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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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兩人均是想起了往事,各懷心思地沉默不說話。

    片刻後,梁語陶才打破沉默,指了指半開半合的書房大門,問:“那我進去了。”

    嗯。”

    她心猿意馬地按上門把手,剛準備推門進去。身後,曾亦舟的腳步聲也同時響起,棉質拖鞋趿拉在地板上產生窸窣聲,越飄越遠。梁語陶想,他大約……是要走開了。

    心裏還藏著前幾日的事,她總覺得埋在心底不甚順暢。一回頭,大喇喇地喊住了他:“曾亦舟!”

    平仄平的三字,二十數年間,梁語陶不知來回叫過多少遍。以致於能將這三字吐得字正腔圓,嫻熟有力。她高興快樂的時候叫這個名字,用於分享。她情緒低落的時候叫這個名字,用於傾吐。

    她偶爾想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她隻消一個回頭,他無時無刻不在原地等她。就像小時候那般,她隻要闖了禍有困難,第一個想到的不是父母,不是親人,永遠……是他。

    怎麽?”他幽幽轉過身,手裏的半杯水也連同他一並轉身,翻動的水平麵在玻璃杯裏來回震顫。

    相比於他的神情自若,她顯得有些支支吾吾。

    那天在朝日屋……抱歉。”她別扭地垂著眼瞼,眼神飄忽不定:“我隻是一時情急,擔心你的公司會出問題,所以才會說出那些話。我沒做過建築,也沒開過公司,甚至連一天正經的班都沒上過。但我好歹也知道,公司對你來說無比重要,所以才會沒了分寸得想要幫你。如果那天不小心說錯話了,你就原諒我一次成嗎?”

    她剛說完,腦袋上就驀地多了一隻手,溫溫熱熱地附著在她的發頂,力道溫和地揉著。他原本就比她高了大半個頭,這姿勢,委實恰當地不得了。

    沒生你氣。”他聲線低沉地笑著。

    她抬頭,恰好對上他的目光:“真的?”

    真的。從小到大,你哪次犯錯我生你氣了?”

    她嘟唇,忽然變得理直氣壯起來,“那你怎麽這幾天都不理我。”

    這幾天公司裏有點小事,所以連著忙了好幾天,沒能顧得上你。祝安辰和周律他們個個待在公司,熬夜加班忙的沒正經睡過覺。我也差不多,隻不過這不是還答應著梁叔和岑姨監督照顧你,所以每天隻好把工作帶回家,晚上在書房裏加班了。”曾亦舟認真解釋。

    兩人隔得近,近距離之時,梁語陶能看清曾亦舟眼底的烏青,大約是多日未有好眠了。

    梁語陶知道他工作辛苦,故意岔開了話題將他往臥室那邊推,一邊推搡著他,一邊說:“那正好,今晚我一定把書房給霸占著了。你現在就給我去睡覺,睡醒了再工作,否則我就再也不把書房還給你了。”

    好,聽你的成了吧。”他無奈。

    這才差不多。”她推著他一步步地走,在他身後嬉笑著嘟囔:“你也知道,我爸是檢察官,碰見了那麽多的犯罪嫌疑人,自然也心細得緊。要是我爸媽哪天忽然到到訪審查,看到你眼睛低下黑乎乎的,指不定就以為是我痛打了你一頓呢。”

    終於將他挪到臥室門口,梁語陶才如釋重負地揩了一把額頭的汗,說:“好了,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所以,你現在趕緊去睡覺,睡完什麽都好說。”

    好好好。”

    他笑得無奈且寵溺。

    等曾亦舟進了臥室之後,梁語陶就徑直跑進了書房裏。距離julia的回複已經有近半個小時了,梁語陶怕她擔心自己,忙不迭地打開了電腦,待輸入開機密碼後,分秒必爭地打開了網頁。

    郵箱登陸頁麵飛快彈出,接著在輸入欄又跳出了一串郵箱地址及隱藏密碼。處於急躁中的梁語陶還以為是自己的電腦,下意識地點下了自動登陸的按鍵。

    不到半秒,進入了郵箱。

    郵箱頁麵均是一連串梁語陶看不懂的建築名詞,諸如設計藍圖、土建、水暖之類。她往頁麵的最上方看去,全拚的“曾亦舟”的拚音字母,令她方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自己登錯了郵箱賬號,上了曾亦舟的賬號。

