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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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caster先生他, 這兩天好像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

    坐在課桌前, 間桐櫻垂下眼簾,凝視著手背上被繃帶小心纏繞住的令咒的位置, 在難以心安的憂慮影響下喃喃自語。

    發現這一異況的起因是今天中午的便當。

    明麵上難以察覺的真相往往就隱藏在細小的蛛絲馬跡中, 就比如,間桐櫻在午休時照例打開了便當盒,看清便當盒內的午餐時, 隻一眼就發現了的東西。

    從間桐櫻被艾爾利以“短時間找不到其他合適的房子我們就暫時借住在遠阪xiǎo jiě家吧”的借口留在了遠阪家的那天起, 她,還附帶了遠阪凜,兩位少女的午餐都被艾爾利給包下了。

    這還是英靈退讓了一步的妥協。晚餐由master親自動手,以此享受烹飪的樂趣, 準備便當的任務自然要由他來承擔。

    櫻已經連著半個月沒有自己為自己準備午餐了,每天她從caster先生那裏收到的便當內容——包括便當盒的樣式都不一樣。

    菜式換著花樣兒做, 講究營養與美觀完美結合,就連包裹便當盒的餐布顏色也要挑剔幾分。有時還能遇上幾次驚喜, 從過了一個上午還熱騰騰的米飯下麵一翹, 居然可以扒拉出一個完整的煎蛋來。

    煎蛋火候剛好的蛋黃上方必定用醬汁兒畫出一絲不苟的笑臉, 就像每一天早上出門, 停在玄關那兒的時候,caster先生必定要用嚴肅的語氣說上幾句:

    “路上小心,master, 這是你的便當。還是不需要我的接送嗎?好的, 那我就在家等你回來。”

    可是, 今天份的煎蛋沒有藏在米飯底下,而是格外坦然地平躺在最外,蛋黃上方也沒有任何醬汁的痕跡。

    再往前追溯,更可怕的事情出現了。

    caster先生今早並沒有按時出現在玄關門口。

    不僅沒有出現在玄關,家裏的每一個角落似乎都沒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是了,caster先生沒在家,隻有冒著熱氣還沒蓋上蓋子的便當盒放在廚房的炤台上。

    凜和她一起出門,當時雖然覺得意外,但也沒有多想。

    “哈?應該是跟rider一起不知道跑到哪兒去過二人世界了?就這一點,他倆絕對是慣犯吧。”

    遠阪凜這麽推測著,心裏也確實是這麽認為的。

    經常不跟禦主打招呼就搞失蹤的rider是慣犯,和rider關係匪淺的caster被他拐走,也事先不說明就搞失蹤,想想似乎一點也不奇怪。

    這也並非是凜太不關心英靈,隻因為她的英靈太不按規則出牌,攔不住勸不住,本身也不需要她來擔心生命安全。和rider在一起,caster的安全也很有保障。

    “……我還是覺得,唔……沒什麽。”

    間桐櫻當時隻說到一半,就臨時將剩下那半句話咽了回去。

    她覺得caster先生不會突然消失——或者說,不會在突然消失之前,什麽話也不留下。

    自那時便積累在心中的疑慮,終於在中午之時達到頂點,徹底地填滿了心口。

    “很不對勁,好像是從前天……前天晚上開始的,可是,前天晚上發生了什麽呢?”

    不論如何回想,都找不到可以透出端倪的細節。

    那晚他們幾個一直待在遠阪家沒有出去,感受著遠處強大的魔力波動,將“靜觀其變”嚴格貫徹到了最後。

    caster先生也一直與他們待在一起……不,他在中途出去了一會兒,大約隻有……兩三分鍾?

    疑惑與憂慮宛如厚厚一層陰雲,籠罩在間桐櫻的頭頂。

    像她這樣習慣了逆來順受、平時基本沒什麽主見的性格,在長久的遲疑下終究蓋不過著實的不安,竟是難得地下定了決心,在放學後找到了遠阪凜。

    似乎這個時候就隻能找到一個方法了。

    caster先生沒有遇到生命威脅,說不定過一會兒就會仿若無事地再出現在她麵前。

    間桐櫻認為英靈隱瞞下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她問,他一定不會說,所以,隻能拜托跟caster先生關係最好的rider了。

    遠阪凜聽完櫻相當心神不寧的敘述後,表情嚴肅了起來。

    “雖然跟他沒多少接觸,但我大概看得出來,caster不是那種會把緊要事情藏著掩著不告訴我們的人,要麽他隱瞞的東西不重要,要麽……這件事就是與我們無關。”

    她的腦子轉得很快,而且一針見血,把真相猜得□□不離十了:“rider跟著消失,可能也是因為caster,這樣就可以說通了。”

    “仔細想想,這個時候什麽都不知道的我們也做不了什麽……啊,英靈不在身邊也不行,如果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你就用令咒——什麽人?!”

