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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定眼神一轉,正視前方,嚴肅道:“我前兩月去普陀山,路過揚州,也曾見了林大人一麵。”
林黛玉心中羞意稍減,半抬起頭,眼神餘光偷偷掃過瑞定,卻見瑞定嘴角微微翹起,眼睛裏似也有光,正衝著她微笑。
林黛玉慌忙低下了頭。
林大人看著很是精神,隻是稍稍有些清減,像是天氣炎熱的原因。”瑞定倒是正視林黛玉,正正經經的跟她講起來在揚州的所見所聞。
林府一切都好,林大人讓我告訴你,他也不用你記掛,讓你好好侍奉祖母,與姐妹們好好相處便是。”
林黛玉輕輕嗯了一聲。
賈赦在一邊陪坐著,全神貫注聽著瑞定說話。眼見瑞定說完了,賈赦視線不免移到大廳裏擺著的幾個箱子上,隻是瑞定不開口,他也不敢問。
瑞定見他注視著箱子,道:“林大人托我給你帶些東西來。”說完瑞定視線轉向賈赦,道:“還勞您安排人手將東西搬去林姑娘屋裏。”
賈赦迅速起身去讓賴管家叫婆子去。
瑞定道:“這裏麵有百草堂的香囊,雖是給端午做的,不過現在佩戴起來也能防蚊蟲,還能提神醒腦,沒事掛兩個在屋裏也是好的。”
林黛玉小聲的嗯了一聲。
瑞定嘴角勾起,又道:“還有雲裳布莊的料子,你父親說了你在家裏時常用這家的布料做衣裳,我也給你帶回來了。帶的都是夏天用的輕薄料子,你做衣裳,送人都行,趕緊用了,等秋天了林大人說還要再送。”
林黛玉隻覺得心跳漸快,按捺不住想去看瑞定。
雲裳布莊是江南最有名的一家布料莊子,開了不少分店,但是……她在家裏做衣裳打首飾,她父親是從來不關心的,更別說布料莊子的名字了。
她不過走了兩年,她父親哪裏來的這份心。
賈赦交待完了又回來。
瑞定掃他一眼繼續道:“還有龍鳳呈祥今年新作的小擺件,林大人說都是按照你的喜好挑的。”
林黛玉的一聲“嗯”幾不可聞。
瑞定很是淡定喝了口茶,外麵天氣雖然炎熱,不過他依舊是白白一張臉,似乎一點沒受影響。
賈赦也算是祖籍金陵,他們家裏有不少金陵的產業,對那裏的知名鋪子也很是了解。當年他妹妹,也就是林黛玉的母親賈敏出嫁的時候,從龍鳳呈祥訂做了兩幅頭麵,比京城的價格還要高上四成多。
賴管家帶著幾個婆子輕手輕腳的進來,這幾人雖然在外麵已經被交待過了好幾次,隻是有個人進來的時候還是同手同腳了。
瑞定一挑眉,道:“異雀,你跟一塊去,東西放好了再回來。”
異雀從瑞定身後站出,跟著幾個婆子去了林黛玉屋裏。
榮禧堂裏,瑞定有點嫌棄的看了一眼茶杯,賈赦心裏一驚,急忙將他那一杯端了起來,小口抿了幾下。
沒錯啊,上好的碧螺春,不太濃也不太淡,泡的恰到好處,唇齒留香。
那王爺嫌棄什麽?
賈赦不解,又大大喝了一口。
差點燙的他失態。
賈赦笑笑,道:“天氣炎熱,不如去花園子裏轉轉?那裏有山有水,又有樹陰,涼風習習,就是正午進去了也很是涼爽。”
瑞定沒點頭,隻問了一句,“上回說的假山修好了?”
賈赦急忙接道:“修好了。上回王爺走後,我們又給假山旁加了個深深的小水池,裏麵還冰著消暑解渴的涼茶,每日在裏麵坐坐,舒服極了。”
瑞定起身,道:“這麽一聽倒也不錯。這大廳雖好,不過家具看著太過厚重,再加上天氣炎熱,不免有幾分心煩。”
賈赦開心壞了,急忙起身引路。
瑞定看了一眼林黛玉,道:“莫要走太快,我們慢慢的踱過去,免得出汗。”
賈赦點頭。
他是個撒手掌櫃,瑞定也不提醒,所以這一次去到花園子裏,就四個人。
賈赦、瑞定、林黛玉,還有瑞定的太監安和。
賴管家原本在後麵跟著,不過看著他們一路的確是去了花園,他急忙跑去跟賈母報信去了。
什麽?”賈母站起身來,隻覺得一陣頭暈,“他們丫鬟一個沒帶就進去了?你怎麽不安排人!”賈母急忙又坐下。
賴管家支支吾吾,“我也沒想大老爺居然一句沒吩咐直接就帶人進去了。”
那還不去安排人清場!”賈母吩咐道:“再安排丫鬟拿了茶點進去。誒呦,”賈母歎了一句,“我這頭暈,怕是陪不了。再去催二老爺!”
