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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定接到這道奇怪的旨意也有點蒙。

    按說當日在小書房裏發生的事兒,他敢這麽做,就是算準了裏裏外外都是皇帝的心腹,不說偏向誰,至少會如實的將事情發展的全部過程告訴皇帝。

    況且他也沒做錯什麽。

    這些年在朝堂上太子吃過虧也占過便宜,不過像這種明顯是表現出來暴虐的舉動,皇帝一般都是懲罰他了。

    難道裏麵算計的意味太濃了?皇帝覺得他們兄弟兩個不幹實事。

    旨意剛收到,進忠便請他去禦書房了。

    瑞定心裏有些忐忑,但是麵上依舊沉靜如水,況且他看見整個宮廷忠心值最高的進忠公公,依舊對他彬彬有禮,臉上還有微笑。

    其實也沒那麽擔心了。

    殿下稍等,奴才進去回報。”

    瑞定也不說話,立在廊下,站的筆直。

    如何?”皇帝問道。

    老奴看五殿下跟平日裏倒是沒什麽區別,似乎是沒受影響。”進忠恭恭敬敬回答道,力求讓自己言語裏還有用詞一點偏向都聽不出來。“隻是老奴眼拙,就能看出來這麽多了。”

    皇帝點了點頭,臉上先是一喜,又是一悲,稍顯無奈道:“你讓他進來。”

    進忠又走到門外,道:“陛下請您進去。”

    多謝進忠公公通報。”說完,瑞定便跟在進忠身後進去了禦書房。

    皇帝依舊坐在書桌後麵,專門墊高了書桌和龍椅,能高高俯覽眾生。

    瑞定請安,卻覺得他家父皇臉上一閃而過的表情有點奇怪。

    皇帝笑了笑,道:“前日裏我去看你母妃,她最近瘦了不少,又說夜裏不得安眠,況且宮裏已經許久沒有請新近的菩薩了。宮裏幾個人你是最妥帖的,想來這事兒還得你去辦。”

    瑞定道:“父皇說的極是。母妃能的父皇如此掛心,兒臣也替母妃高興。”

    皇帝又道:“多請幾尊,還有你虞嬪娘娘的送子觀音,趙妃娘娘前些日子說想要個千手千足觀音。”

    為人子女理當如此。”瑞定正經道,他看一眼皇帝臉色還好,便開了句玩笑,道:“這次普陀山上的開光的菩薩,怕是要被我們全部請回來了,可苦了等了一年的信眾了。”

    這笑話雖不怎麽好笑,不過皇帝還是很給麵子微微翹了翹嘴角,“朕已經讓欽天監算了日子,五日之後便是個利出行的好日子。普陀山風景優美,你也可以遊玩幾日,不著急回來。”

    瑞定略有心驚。

    皇帝笑了兩聲,又道:“還有江南,古詩有雲‘煙花三月下揚州’,又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你辛苦了這些年,朕也沒讓你好好歇歇,正好一並都去了。”

    謝父皇。”雖然沒明白這裏麵什麽事兒,但是瑞定依舊謝了恩。

    皇帝笑道:“朝政繁忙,你去江南遊玩的事情暫時別讓他們知道了,省得你兄弟幾個回頭來鬧朕,說要給你一起去。”開了玩笑又說正事兒,“朕已經派人去跟普陀寺的主持打了招呼,他們要做個九九八十一天的大法事,算來你去江南遊玩一圈再去普陀山時間正好。”

    瑞定明白這裏麵有貓膩了。

    揚州,蘇州還有杭州。

    兩淮巡鹽禦史林如海的官邸在揚州,前些日子他推舉接任西北司都指揮使的孔昊文也在揚州。

    蘇州多是告老還鄉的朝廷重臣修養所在地,至於杭州,瑞定沒想起來有什麽高官要職,不過……說不定是打掩護的呢?

    多謝父皇。”瑞定臉上露出幾分屬於青年人的朝氣來,還有點不好意思,“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兒臣一直想著能有個機會去大江南北走上一走。”

    皇帝笑了兩聲,道:“這兩日你也不著急上朝了,兒行千裏母擔憂,好好跟你母妃說說話,安安她的心。”

    瑞定點頭,“那兒臣便告退了?”