    遠阪凜還未說完,便猛地收住話音,回頭向身後望去。

    少女們本來是在弓道部附近的廢棄倉庫前說話,說著說著忽然聽到倉庫內傳來了什麽窸窸窣窣的古怪聲音,不由得嚇了一跳。

    等遠阪凜緊繃著臉踹開倉庫門,從裏麵拎出一個眼神飄忽兩腿打顫的藍頭發的家夥時,驚嚇又頓時變成了難以形容的無言。

    隻因這家夥出來後第一眼瞧見了間桐櫻,滿臉驚恐地喊出的第一句話是——

    “哇啊啊啊啊救命!櫻,我可沒再來惹你啊,讓你那英靈離我遠點!”

    遠阪凜:“……”

    間桐櫻:“……”

    嚎叫著的這個人自然就是間桐慎二。

    說起來,間桐慎二似乎很久很久沒有出現在她們的視線範圍之內了。

    剛從間桐家離開的時候,間桐櫻還曾想起過他,因為那個時候間桐慎二氣息奄奄,仿佛受了很嚴重的傷,本性善良的姑娘沒法忽略這個細節。

    然而,艾爾利告訴她,自己已經代替master對間桐慎二致以了最親切的慰問,已經確定了他現在安然無恙。

    其後發生的事情更多,間桐櫻不由得把間桐慎二此人放在了一邊,雖然說起有些懺愧,但現實確實是這樣:她這段時間完全沒有想起間桐慎二。

    如今間桐慎二自己跳出來了——雖然是半被迫的,櫻和凜都在一愣之後,敏銳地捕捉到他話中的某個關鍵詞。

    “英靈?你是說,caster?”

    遠阪凜驚訝地追問:“他找你麻煩了?”

    間桐慎二:“……”

    ——豈止是找麻煩!

    間桐慎二的心聲如是說,充滿了悲憤與一言難盡的淒涼。

    集威脅、恐嚇、暴力壓製於一體,一個突然出現的陌生英靈(修改過去之後,間桐慎二就沒有見過艾爾利的記憶了),將剛出院還鼻青臉腫的間桐慎二丟進無人的小黑巷,要跟他“打商量”。

    ——第一,不許再騷擾間桐櫻。

    ——第二,不許再跟間桐櫻說一個字以上的話,標點符號也算。

    ——哦,對了,再補充一點。第三,最後一條,不許出現在間桐櫻所在二十米以內的地方。

    麵對這等莫名其妙且毫無道理的霸王條款,間桐慎二肯定是不會樂意遵從的。

    “啊哈哈哈你這家夥在說什麽鬼話本大爺是你能威脅的嗎上吧archer!”——這麽得意洋洋地叫著,已然忘記自己是怎麽被敵對英靈揍進醫院的間桐慎二挺起了胸膛,命令他的從者打敗這個囂張的英靈。

    可是,又弱又消極怠工的archer居然懶洋洋地說:“首先,現在是白天。其次,master,我倒是無所謂,不過為你的生命著想,我還是建議你把頭扭到前麵,睜大眼睛看一看那是誰。”

    間桐慎二勃然大怒,但還是真的扭頭,往前邊兒望了一眼。

    在雙手環胸堵在他正前、用口罩擋住臉的盔甲英靈的身後,也就是通往燈火通明的大道的出口處,赫然還出現了另一道人影。

    那個縱使在光線暗淡的巷口也依舊顯得高大的身形,那雙冷冷投來的、仿佛目睹著令人厭惡的螻蟻的金色的眼睛,還有那種,隻一眼就讓他渾身發冷雙腿發抖血液凝固的危險的氣息——

    “好好好好好好我答應!以後絕對離櫻遠遠的!”

