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洞修補補丁？”蘇飛燕看著手裏書本大小的機械鑰匙，腦筋一時半會還沒轉過彎來。在蘇飛燕的印象裏，補丁這種東西就是某一天電腦忽然提示他需要修複XX漏洞了，然後隻要敲一下按鈕，電腦就會自動去執行。

    “怎麽你們這裏打個補丁都這麽麻煩的嗎？還要專門派人跑一趟？”蘇飛燕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那倒不是，常規的漏洞自然不需要我們過多關注，甚至在搜查官們發現之前，伊瓦利斯的主機就會自動分析並編譯出一段代碼嚐試修複，修複率可高達99%呢。”1250頓了頓，然後又道：“需要檢察官出動的自然不會是常規漏洞，還有可能伴生點其他異常問題……不過沒關係，老子罩著你呢，有什麽情況你拍照或者錄視頻然後發給我看看就好。”

    蘇飛燕心裏七上八下的，一邊祈禱自己不要第一次出差執行任務就掛了，一邊跟著1250離開了塔樓。1250很快將相關資料整理成文檔，投放到了蘇飛燕的檢察官係統上。蘇飛燕打開一看，這份文檔大致將補丁的安裝位置、安裝方法、附近地貌和NPC，還有一些十分細節的方麵都交代得十分清楚，這讓他稍微感到安心了一些。

    在離開雲海之上前，蘇飛燕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扭頭問1250：“對了，既然我已經是一個見習檢察官了，那麽商會有沒有給我點什麽權限或者超能力——不說別的，光是這次任務要跑這麽長一段距離，你能不能直接把我投放到任務區域去啊？”

    “有，我可以啟用裁決官的遠距離傳送權限。”1250說。

    “哦，那真是太糟糕了，快別把我傳送過去。”蘇飛燕高興的說道。

    “不過你可沒有足夠的權限讓我這麽做。”1250微微一笑，伸手給了蘇飛燕480枚金幣：“回到旁邊那個鎮子，從驛站雇一輛馬車，隻要半天時間你們就能到達目的地。來回的總花費是480金幣，至於其他消耗，比如紅藥水、藍藥水或是裝備耐久度的消耗，等你回來再找我報銷——記得用你的檢察官權限拿取發票。”

    蘇飛燕在心中默默給1250打了一個“超級摳門鐵公雞”的標簽，轉身和蘭瀟瀟走進了傳送陣，離開了雲海之上。

    回到金屬迷宮，離開迷宮隻花了短短一分鍾，當兩人一腳踏出迷宮時，抬頭看去，天邊不知什麽時候籠罩著一層濃濃的烏雲。

    “受刺激了？總感覺你今天挺活潑的。”兩人走在有些泥濘的小徑上，蘇飛燕扭臉看著蘭瀟瀟恬靜的側臉，感覺今天的女神經又不太正常了——安靜得讓他十分不習慣。

    “燕子，你現在在他手下做事嗎，做檢察官？”蘭瀟瀟忽然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問道。

    盡管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但蘇飛燕立馬警覺了起來：盡管她是個女神經，但也是有禮貌有教養的女神經，和人說話時無論如何都會以眼神和對方相對。但是現在，女神經卻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點，說話時用後腦勺對著蘇飛燕，語氣也不像平時那樣活潑開朗。

    蘇飛燕猶豫了一下，輕輕嗯了一聲。

    “這麽說來，你也知道我身上發生了什麽吧？”

    “……嗯。”

    “……騙子。”

    蘇飛燕一愣，懷疑自己剛剛聽錯了。

    “大騙子。”聲調比起剛剛驟然抬高了八度。

    “瀟瀟？”蘇飛燕抬腳邁過這兩三步的距離走到蘭瀟瀟麵前，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了，眼角彎成一道令人心碎的波浪，肩膀上下顫動著，胸口也一起一伏的。

    蘇飛燕徹底愣住了，他現在所見到的女生，和平時那個瘋瘋癲癲的蘭瀟瀟完全不同。她的眼睛裏藏著悲傷，憤怒，還有一絲歇斯底裏——在HPM所構築的虛擬世界中，蘭瀟瀟的眼眶也如真實般徹底紅了。

    “反正我就是這麽不值得你信任對吧，無論以前還是現在，你從來都沒有信任過我！”

    蘇飛燕的解釋和反駁在囁嚅的唇角扭曲，然後被蘭瀟瀟歇斯底裏的嘶吼徹底粉碎。

    “為什麽，為什麽每次遇到什麽事都不告訴我呢？即便如此，我也一直沒有責怪過你，仍然將我世界裏的一切毫無保留的分享給你，並期待著你有某一天也能對我敞開心扉……”

    “可是你每次都是這樣……每一次，無論是小時候還是現在，你都是這樣的！”

    蘇飛燕忽然想起來了。

    以前的蘭瀟瀟，和現在完全不一樣。不是遊戲高手，甚至不愛玩遊戲，隻是個愛哭的鼻涕蟲。

    以前的蘇飛燕家裏剛買了電腦，整日沉迷於各種單機遊戲，蘭瀟瀟每次找他出去玩時，都被他以要打電腦為由拒絕了。

    有一天，蘭瀟瀟告訴他，她爸爸也給她買了台電腦，她回去要好好練習，等她會玩了，讓蘇飛燕陪她一起打遊戲。

    然後這個稚嫩的夢想，被當時尚不懂事的蘇飛燕一句“切，就你？回去練上一百年都不行！”給澆滅了。

    可是那次，這個愛哭的鼻涕蟲沒有大哭大鬧，甚至連眼淚都沒流一滴，就默默轉身回家去了。然後當暑假結束後，蘇飛燕在班級組織的公開賽上遇到了她，就被蘭瀟瀟以漂亮的戰法打得落花流水，毫無還手之力。