    皇帝嗯了一聲,等到瑞定已經走到書房門口,若無其事又來了一句,“隨行人員朕已經幫你安排好了,你帶些伺候的宮女太監就好。”

    瑞定心裏狂跳,知道這就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了,他做了棧道,至於陳倉,想必過兩天便能看見了。

    瑞定出來禦書房,走了沒兩步,便看見太子笑的不懷好意衝他走了過來。

    兩人行禮,分別站定之後,太子笑道:“聽聞五弟要去普陀山請菩薩了?”

    瑞定點頭,“父皇明旨已發。”

    五弟真是有出息,六部都待過,而且做得都不錯,想必父皇也是想到這一點。按說往常都是禮部派人去的,沒想這一次卻是五弟。”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裏一閃一閃的都是惡意。

    我朝到現在,五弟還是第一個去請菩薩的皇子,這份差事,你可要好好做!”太子抬腳離開,“你吏部的差事,你太子哥哥會替你好好看著的。”

    多謝太子殿下。”瑞定道。

    他這般回應反倒叫太子一拳出去沒了著力,太子怏怏道:“既然如此,五弟回去好好收拾行囊吧,孤就不拉你在這兒閑聊了。”

    瑞定離開,太子看著他的背影十分想在地上啐一口,可惜又覺得這裏是禦書房門口,還是忍住了。

    還以為你能蹦躂多久呢?要說最討父皇喜歡的,還是孤了!”太子換上一個笑臉,進了禦書房。

    瑞定去了承乾宮。

    吳妃臉色蒼白靠在榻上,一見瑞定進來,便道:“都是母妃害了你,裝什麽病!害的你好好的差事做不了,被遣到普陀山請菩薩。”

    吳妃一聲聲的數落自己,“雖後宮不得幹政,你母妃是個女子,但是也知道這不是什麽正經差事。放著好好的吏部不待,跑去普陀山——陛下對皇後母子兩個竟然回護如此,簡直是不給別人活路了!”

    瑞定坐下,道:“母妃好好跟我說說,這事兒是怎麽起來的。”

    吳妃想了一想道:“前天你父皇來看我,歇在了承乾宮。我故意撐到半夜沒睡,裝作做惡夢的樣子將你父皇也驚醒了。”

    當時他看著臉色還好,替我叫了熱水梳洗,又讓拿安魂香來點上。哪知道剛躺下,他突然道——”

    你這老是夜驚也不是個事兒。”

    吳妃回想道:“說完這話,他很是安靜了一會,我也不敢說什麽,生怕打擾了他的思緒。”

    想必是宮裏的菩薩已經失了法力。”

    吳妃懊惱道:“第二天便傳出來讓你去普陀山請菩薩的消息了。”

    倒也看不出來什麽,瑞定心想。

    隻是算算時間,父皇說要做個九九八十一天的大法事,還說時間足夠他去江南遊玩一圈,再加上從京城到江南,再從江南到普陀山的時間,皇帝怕是臨時起意。

    吳妃見瑞定不知道想什麽,很是不安道:“都是母妃不好。”

    皇帝說了去江南的行程暫時別讓人知道,不過吳妃不能算是別人,況且等他出發這事兒是怎麽也瞞不住的。

    瑞定道:“我料父皇怕是別有深意,他還讓我去江南。”

    吳妃一愣,“江南?金陵是當日太-祖起家的地方,那裏又是最最富庶的地方,你父皇他……”

    所以我說一點情緒都不能讓人看出來。”瑞定道:“不驕不躁,處事平常。”

    吳妃點頭,情緒已經好了很多,“這一趟來回怎麽也得四個多月了,正好避開那個人。”

    提到連名字都不想讓兒子記到心裏的賈元春,吳妃多了幾分憤怒,“早知道就不讓她住倒座頭一間屋了,應該把她安排在盡裏麵,她這天天地聽著動靜,見你來了就想往出跑,我宮裏才有幾個使喚人手,還得專門分出來兩個看著她。”

    還得是心腹,別人我都怕走漏風聲!”