    被毆打時感受到的絕望仿佛就是昨天的事兒,傷口就算已經痊愈了,此時又重新開始隱隱作痛。

    間桐慎二屈服了。

    從那天起,他都非常識趣地沒有吵著嚷著把間桐櫻找回來——沒有修改過去前那些齷齪的心思,他隻是單純地不想自己做飯自己洗碗自己做家務而已——也很自覺地繞著道走。

    都在同一個學校,有的時候難免會一不小心遇上……當然,這個情況,那可惡可恨煩死人的英靈也在事先預料到了。

    那英靈像是在學校紮根了似的,學校的每個角落都有他的眼線。

    一旦間桐慎二將要出現在間桐櫻的視線範圍,英靈就會如幽靈一般恐怖地突然冒出來,把間桐慎二驅趕到反方向,等櫻走了以後就不管了,隨便他愛去哪兒待著就在哪兒待著。

    間桐慎二因此享受到了這個世界乃至其他無數世界的人都沒有的一對一專屬待遇,雖然他自己完全不覺得高興就是了。

    今天會在這裏撞見凜和櫻,間桐慎二也很意外。

    他居然沒被神出鬼沒的英靈攆到遠離校門的小樹叢裏蹲著,正高興呢,忽然就看見櫻往這邊走了過來。

    條件反射之下,間桐慎二便自己找了個沒人用的倉庫避了一避。這之後發生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我的天——怪不得啊。”

    聽完間桐慎二的控述,遠阪凜目瞪口呆了半晌,隻能幹巴巴地感歎道。

    怪不得煩人的間桐慎二消失了,怪不得caster對櫻在學校的經曆似乎了如指掌,原來——人家老早就背著她們天天蹲守學校了。

    不提這一瞬間如何被別人家盡職盡責好英靈與自家大爺似的英靈的強烈對比紮了心,對於之前她們說起過的猜測,遠阪凜心中一沉,可靠性變得更高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要執著於把間桐慎二攆走,不過,這麽看來,這麽重要、一天不缺的事情今天都沒有完成……

    ——caster那邊,一定出事了。

    *****

    名為“手機”的物品,乃是現代的人類社會最為通行的聯絡工具。

    可以跨越相當遙遠的距離,將自己的聲音準確無誤地送到聯絡人耳邊,當生活在千年前時代的英靈第一次聽說這種類似於魔術器具的道具時,也不由得驚訝了一下。

    艾爾利有一個手機,是遇見吉爾伽美什的第一天拿到的。

    “我可不會閑著沒事整天盯著你,話說回來,你的傳音魔術失效的可能性太大了。拿著這個,不要靜悄悄地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死掉就行了。”

    鄙視了艾爾利那“偶爾”(真的是偶爾)會失靈的遠距離傳音魔術,英雄王緊接著就將一個手機隨手丟給了他,嚴令他收好不要弄丟了。

    每個英靈來到現世,腦中就會自動塞滿這個世界的基本常識。

    所以艾爾利是知道手機的,也經常看到人類使用,他的master也在用。可是,收到手機作為禮物,還真是感動非常的初體驗。

    “好的,謝謝,我會小心使用,妥善保管。”

    這麽說著,他以萬分謹慎地態度收下了這個金光閃閃的手機。

    然後——沒過多久,他就把自己還有這東西給忘了。

    之前怎麽呼喚都找不到吉爾伽美什和奧茲曼迪亞斯這倆人,勉強算是他的魔術又失靈了的緣故吧。

    那時候艾爾利完全沒想起來用手機就能聯係到吉爾伽美什,事後他進行了反思,終於把那東西想起來了,並決定以後有機會就用這個。

    誰料,剛這麽想著沒多久,所謂的機會……就真的來了。

    “我感覺很奇怪。”

    “一夜之間,不安在心中泛濫,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的情況。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催促我趕緊離開,離master,遠阪xiǎo jiě,還有奧茲曼迪亞斯越遠越好,可是這樣也不對,我怎麽可以放著master不管呢?”

    艾爾利把手機輕輕捏起,貼在耳邊。

    對著diàn huà另一頭的人傾述的嗓音乍似與平常相差無幾,可若是細聽,就一定能聽得出來:

    他所提到的“不安”確實在略加停頓的字詞間浮躁地躍動著,足以讓人心煩意亂。

    “……”

    那邊最開始並沒有說話,但是,卻響起了有人將酒杯放下,杯底碰觸到硬物後發出的磕碰聲。

    “蠢貨。”那邊終於開口了。

    先不帶任何感情地嘖了一聲,然後再說:“我把手機給你,不是讓你大半夜打diàn huà來擾人清淨的。難道還想指望我——本王屈尊做你的心靈垃圾桶?”