賈母心裏一個個盤算著,寶玉眼圈還是紅的,不能去,女人家就更不用說了,璉兒又不在家。
這麽算來算去,就白白便宜老大了?
賈母歎了口氣,第一次覺得賈家子嗣太少,尤其是寶玉那一代,除了他竟然沒一個能拿得出手的。
幾人走到花園裏,瑞定看看,將最靠近樹陰底下的一條路讓給林黛玉走,他默默站在林黛玉東邊,遮了太陽,看見林黛玉全身都在他落下的身影下遮著,滿意極了。
箱子裏還有澄心堂的宣紙。”瑞定道:“我各樣都買了幾刀,上麵讓他們做了標記,你看見便知。”
瑞定一頓,若無其事又補充了一句,“林大人吩咐我買的,說這個也是你家裏常用的。”
林黛玉覺得他似乎是說漏嘴了。
多謝王爺。”
瑞定隻覺得旁邊跟著的賈赦很是礙眼,他左右看看,走上一條僅容兩人通過的小路,又給安和使了個眼色。
瑞定跟林黛玉兩個走在最前麵,安和跟在後頭,賈赦並不敢跟安和並排走,這麽一來,沒走兩步,距離便拉開了。
你身上掛的玉佩。”瑞定掃了一眼林黛玉腰間,道:“天氣熱了,回頭我讓人給你送塊寒玉來,夏天帶著更好。”
瑞定微微一笑,“玉養人,一年四季都不能離了身。”
林黛玉不知道怎麽便聽出點別養的情緒來,一身“嗯”僅僅比出氣聲音大了那麽一點點。
瑞定聽見了。
我走的時候,你父親送了我一套毛筆,我看著似乎有點半新不舊的樣子,就沒給你帶來。不過我按照原樣吩咐人做了一套新的,你回去便能看見了。”
瑞定一低頭便能看見林黛玉微垂的頭頸,還有……似乎已經紅了的耳根。
他回頭道:“天氣炎熱,前麵便是假山了,我們進去坐坐,歇息片刻。”
瑞定轉身,帶頭往假山走去。
對了,我還帶了個廚子回來,現在不方便,等過兩個月——”瑞定聲音戛然而止。
隨即響起的是一聲年輕女子的驚呼,“你是何人!”
瑞定本來就走在最前麵,林黛玉落後他半個身子,在他側邊走著。
聽到這一聲呼,瑞定下意識擋在林黛玉身前,叫了一聲,“安和!”
賈赦一陣緊張,這要是在他家裏出事兒——
他急忙跑到第一個一看,“誤會誤會,這是在我家裏客居的薛家姑娘,是我弟媳妹妹的女兒。”
這是昭豫王爺!”賈赦又衝薛寶釵道。
薛寶釵在假山裏已經坐了有一刻多鍾了,假山裏很是涼爽,太陽又照不進來,她原本粉紅的一張臉現在已經變成雪白雪白的,更顯得是被嚇到了。
聽到王爺兩個字,她很是慌亂的跪下,“王爺恕罪。”
瑞定眯了眯眼睛,薛寶釵。
民女是帶著丫鬟去給姐妹幾個送新得的布料去了,隻是天氣炎熱,走到一半便覺頭暈目眩,想著在這裏歇息片刻,沒想到驚擾了王爺。請王爺恕罪。”
瑞定是不信她的話的。
驚擾,慌亂?
她這一段話說的是流利無比,目的、原因,還有請罪都說了,一點不像是意外,怎麽聽都覺得似乎是盤算好的。
假山裏安安靜靜的,一時間隻能聽見幾道呼吸聲。
你起來吧。”瑞定開口。
薛寶釵道:“多謝王爺。”隻是站起身來的時候搖晃兩下,拉著鶯兒的手,又扶了桌子,這才算站穩了。
假山裏能有多大的地方?
瑞定跟黛玉兩個站在入口處,薛寶釵跟鶯兒兩個站在石桌旁邊,賈赦和安和兩個方才在瑞定叫人的時候跑了進來,現正站在兩撥人中間。
安和道:“你還不退下!”
薛寶釵一晃,道:“王爺恕罪,民女這邊告辭。”
說著,她急忙拉著鶯兒的手,往前走了幾步,再離瑞定還有三四步的時候,突然又轉身,道:“還有布料。”
她又去桌子邊拿了放在桌上的布料,這才低著從瑞定身邊過去了。
瑞定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連話語都冷了幾分。
這裏太過陰涼,本王便不多待了。”瑞定說完,轉身便出了假山,道:“安和,你小心送林姑娘回去。”說完,他看了賈赦一眼,道:“本王這就告辭了。”
瑞定一路走回榮禧堂,賈赦在後麵跟得氣喘籲籲。
他本就是酒色掏空了的身子,方才一驚,現在又被瑞定的態度嚇到,又加上走的太快,連道歉賠罪的話都說不出口。
瑞定也沒在榮禧堂待,直接上了馬車。
賈赦在下麵站著,無比心焦,想走來走去又怕驚擾到了王爺,心裏快要把薛寶釵罵死了。
瑞定在車上坐了片刻,看見異雀和安和兩個匆匆忙忙回來,等他倆上了馬車,瑞定一行人便駛出了賈府,往公主府去了。
異雀跟安和兩個不說話,低著頭很是嚴肅,瑞定道:“東西送過去了。”
是。”
瑞定又問:“林姑娘也送回去了?”