    瑞定安慰道:“要我說,母妃也別太把她當回事兒了。父皇不是也說了,不過一個宮女,況且那夜管著宗人府的理親王也說了,她到我府上就是宮女。”

    有了理親王這句話,她就算爬了床,她也隻能是宮女!”吳妃說完又唾自己,“呸呸呸!要不是你說留著她還有用,我真恨不得借著時疫的機會就讓她暴斃了。”

    果真講到賈元春,吳妃的思緒全不在普陀山上了,人也精神許多。

    瑞定又道:“父皇讓我五日後出發,還要請母妃幫我收拾行囊了。”

    吳妃笑著點了點頭,又說,“你這一去怕是趕不上你外祖母的壽宴了,要麽明天去你外祖母家告一聲罪?”

    瑞定點頭又搖頭,“明天有事兒,後天是花朝節,我後天去,也順帶給母妃摘兩朵花兒回來。”

    吳妃笑著拍了他一下,“你母妃都多大的人了。再說花朝節是讓你護花的,又不是讓你采花的。”

    過了兩日便到了二月十二花朝節,瑞定早上先去宮裏給吳妃請了安,然後打算出宮去外祖母家裏,順帶……再去看看林妹妹去。

    慶陽伯府雖也是有爵位之人,不過一來他們這爵位來的晚,二來也是個中等爵位,比不上賈家的爵位是開國時候賞的,因此他們的宅院也離皇宮稍遠些。

    車上除了瑞定,還有他的宮女太監,吳妃也準備了不少禮讓他帶回,瑞定算著多半是要在慶陽伯府吃中飯了。

    不過等到馬車駛入慶陽伯府所在的街道,瑞定隻覺得心口一陣狂跳。

    慶陽伯宅院四周的紅燈籠怎麽全部換成白色的了!

    這是誰死了!瑞定也不能馬車停穩,立即跳了下來。

    門口迎接來往吊唁客人的小廝一見是五殿下,慌忙迎了上來,道:“您去書房坐坐。”

    這是……誰去了?”

    是府上的大奶奶,前些日子得了急病,現已經停靈六日了,老太太說急病停在家裏不好,說是七日便要送到家廟裏去。”

    瑞定放下心來,正好這時得了消息前來迎接的慶陽伯已經出來,見了瑞定道:“讓殿下看見這個,真是……”

    慶陽伯沒說出話來,瑞定道:“節哀。”

    慶陽伯帶著他又往裏走了走,過了二門再無一個外人,他捶胸頓足道:“家門不幸啊,家門不幸。”慶陽伯抹了兩把眼淚,道:“外麵亂糟糟的,我送您去老太太那兒坐坐。”

    老太太屋裏算是整個慶陽伯府唯一沒有全部改成白色的地方了,瑞定剛坐下,二舅吳翰亦也來了。

    老太太讓瑞定坐在她身邊,也不等瑞定開口問,便道:“死的是我的長媳施氏。”

    前些日子你請了太醫來給我瞧病,她聽見了想盡盡孝心,便說要到我這裏來侍疾,我想著我也不算什麽大病,她想來便來好了。”

    這是解釋,也是透過這個告訴瑞定他們的安排。

    那裏知道來了沒兩天,外麵傳來消息,說是她的陪房一家去巡查莊子的時候沒留神,連人帶車翻下山崖了,屍骨無存。”

    施氏年紀也不小了,一聽見這個消息便不好了,我們請了大夫來瞧,隻說要好好休養。”

    誰料她自打聽說這個消息之後,便像是得了癔症一般,連人都不認了。下人一個沒看出,她便從屋裏逃了出來,死在去宏儒院子裏的路上了。”

    瑞定原本好好聽著,但是聽到最後一句不免留了個心眼,問:“他倆沒見過?”