    “沒有,怎麽會。”

    艾爾利絕對沒有這個想法,他隻是很直接地——

    “吉爾,我想得到你的指點。”沒錯,就是這麽直接。

    他望著掛在天邊的那枚快要趨於完整的月亮,目光充滿了真摯,仿佛那月亮就是吉爾伽美什的臉:“你說,我現在走還是不走?”

    吉爾伽美什:“……”

    如果在diàn huà那一頭悲春傷秋的笨蛋不是他勉強認可了的“朋友”,如今大有可能已經被憤怒的王用ea轟到了天地邊緣的盡頭。

    然而,雖然這個笨蛋的名字是艾爾利,但吉爾伽美什還是不想搭理。

    那邊的王用左手握起了盛滿紅色酒液的高腳杯,幾度想要將杯沿湊到嘴邊,但眉頭皺起,又幾度將酒杯放了回去。

    他莫名地不耐煩,隻因為從艾爾利口中說出的法老王的名字。

    那個埃及來的法老,打了一架出了從很多年前就記下的氣後,按理來說,他們就算不能友好相處,至少也可以來點惺惺相惜,讓關係緩和一些。

    可是,惺惺相惜就算有吧,他們“關係融洽”的可能性還是為零。

    吉爾伽美什一直認為,他對艾爾利的態度和對恩奇都大不相同,會產生這些區別,可以說是相當正常。

    恩奇都是實力能與他不相上下的強者,他們的友誼始於欣賞與認同,地位從一開始就是平等的。

    艾爾利就不同了。初時就是個弱得幾乎入不得眼的英靈,花了幾十年才恢複人形,想想也知道,最開始,吉爾伽美什把艾爾利當螻蟻,當恩奇都的寵物,就是沒把他當回事兒。

    他對他的改觀是在恩奇都死後,或者還能再往後推移,到了他們一起尋找不死藥回來,他備受打擊,性情遭到打磨,沉默地開始做一名賢王之後。

    那可真是一段漫長的歲月,囊括了王的後半生。

    艾爾利遵守了與恩奇都的最後的約定,至始至終都在王的身旁。能讓吉爾伽美什正視他、改變對他的看法著實不易,但艾爾利做到了,靠的不僅僅是“時間”。

    認可他擁有作為好友的資格,在緩慢積累下來的感情之中或許還混雜了幾絲王本人從來沒有承認過的親情,“將他納入羽翼之下”這個念頭也並非隻是人生最後時刻無意義的想法。

    所以,當遇到那個把當年的英靈害得那般淒慘、最後還活得相當滋潤的罪魁禍首,於情於理,或者說就算是為了讓自己順心,護短的王都得拿那罪魁禍首出出火氣。

    出完氣之後就不管了,隨便那兩個有著相當複雜關係的家夥怎麽折騰。

    ——吉爾伽美什自己就是這麽認為的。

    ……唔,等等。

    太奇怪了。

    不知道怎麽搞的,吉爾伽美什還是難以遏製住從心中升起的那找不出根源的煩躁。

    此時的艾爾利還在苦惱地糾結“自己走還是不走”,同時還期盼地等待吉爾伽美什的意見。

    他是真的相信吉爾伽美什,這份信心來源於他對當初那位烏魯克之王英明睿智看穿人心的強烈印象,對於吉爾伽美什的決定,他一點兒也不懷疑。

    對此,吉爾伽美什品味了一番仿佛千年之前才感受過的絕對信任,並不覺得有多懷念,隻是稍有些感觸而已。

    “既然你有這種預感,那就去吧,天亮以後去街上逛逛,隨便去哪兒散散心。”

    看似不耐地說到這裏,吉爾伽美什頓了一頓,接下來,就是真的不耐煩地補了一句:“讓太陽的和你一起去,你那個柔弱的master就算了,他難道還會出什麽事?”

