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禪房裏，智禪怔怔地望著手中已經斷裂的木槌，兩根龍須長眉顫顫巍巍，他卻說不出一個字。

    木魚是他的師父在收他入寺時親手製作的，五歲時就送給了他，可以說幾乎與他年齡相當，正因此他才會把自己的欲念封入這個木魚中。

    沒想到竟然在今夜被他毀了木槌，雖然木魚還安然無恙，但是他心裏隻覺得微微遺憾，有種歲月不再的感慨。

    至於欲念招來的妖刀被陳長空打敗這件事反而沒有讓他太過在意。反正這些年來，欲念招來的妖怪最後都逃不了消失的結果，這次的區別無非是被陳長空打敗罷了。

    不過那又如何？黑燈瞎火的環境下，他最清除寺裏的僧人們有多惜命，不可能出僧房一看究竟。所以妖刀究竟被誰打敗根本沒有區別。因為這裏是枯木寺，明天他會讓所有人知道，這隻是智禪法師又一次成功的除魔。沒有人會相信是那個夜遊人的功勞。

    就在這時，禪房的門被敲響了，聲音十分急切:“方丈，方丈，你還好嗎？”

    智禪聽得出來，那是子明的聲音。要說起來，今晚的一切事情可以說都是他挑起的，想到不久前在禪房發生的荒唐事情，他語帶怒氣地質問:“你怎麽又來了？”

    門外的子明呼吸微微一窒，方丈語氣中的怒氣他如何聽不出來，隻得小心翼翼地問道:“弟子感覺到外麵戰鬥平息，料想方丈應是已經降服了妖怪，因此趕緊過來看看方丈是否安好，稍後還要去眾師兄弟、師叔師伯那裏通告消息，好讓他們知道方丈已經降妖除魔，安心休息。”

    智禪聽了心中一動。雖然他對今天子明挑撥造成的後果非常不滿，但是子明往日裏確實很得他青睞，因為此人聰明，既會辦事又討他歡心。就像此時，別的僧人隻會躲在禪房裏，唯有他想到過來一看究竟，還想著幫他宣揚功德。

    如果確實是自己讓妖怪消失的話還好說，但這次卻是那個夜遊人打敗的。如果明天陳長空一早起來隨口把真相說出來了，雖然僧人未必會信，卻也讓人將信將疑，他豈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正好子明現在就去眾多僧人那裏宣傳一下，把功勞坐實了。到了明天，眾口鑠金，就是假的也成了真的！即便陳長空還要爭這功勞，也沒人會信，以後即使他多嘴說些不利他的名聲的話恐怕也沒人相信。等這兩人走後，智禪還是那個德高望重，降妖除魔的智禪法師。

    如此一來，不但這降妖之功還是歸於我智禪的手下，也絕了今晚那荒唐事情的後患，一箭雙雕，豈不美哉？

    想到這，智禪滿意地點了點頭，誇讚了一下門外的子明道:“你倒是個機靈鬼！放心吧，以後出門還是會帶上你的。快去吧！”

    子明和尚頓時喜上眉梢，他忍著屁股的疼痛，冒險來此不就是為了方丈這句話嗎？些許屈辱又怎麽比得上前途？他趕忙連連答應:“唉唉，弟子這就去！”

    聽著子明遠去的腳步聲，智禪起身把木魚收拾好，頗有些自嘲地念叨:“智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可這伎倆如今卻叫我，百思難斷，難見菩提啊！”雖然這麽說，他卻並不後悔這樣作為。

    這一夜的事情就如微風拂波，留下漣漪。

    第二天淩晨三四點天未亮的時候，枯木寺的晨鍾已經敲響，陳長空立刻就醒了。其實昨夜他也才睡了兩個小時。

    昨天的事情其實他還是有些疑慮的，那個妖刀出現的太過突然了。他甚至懷疑到智禪身上。畢竟智禪完全有這個動機，而且妖刀出現後，對枯木寺分毫不傷，唯獨對他像是見了仇人，更讓他懷疑。

    可是他又完全察覺不到智禪身上有四大派係的力量，確確實實就是個普通的老和尚。如果不是師父攔著，也許他早就去找智禪的麻煩了。說起來，昨天幹掉妖刀後他還使用了沉淪萃取，獲得了一顆沉淪精華。

    可惜的是他如今已經是一隻腳踏出山崖的人了，無論如何也是不敢使用的。隻能當收藏了。

    吃早飯的時候，他和莊玄安師徒自然不可能跟僧人們一起排隊去齋堂打飯。自有小和尚送齋飯過來。這方麵，子明和尚可不敢再有所怠慢。

    不過也許是送齋的小和尚年紀還小，大概也就十歲左右，沒見過什麽世麵。送到了齋飯竟然沒有立刻離去，反而不停地盯著師徒兩人打量。

    陳長空覺得這小和尚有些奇怪，就問道:“小和尚，你叫什麽？一直盯著我看幹嘛？”

    小和尚也不怕生，“小僧了凡。小僧聽眾位師兄弟說兩位施主是夜遊人。小僧聽說夜遊人都是三頭六臂的妖魔，可是施主似乎與普通人並無區別。”

    陳長空麵色一沉，整個枯木寺跟他們打過交道的除了子明就是智禪，其他人根本沒和他們打過交道，不會無端說他們是夜遊人。

    他靠近小和尚，神色和藹地追問:“夜遊人也是人，怎麽會又三頭六臂？你那些師兄們還說了些什麽？”