    慶陽伯搖了搖頭,“她被拘在母親後院的小佛堂裏,爬出來沒多久便死了。”

    瑞定點頭。

    老太太抹著眼淚又說:“遇見這事兒……唉,我讓他將請封世子的折子撤回來了,母親才死,還是先守孝再說吧。”

    瑞定想了想,“這倒是不礙什麽事兒,不過一年而已。等出了孝跟我說一聲,我去跟禮部打招呼,很快就能下來。”

    老太太點頭,卻不再往下說了,她給吳翰亦使了個眼色,隻見吳翰亦又去檢查了門窗,跟老太太點了點頭。

    慶陽伯道:“前麵那事情,是我們失察了。母親生病,又是兩年相交最忙的時候,我們兄弟兩個都顧不上家,被她鑽了空子。”

    瑞定道:“也不是什麽大事,舅舅您想,在小事兒上看出好歹來,總比關鍵時刻不查,被捅上一刀的好吧。”

    慶陽伯慶幸道:“殿下不怪罪是再好不過了。”

    老太太見這事兒算是過去了,問:“殿下怎麽今日出來了?”

    瑞定道:“父皇差我出遠門辦差,我怕是來不及趕回來參加外祖母的壽宴了,特來告罪。”

    差事要緊。”老太太不以為然。

    吳翰亦小心翼翼問道:“陛下差您去哪裏?”

    瑞定想了想,“普陀山——”他特地又頓了一頓,小聲補充道:“還有江南。”

    吳翰亦驚喜道:“好!江南這地方……殿下去了可得仔細看看,那裏麵盤根錯節,而且複雜程度不亞於朝廷了。”

    哦?”瑞定這一點是知道的,但是他不知道小舅舅對江南如此評價。

    等我想想。”吳翰亦道,“您哪天動身?想必是走水路了,到時候我差一個人陪著您去。”

    慶陽伯也道:“江南這地方,我們也經營了十幾年了,雖然隻是個書畫鋪子,不過……殿下若是有什麽事兒,不方便讓官府辦的,也好去找他們。”

    看著慶陽伯很是自信的表情,瑞定道:“我一定去。”

    慶陽伯說的很是明白,“江南這地方,濃濃的文人氣息,我們這書畫鋪子……上至兩淮布政司,下至鬆山書院,都有聯係。”

    這可是驚喜了。

    若是將來……舅舅隻當個伯爵,怕是可惜了。”

    幾人又說了兩句,老太太叫送客了。

    你也不用給她上香,她受不起,況且我們府上辦喪事,你還得回宮,別叫沾了晦氣。”

    從慶陽伯府出來,瑞定上了馬車,正經事兒是辦完了,下麵該去賈府了。

    接到瑞定再次來訪的消息,賈母是又驚又喜,她看著王熙鳳,有點拿不定主意,“你說五殿下究竟知不知道今兒是黛玉的生辰?”

    王熙鳳道:“按說不應該,況且我們送的帖子,也隻說是姑娘做壽擺酒熱鬧熱鬧,一來沒說是誰過生日,二來也沒說究竟哪天是正日子,而且就算是慶陽伯府,也斷然沒有將女孩子家的生辰告訴外人的道理。”

    賈母點頭,“你說的有理,隨我去叫你林妹妹去。”

    戲台子在賈府的後院裏搭著,家裏的幾個姑娘坐在最前排,看見賈母來了,幾人起身行禮,這一起身,凳子露了出來,到讓賈母看出點不同尋常來。

    三春加上黛玉、寶釵和湘雲,一共六個姑娘,凳子放了兩排,黛玉和寶釵湘雲坐了第一排。

    可是……

    三春的椅子被有意向後挪了,寶釵坐在中間,黛玉居右,湘雲居左,湘雲的凳子跟寶釵放的很近,倒是黛玉。

    她的凳子又稍稍靠前一些,離的也比較遠,像是自己一個人坐著,又或者……被排擠了一般。

    看見賈母的目光往凳子上掃,寶釵急忙笑道:“湘雲妹妹也太過活潑了,跟個潑猴似的,坐在凳子上不住的扭,連帶我的凳子都偏了。”

    說著,她也不等丫鬟動手,親自過去將三個凳子又擺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