    她正打算關閉郵箱,登陸自己的,卻驀地收到了一封郵件。

    郵件屬於個人隱私,況且涉及商業秘密,她斷然是不會看的。剛準備關閉頁麵,可偏生她手一抖,那封郵件卻又忽然彈出來,一不小心就被她打開了。

    是一封來自銀行的回信。

    待梁語陶看清回信內容,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緊接著,她又挪動鼠標,往下方抄送的內容去看,才終於原原本本地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這是一封來自銀行拒絕貸款的回信,內容死板而刻薄。因為企業貸款額度巨大,加之風險太大,銀行理由充分地拒絕了貸款的要求。

    鼠標懸停至郵件最底下,是曾亦舟原始的發件內容。郵件內文語氣誠摯,甚至還帶了一些隱隱的……懇求。

    當“懇求”這兩個字,初初從梁語陶腦子裏冒出來的時候,她也不知怎麽的,竟是怒火中燒的。

    從小被父母捧著的梁語陶,從不曾低三下四地求過別人。即使那些年,奮不顧身地追逐謝紹康的腳步時,她也不曾放下過自己矜貴的驕傲。她不允許自己低聲下氣地求別人,更不允許她無比珍視的曾亦舟求助無門。

    她並不懂得,在生活和金錢麵前要低頭。她隻知道,她不允許任何人踐踏曾亦舟的真心和驕傲。

    從這封郵件裏,她也意外知曉,由於之前的工程已注入大量資金,目前曾亦舟的公司資金周轉已經十分困難,若沒有及時的幫助,怕是就有危險了。而曾亦舟這幾日每天熬夜做事,估計也是為了在這件事上寰轉出餘地。隻可惜,銀行的拒絕,等於是將他們逼上死路。

    貿貿然地就有念頭,自梁語陶的腦子抽離出來。既然曾亦舟不想讓她幫他,那換一個人幫他不就得了。隻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困難挺過去,就大功告成了。那樣,他也不用去求別人,也不用每日熬夜工作了。

    思及至此,梁語陶不由地將書房門鎖死,背轉過身,在靠近窗台的地方,撥通了手機。

    零星的“嘟”聲沒有持續很久,對麵已有人接了起來,是成熟穩重的男音。對方似乎不確定是否是梁語陶的來電,聲音裏還帶了幾分訝異的質疑。

    是陶陶?”

    梁語陶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對電話那頭,說了聲:“表叔,是我,陶陶。”

    得益於梁語陶爺爺梁振升的身家背景,在加之父親梁延川在司法界的名譽,梁這個姓,在遠江市就意味著人上人。也得益於梁家的關係,作為旁支親戚的周家,也逐漸開始興旺起來。遠江市的商業格局早已被梁家包攬,近些年,周家的掌門人周延昭便開始將企業版圖往久江市擴展。這不過才不到八年光景,周家已然在久江市崛起了。

    周延昭時年四十三,與梁語陶母親相仿,至今未婚,亦無子女。梁語陶因為早年父母分開的緣故,五歲以前一直跟隨周延昭在美國長大,兩人的感情若比之父女,自然也毫不差勁。

    電話對麵的周延昭,用老謀深算的眼睛盯了一眼屏幕,來電顯示是國內區號。他清了清嗓子,聲音裏多了幾分嚴厲:“什麽時候回國的,怎麽都不通知我一聲,讓我給你擺個接風宴。是不是小姑娘翅膀長硬了,連表叔都不在乎了?”

    周延昭吃軟不吃硬,梁語陶深諳這一點,便一股腦地跟他撒嬌:“表叔,這個事情我待會跟你好好解釋行不。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麻煩你。”

    喲,我們家大小姐什麽時候這麽懂事客氣了,連麻煩都用上了。”

    這不是有求於你嘛。”梁語陶嬌俏地嘟囔著。

    周延昭不由地輕歎了一口氣,無奈道:“說吧,什麽事。反正你從小闖過那麽多的禍,不都是你表叔我給你兜著的嗎?”片刻後,他又徑自打斷了自己的話,說:“不對,還有你那個小竹馬曾亦舟。從小你闖的禍,都是我們倆輪番給你兜著的。”

    聽周延昭提及曾亦舟,梁語陶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問道:“表叔,你知道斯達建築嗎?”