    “——我所想要的，不過是你的坦誠和信任啊，燕子，我們認識了十幾年了啊，為什麽就不能給我幾分信任呢，為什麽遇到什麽事都非得瞞著我不可啊！”

    此情此景，此時火山噴發一樣的蘭瀟瀟，讓蘇飛燕想起了那天班級公開賽上蘭瀟瀟的表情。那麽驕傲，但卻毫無快樂可言，無聲的向蘇飛燕質問著。

    今天大概也是一樣的，隻不過是當事人放棄了沉默，進入全線爆發的狀態罷了。

    “以前的事就算了，那些都過去了，隻是小孩子一樣的打鬧罷了，我覺得都沒關係。”

    “但是現在，我已經失去了我的生活，我的朋友，還有我的生命……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隻剩下你了啊！”

    她漸漸的，開始聲嘶力竭：“可是為什麽，無論是見了1250也好，知道我已經死了也罷，我並不是在責怪你不問我意見就成為了一名檢察官，也不是在追究你為什麽不遵守你和我的誓言，去挖掘我身上的秘密……我想要的，隻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而已啊！”

    “為什麽……為什麽你回來後，連提都沒提過一句，反而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還說什麽隱藏任務……隱藏你個大鬼頭啊！你這樣對待我，和對待其他人，甚至是不認識的陌生人，到底有什麽區別啊！”

    蘭瀟瀟號哭的聲音猶如一把利劍洞穿了蘇飛燕的心髒，一劍紮穿，血花四濺。在蘇飛燕對自己產生反感和懊悔之前，胃酸翻湧而上，灼燒著他的喉嚨。

    蘇飛燕也在掙紮著，為自己做最後的辯駁：“我不過是想讓你繼續無憂無慮的玩遊戲罷了……”

    “那你又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嗎！？”

    “我……”

    “呐燕子，你知道死亡是怎麽樣的嗎？”蘭瀟瀟忽然止住了哭泣。

    蘇飛燕心中一緊。

    “死亡的前一瞬間，是一陣貫穿你靈魂的疼痛，很疼很疼，你想哭卻哭不出來，然後你會感覺你離開了身體，變得脆弱而又不穩定。你開始墜落，向著地麵之下墜落，但是因為你沒有眼睛了所以你看不見，因為你沒有聲帶了所以也發不出聲音，甚至給你流淚的眼眶都沒有！”

    “你不知道沒有了大腦為什麽還能思考，不知道沒有了雙腿為什麽還能移動，當你重新感知周圍的一切時，你會感覺到周圍似乎有很多人在低語，可你聽不清它們在說什麽，你也不知道它們是什麽東西。你很害怕，盡管周圍有無數和你一樣的東西，但你卻完全不覺得他們親切。”

    “冥界的時間流速和現實不同，我在那裏遊蕩了不知道有多久，在孤獨和自暴自棄的邊緣行走，從無數亡魂的海洋中掙紮爬出，這時天上降下一道溫暖的光芒——我那時候覺得世界上沒有什麽比這更好的恩賜了，然後我發現我又回來了，回到了現實。盡管隻能存在於伊瓦利斯的服務器中，但我仍然找到了辦法和你們重新聯係上。”

    “可我這麽努力的回來，到底是為了什麽啊……為了什麽啊！”

    她哭泣著，哽咽著，然後在蘇飛燕突然敞開懷抱的臂彎裏漸漸安靜了下來。

    蘇飛燕沒有開口解釋，隻是靜靜站在她身邊，任由她的淚花浸濕他的肩膀和臂彎。

    因為這就是他的答案。

    “……所以你以後，無論遇到什麽事都要和我一起分享，無論是喜是悲……可以嗎？”

    “可以。”蘇飛燕毫不猶豫的點頭了。

    蘭瀟瀟抽了抽鼻子：“你又嗜謊了嗎？”

    “沒，這是發自內心的回答。”

    天上烏雲舒開，放眼看去，已是萬裏晴空。

    “把肩膀挪開吧。”蘭瀟瀟推開蘇飛燕的肩膀，偷偷抹掉眼角的最後一朵淚花：“臭死了，一身臭汗味。”

    蘇飛燕下意識低頭聞了聞，然後才反應過來：“喂，這明明不隻是遊戲吧，哪來的臭汗味？”

    蘭瀟瀟無聲的勾起嘴角，將那雙微紅的雙眼又投了過來。

    “燕子，你剛剛答應我以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了吧？”

    “……嗯。”

    “那麽，我以後要是遇到什麽事，也會跑來和你說哦。”蘭瀟瀟俏臉忽然一紅：“而且你……你可不許嫌我煩喔。”

    一道熱流瞬間浸濕了蘇飛燕的眼眶。

    他無聲的笑了笑——自己也沒資格說別人是愛哭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