    小和尚純淨的眼睛天真無邪，根本不懂得什麽叫隱瞞，張口就回答:“師兄們還說，昨天兩位施主招來了妖魔，要不是主持方丈法力高強，全寺都要遭殃了。施主，為什麽你們要招來妖怪？難道寺裏的師兄弟們不好嗎？”

    如果說剛才陳長空還能忍耐的話，現在聽到這句話就再也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這群亂嚼舌根的賊和尚，不念救命之恩倒也罷了，竟然還倒扣屎盆子！我這就去找智禪老和尚問個明白，看看究竟是誰救了這全寺老小的性命！”

    莊玄安起身就要拉住他，“長空！稍安勿躁！”然而以她如今的凡人之軀又怎麽可能追的上陳長空的速度？

    莊玄安坐了回去，黑布遮住了她的臉，卻擋不住她的眼睛。她看著這個目送陳長空離去的了凡小和尚，那張臉上滿是不解，似乎不明白那個大人為什麽突然就跑了？然而他真的有那麽天真無邪嗎？她一言不發。

    小和尚什麽也沒說，隻是鞠了一躬，關上門離開了。出門的一刹那，他忽然抖了個激靈，下意識望了一眼四周，滿臉驚訝，奇怪自己怎麽突然就出現在這裏了？然而他並沒有多想，趕忙一路小跑去齋堂，錯過了早飯時間可就要挨餓了。

    與此同時，怒氣衝衝地陳長空已經將枯木寺的齋堂鬧了個天翻地覆！

    枯木寺上下所有的僧人此時幾乎都在這裏排隊用餐。然而突然闖進來的陳長空卻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快看，是那個夜遊人。”

    長得倒是普普通通，就是心太狠毒！竟然大晚上招來了妖怪害人。”

    聽說他還有個女師父，估計那人更厲害，咱們還是退避三舍好些。”

    怕什麽！有方丈在，這家夥翻不了天。”

    看等會兒方丈怎麽收拾他。”

    陳長空耳聰目明，一路過來，這些僧人的小聲議論他都聽到了，每多一個人貶低他和師父，他的怒氣就越加熾烈。

    在貓城的時候野狼就曾經對他說過普通人對夜遊人的態度十分排斥，那時候他還沒有多在意，但此時此刻他卻終於有些體會了。他無法把氣撒在這些普通人身上，因為他們都是不了解真實情況的，如果他不分青紅皂白就肆意打殺了他們，那他自己豈不是真成了他們口中的妖怪了？

    但是他可以對智禪法師撒氣！

    陳長空很快就從人群中找到了智禪，他發現智禪時，智禪也同時裝出一副局外人、老神在在地吃著齋飯。他冷笑一聲，身形猛地一衝，在眾人驚呼聲中突然就出現在智禪麵前。人們根本就沒看到他是怎麽方丈麵前的，如此驚人的速度，等於徹底坐實了他夜遊人的身份。

    他一把就扯住了智禪的僧袍，怒斥道:“你這道貌岸然的老禿驢！竟然還厚顏無恥地在此吃飯，你可敢在佛祖麵前，對著你的徒子徒孫們老實交代，究竟是我還是你把那妖刀擺平的？若是你老實交代，我陳長空就饒了你。否則的話，就是我肯饒你，隻怕你那佛祖也容不下你這玷汙了這滄桑古刹，要一把火燒了它去！”

    陳長空本是想威脅恐嚇一下這老和尚，自然就真相大白。然而他卻沒想到人心詭詐。

    其他眾多僧人在麵對那巨大妖怪時全都龜縮在禪房不敢出來，但是麵對他這個真正打敗妖刀的夜遊人，卻敢出言謾罵指點。現在看他野蠻粗魯地對待智禪法師，更是一個個都跳出來大聲喝罵，想要阻止。

    有老和尚怒罵道:“無禮小兒，還不快把方丈放下！我枯木寺眾僧親眼目睹方丈降服了妖怪，你竟然有臉在此顛倒黑白？佛祖麵前豈容你放肆？”

    有小和尚規勸道:“你這夜遊人實在無禮！再不速速退下，方丈發起怒來收拾你可就遲了！”

    還有的和尚大喊大叫道:“快快下山去鎮上報官，等方丈解決了他，正好帶走。”

    其他各種謾罵、詆毀不一而足。

    陳長空越聽越氣，沒想到這些小和尚比智禪和尚的膽子還要大，竟然敢當麵頂撞、辱罵他。可他隻能忍了。

    他本以為智禪法師會因為這幫老小和尚撐腰而大言不慚，沒想到智禪和尚卻麵色不改地合上念了聲佛號，隨後示意眾僧安靜，這才對視著陳長空說道:“陳施主，我寺僧人都無惡意，施主切莫遷怒做出衝動之事，致使後悔莫及！”

    陳長空不耐煩地催他回答:“你少廢話！我隻問你，昨夜究竟是誰打敗了妖刀？”

    智禪法師:“是陳施主打敗了妖刀。施主可滿意否？”

    望著智禪法師那對滄桑而平靜的雙眼，直到這時，陳長空才忽然冷靜下來。他這才發現自己小瞧了智禪法師。

    對方即使把真相說出來了又能如何？看看周圍這些義憤填膺的大小僧人，又有誰會相信自己才是真正的英雄？智禪隻是個竊取功勞的道貌岸然的卑鄙小人？

    想到這裏，陳長空忽然有些意興闌珊，覺得自己這次衝動的行為實在太過愚蠢！他冷哼一聲，推開了智禪法師，“算你識相！”隨後徑自離去。

    很多時候人們並不是看不到真相，隻是他們隻願意相信自己認為的真相。既然如此，我何必多此一舉？

    陳長空這樣想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不過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背影應該很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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