    當然,最近勢頭挺火的,挺不錯的一家小公司,隻可惜是剛成立不到五年,財力方麵沒什麽底氣……”周延昭恰似想到了什麽,忽然頓了頓,狡黠地笑著:“對了,那家公司是你的小竹馬曾亦舟開的吧。”

    是。”梁語陶開門見山:“他的公司現在出了點問題,我想讓你幫他,給他的項目注資。”

    這個事情可不好說,你表叔我在商言商,沒有把握的買賣做不得,虧本的買賣也做不得,賺錢這東西就像打仗,一旦賠了錢,公司人員士氣不足了,以後就會一直難振旗鼓。”

    可我相信,如果你願意投資他的計劃,一定會大賺一筆。而且,你要是看過他的計劃書,一定會對他刮目相看。”梁語陶篤定。

    這麽有信心?”周延昭調笑道。

    當然。”梁語陶信誓旦旦:“我有認真看過他的計劃書,不信的話,我複述給你聽一遍。”

    正好,好久沒聽我們家大小姐跟我說話,就當打發下時間也好。”周延昭不由地眉開眼笑。

    於是,梁語陶將曾亦舟的企業轉型計劃,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給周延昭聽。她以為周延昭聽完,有可能會拒絕,所以她早就做好了下一步撒嬌的準備。可沒想到,她剛一說完,就激起了周延昭濃厚的興趣,恨不得現下就要同曾亦舟簽署合約進行合作。

    周延昭問:“說起來,我明天正好有個股東大會。曾亦舟的項目現在有計劃書嗎?有的話給我一份,我正好準備一下在明天在會上宣講。”

    沒有耶。”梁語陶嬌憨地笑著:“你要是想要的話,可以去他們公司的官網上下載。”

    我還是第一次碰上,主動要求合作還得上官網下載資料的,這得是多大得派頭。”周延昭笑道:“你這麽拚了命地為你的小竹馬招攬生意,他知道嗎?”

    談及這裏,梁語陶不由地多了個心眼,跟周延昭囑咐道:“表叔,你別管他知不知道。反正我介紹你跟他合作這件事,你千萬不要告訴他。”

    為什麽?”

    梁語陶低垂著眉眼,跟他解釋:“我前幾天想讓爺爺幫他,他不願意要。你就當是賣我一個麵子,主動找他,不要讓他知道是我暗中牽的線好嗎?表叔,就當是陶陶求你了。”

    梁語陶的嗓音裏帶著沉悶的壓抑,聽得周延昭有些心疼,他連忙應下:“好好好,當然好。我們家大小姐開進口,哪能不行。”

    那這件事一定要保密。”梁語陶再次囑咐。

    好,一定。”周延昭思考了一會,才不緊不慢地問:“你特地拐了個彎求助我,是不是就是為了不讓他知道是你在幫他?”

    嗯,反正你不準說出來。”

    那是一定,你看表叔我從小答應過你的,哪次反悔了。”說道這裏,周延昭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戲謔地說:“陶陶,你長這麽大,我可是第一次見你這麽在乎一個人的感覺,這等待遇怕是你爸媽、景初,還有我都沒有過。因為怕他知道是你再幫他,自尊心受挫,所以故意藏著掖著,變著法地幫他。”

    提及自尊心這三字,梁語陶握著手機的那隻手猛地一頓。片刻後,才細聲細語地問:“你說……我這樣做真的會傷到他的自尊心嗎?”

    當然。”周延昭不以為意:“隻要是個男人,知道背後是個女人在幫自己,心裏肯定窩囊。”

    還未等周延昭說完,梁語陶便忍不住地打斷他:“可是我根本顧不得了,表叔你知道嗎?他不能失敗的。”

    你知道他不能失敗,怎麽就不怕你表叔我賠錢呢?”

    因為我知道他不會讓你失望的。”梁語陶篤定萬分。

    周延昭從小就像親生女兒似的捧著梁語陶,既然知道她心裏惦記著要幫曾亦舟的忙,想讓曾亦舟出人頭地,他就不由地想替她完成這個心願。

    於是,他折中了個法子,說道:“對了,正好你回國,過幾天我辦個給你接風洗塵的宴會,到時你把你的小竹馬一起叫上。我順道帶他認識認識久江市的厲害人物,好歹現在他在圈子裏也是個小有名氣的人了,多認識些圈內的人,總能讓他以後的路子也走得順暢些。”

    那就謝謝表叔了。”梁語陶笑得酣甜。

    傻姑娘。”周延昭寵溺道。

    與周延昭聊完後,梁語陶才終於想起了回julia郵件這件事。她剛登陸上郵箱,就接連跳出來了julia的好幾封來信,julia大約是著急了,起先還用中文打著字,到後來直接變成全英文版本的了。

    梁語陶慢條斯理地看完了所有的郵件,才將所有的回複都包含在一個郵件內回答完畢。末了,她還不忘在最後一段用英文告訴julia。

    我現在每天都能見到那個我很想念的人,很高興。”

    發完郵件後,她才往書房空牆東麵忘了一眼。心裏想著,他應當是安然地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