就要走了,走之前她可憐兮兮地看著我說,“那我們這個暑假的旅遊就去不成了。”
我這才想起來,我打算這個暑假跟楊天他們再去上海一趟玩兒,這下子確實是泡湯了。
我拉過郭晶的手,說道,“不擔心,還有大把時間。”
郭晶重重點了點頭,抱了抱我,說道,“那我回家啦,你別太想我。”我切了一聲,說道,“知道了。”
她伸長了脖子,跟爸爸媽媽打了聲招呼,就蹦蹦跳跳地出了病房。
新病房很大,設計得也很方便,上洗手間我也不用扶著爸爸了,他順著手扶自己就能解決,媽媽也可以,不過她不習慣那個手扶,還是由我扶著她去,洗手間裏有個很大的坐盆,擦身子什麽的,爸爸媽媽坐在坐盆上,我就可以給他們擦身子。
醫生說還有三天就可以洗澡了。
媽媽抓著帶著油味的頭發,有點忍受不住,醫生說不衝涼是為了以免染上風寒,一旦染上了,以現在的身體是抵擋不住的。
新病房裏還有獨立的廚房,我之前都是到醫院裏的公共廚房裏給爸爸杪璋鏡鬧啵衷誆揮昧耍苯釉誄坷鋨揪禿茫彩x撕芏嗦櫸場
蕭叔叔來看爸爸媽媽,一見換了病房,喲和了兩聲,問爸爸,“你發財了?這病房一天要頂你之前那病房六天。”
爸爸僵著臉沒應,但是來了這個病房裏,他的咳嗽確實好了很多,由於上洗手間不用我扶著,他就不會為了不想喊我而使勁地憋著,氣色也好了很多。
八月中旬,在醫院裏呆了有一個多月的爸爸媽媽總算可以出院了,這天是蕭叔叔來接的人,醫生臨走前跟我說,“別讓你父母太過勞累,如果身體一旦有狀況就得及時帶醫院裏來,不然這有時一個感冒也會把人折磨死,尤其是你父母這種特殊情況的,前十年健康連感冒都少,這後麵的一旦病一次,就會拖身體拖得越來越弱。”
我喏喏地應著,眼神在爸爸那明顯很期待出院的臉上轉著,又看了眼一直跟蕭叔叔聊天的媽媽。
心口一陣揪痛。
這一個多月裏,我清楚地明白死亡有時離我們是很近的,比如昨晚半夜就聽到隔壁病房裏哭喪的聲音,那死去的人白天還被他家人推著輪椅上我們病房裏來說說笑笑,可到了半夜,那人就死了,毫無預警地,也仿佛在意料之內,哭聲蔓延了整條走廊。
讓我的畫筆到最後畫了一團混沌。
人生世事無常,珍惜當下。
在生死的麵前,那些怨恨以及傷痛,仿佛不過就是一顆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