    法老究竟會不會出事完全不在吉爾伽美什的關心範圍內,他也沒有深入挖掘為什麽會因為那兩人同行而莫名煩躁,隻是覺得,有奧茲曼迪亞斯在,隨便來個有點戰鬥力的英靈都能把他秒殺的艾爾利不會有事。

    艾爾利聽完,雖然有些疑惑為什麽要去散心,但還是接受了吉爾伽美什的建議。

    末了,他還試探地問了一句:“吉爾,要不要一起?”

    吉爾伽美什:“滾。”

    其他的什麽也沒說,他就掛了diàn huà,留下幹淨利落的一個字音餘韻悠長。

    艾爾利:“……哦,好的。”

    ——於是,以上就是起因。

    在接到艾爾利“出去逛一逛吧”的邀請時,即使泰然自若如奧茲曼迪亞斯,也不禁震驚了一下。

    他肯定是知道艾爾利晚上坐在屋頂吹了一夜風的。

    法老王看似霸道不容違逆,實際上心中最是透徹不過。

    隻要不觸到絕不容許觸碰的界限,在某些特定的時候,他雖然端著架子,但還是可以稍稍地退讓一下。

    這個態度是對可以溝通交流的臣民,若是把對象換成真正被他放在心裏的人,最多半步的退讓就會不動聲色地一躍變成好幾步,奧茲曼迪亞斯對艾爾利那讓人難以想象的包容,就是因此而來的。

    他自己對他人底線的把握也很精巧,即使猜到了艾爾利在外麵應該是在跟黃金的王說話,心中不悅之餘,仍然沒有出去強硬地阻止。

    安然地在暗處等候,若是重要的事情,艾爾利定然會主動告訴他,而他,隻需要等候就行了。

    隻不過,奧茲曼迪亞斯沒想到,他等來的會是這麽一個……驚喜。

    沒錯,就是驚喜。

    “嗯?你確實是這樣說的嗎?不得不承認,餘很意外。”

    話雖如此,奧茲曼迪亞斯目光炯炯,隨即便展露了微笑:“但是——很好!與王妃一同,親自去巡視餘的統治區域,早就該如此了。”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又沉吟一般地摸著下巴:“餘記得,有一個詞可以用來形容……哈哈!今日就是餘與王妃的‘約會’了!”

    “約——會?”艾爾利想了想,最終認可地點下了頭:“這麽說好像有點不對勁,不過,意思應該差不多,那就行。”

    “奧茲曼迪亞斯,我們這就去‘約會’吧。”

    若有旁觀者在場,絕對會被如此草率且奇特的邀約震驚掉下巴。

    有沒有搞錯!你們難道沒看清楚現在是幾點鍾嗎?哪兒有人早晨六點鍾出門約會的!?

    是的,這就是被兩個當事人不約而同忽略掉的關鍵之處。

    艾爾利完美地遵循了吉爾伽美什的建議,等到天亮以後去街上逛逛——六點二十左右,晝夜開始交替,天空徹底呈現出一片光明,剛巧就是一大早的六點四十。

    他卡準了時間,確定天已經亮了,就立馬過來找奧茲曼迪亞斯了。

    而奧茲曼迪亞斯哪裏會在意現在是幾點鍾,到底適不適合“約會”,跟與心愛的王妃一同出遊這件大事相比,街上有多少人商店開沒開門之類的全都是小事。

    鑒於走的時候master們還沒有起床,艾爾利隻來得及為她們準備好了早餐和便當,就在奧茲曼迪亞斯的反複催促下急匆匆地離開了廚房。

    既然是要逛街,當然得用實體,踩在商業街的實地上,才能叫做“逛街”。

    兩個英靈都換了常服。

    艾爾利還是那副打扮,主要將臉遮得嚴嚴實實,頂多再把隨便穿穿的拖鞋換成一雙照著某個路人鞋的樣式變出來的平底鞋。

    至於尊貴的法老王,奧茲曼迪亞斯的衣著品味就要比把自己往醜裏折騰的英靈高了好幾個檔次。

    他的常服偏向休閑,卻有著堪比知名時尚雜誌封麵男模的搭配,同時,就本人而言,那隱藏在舉手投足間的上位者氣質豈是凡人能夠比擬的。

    褐色皮膚、身材絕佳、還戴著墨鏡的異國帥哥走在街頭,自然就成為了最為耀眼的閃光點。

    這個帥哥還頂著個別這個時間還在路上的路人們驚呆的目光,旁若無人摟著他的同伴,仿佛在向所有人宣示他們的親密關係。

    這個畫麵著實有些驚世駭俗了,看得出來,他的同伴雖然矮了一些,除了後腦勺基本上沒露出別的身體部分,但是,同樣也是男性。

    可是,目睹這一幕的人們卻是難以自控地產生了奇怪的想法——兩個大男人當街摟摟抱抱的情景,居然完全不違和。

    就仿佛至高無上的國王攜帶者他的王後出巡,名正言順地審視他的領地。

    所有人都應當埋首,不過,他也可以容忍向他們投來的推崇的目光。

    因為,這一切都理所當然。

    “想先去哪裏?”