安和也道:“是。”
瑞定鬆了口氣,不說話了。
異雀看了安和一眼,意思是主子不像是真生氣啊?況且他從來沒為這種事情生過氣,你方才不是騙我?
安和也白了一眼,我怎麽知道?主子方才那個樣子,就是生氣。
賈府裏,先說薛寶釵。
她見了瑞定正臉,雖然她長這麽大也沒見過幾個男子,但是依舊心頭亂跳,一路飛快走回了梨香院,臉色忽白忽紅,一進去便拿起桌上涼茶,一連喝了三四杯才緩過勁兒來。
薛姨媽忙問:“怎麽樣?”
薛寶釵點頭又搖頭,將方才情形跟薛姨媽說了一遍,道:“我得去裝病了,不然脫不了幹係。”
薛姨媽埋怨道:“我就說這太過冒險,你非要去!”隻是她看著女兒現在都沒平複下來的情緒,也不好再說什麽,道:“你快去床上躺著,我差人去請大夫,然後我去求你姨媽,先打個底子。”
薛寶釵點頭,她的臉現在依舊忽白忽紅,又覺得心口跳的厲害,也不和薛姨媽多說什麽,直接便解了外衣,上床上躺著去了。
薛姨媽一人坐了一會,仔細盤算了自己該幹什麽,又該說些什麽,便差了小廝去請大夫了。
與此同時,林黛玉被安和送回院子,安和道:“姑娘的屋子,怕是不便進去,還請姑娘叫異雀出來,我們這便要回宮去了。”
林黛玉點頭,輕聲道:“公公稍待片刻。”
林黛玉進屋,吩咐紫鵑拿了兩個紅封給他們,又讓人帶他們去二門,這才進了屋子。
隻是屋子裏除了三口大箱子,賈母已經等在裏麵了。
黛玉直覺心砰砰跳了兩下。
賈母見了她笑笑,“外麵日頭大,看你這臉給曬的,都紅了。”
黛玉更覺心慌,道:“許是走的多了。”
你身子弱,還是得多歇歇的好。”賈母說完,又道:“卻沒想你父親入了王爺的眼,這一屋子的東西,方才我也聽那兩個婆子說了。”
賈母看了看那三口堆的滿滿的大箱子,道:“王爺這般厚待你,也是看在你父親的麵子上,你記得閑暇時寫信給你父親,要多多感謝才是。”
您說的是。”黛玉道。
賈母目光掃過那份禮單,道:“你慢慢整理東西,外祖母不打擾你了。”
黛玉點了點頭,“外祖母走好。”
賈府的這一天很是不同尋常,賈家三個姑娘都從空氣裏嗅到了一絲怪異的味道。
一大早梨香院便傳出來寶姐姐受驚的消息,還驚到需要出門請大夫的程度。
中午飯寶姐姐自然是沒一道吃的。
這還不算完,吃午飯的時候,安靜極了。
食不言寢不語,但是……老祖宗看林姑娘的眼神,乍一看是審視,但是仔細一看又多了點什麽……就連寶玉都覺得有些不太對了,笑話也沒敢多說。
到了晚上,連林姑娘也沒來吃飯,說是中了暑吃了藥,起不來床了。
奇怪的是賈母似乎沒有往日那麽熱忱了。
晚飯過後,賈母一人坐在臥室裏,看著那張從黛玉房裏抄出來的禮單,眼神晦澀難明。
她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道:“鴛鴦,你去把璉兒媳婦叫來,記得悄悄的叫來,莫要讓別人看見了。”
老太太放心。”鴛鴦低著頭,“我們這兒出去東邊第一個院子便是璉二奶奶的,我讓人去叫平兒,讓平兒跟她說,定不會驚動別人的。”
賈母點頭,“你去吧。”
賈母年紀大了,平常老是笑還看不出來什麽,現如今板著臉,滿臉的皺紋看著分外的可怕。
她緊緊盯著手裏的禮單,小聲說給自己聽,“這三箱子的東西,究竟是林姑爺給的,還是……”
不多時,王熙鳳來了。
她也不像往常那樣張揚的大笑,進來便低眉順眼小聲道:“老祖宗找我?”
賈母平靜道:“你來我身邊坐。”
王熙鳳側身在賈母身邊的凳子上坐了半個身子。
賈母將手裏的單子遞給她,道:“你看看這個。”
王熙鳳略有疑惑接過了單子,匆匆掃了一遍,又想起今日昭豫親王來訪的消息,道:“這是王爺送的?”
賈母點了點頭,“我叫你就是幫我看看的。你姑媽年紀了,嫁進賈府多年,對這些送給小姑娘的東西怕是不怎麽了解了。而且……”賈母故意頓了一頓,看見王熙鳳緊張的有些挺肩才道:
你姑媽當了這許多年的管家太太,怕是對很多事情看的沒那麽透徹了,所以我才叫你過來,你仔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