    光明正大地在街上走了十多分鍾後,奧茲曼迪亞斯這麽問道。

    他臨走之時本來想開出那輛不知道用什麽方法弄來、之後就一直停在遠阪家花園裏的敞篷跑車,但艾爾利認為沒有這個必要,嚴肅地拒絕了他,奧茲曼迪亞斯隻有作罷。

    “哪裏都行,你來決定就好。”

    艾爾利道。

    對於他這毫無偏好、一切任由他人決定的態度,奧茲曼迪亞斯早已習以為常。生前相處的那幾年,英靈收了還不是法老的王子的許多禮物,讓他收他就收,看不出特別的喜好,也似乎並沒有討厭的東西。

    經過了一番短暫的思索,奧茲曼迪亞斯說:“既然想要嚐試平民的生活方式,那餘今日便姑且放下身份吧。話說回來,平民們應當如何‘約會’,餘不是很了解呢。”

    艾爾利也不清楚,但好在可以參考灌注進腦中的諸多現世的常識。

    所謂的約會,一般是關係親密者或者情侶之間充滿浪漫的特殊huó dòng,務必要在種種看似普通的日常huó dòng中增進感情,如果能夠產生對視之時能從彼此眼中看到火花的效果,那就是最完美的“約會”了。

    而約會中常見的huó dòng,不外乎就那幾個:逛街,吃飯,看diàn yǐng。

    首先,逛街——他們已經在逛了。

    時間這麽早,商業圈還冷冷清清,能讓人坐下休息一會兒的咖啡館或是甜品店更是在門前掛起了營業時間未到的牌子。

    既然說好了要體會平民生活,尊貴的法老也就真的放下了架子,和艾爾利一起把市中心大大小小的路都轉了一圈——沒錯,就是徒步。

    如此之大的運動量,對英靈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因此他們轉到上午十點左右的時候,便轉站到了已經開始售票的diàn yǐng院,也沒有別的選擇,他們就看了今天開映時間最早的diàn yǐng。

    剛巧,那是一部情節相當爛俗的愛情片。

    全程繃著臉耍帥裝酷的男主角和至始至終一臉苦相的女主角,兩人經曆了現實之中幾乎不可能同時出現的種種艱難挫折,又艱辛地克服困難、解決誤會,最終迎來了歡喜的圓滿大結局。

    奧茲曼迪亞斯隻在diàn yǐng看頭時耐著性子看了幾分鍾,差一點就被催眠得在下一秒入睡。後來他幹脆不看了,全神貫注欣賞著的變成坐在身旁位置的艾爾利的側臉。

    在隻有他們兩人的空蕩蕩的影廳裏,艾爾利將口罩摘了下來。

    從前方照射而來的光芒時而黯淡時而明亮,全都清晰地映入英靈的眼中。

    他的雙眼就像是那塊空白的熒幕,無論什麽都能在幕布上演繹,但同樣的,當投來的畫麵消失之後,眼中的景象也就跟著消失了,不會有任何他人渴求留下的印痕。

    奧茲曼迪亞斯忽然又想起了那個多半時候都被他忽略的疑惑。

    他對艾爾利的喜好全然沒有了解,這之中大有艾爾利本人並不給予他深挖機會的原因。

    隻不過,他沒想到的是,艾爾利連這種一無是處的無聊diàn yǐng也能看的下去,並且,似乎看得相當入神。待到diàn yǐng結束,出去之後還說,聽吉爾的意見逛街散心果然是對的,自己對diàn yǐng裏的某一段台詞頗有感觸。

    奧茲曼迪亞斯:“……”

    法老努力回憶了一下,由於注意力嚴重分散,他還說沒想起來那部diàn yǐng裏究竟出現了什麽獨具深意的台詞。

    ——你這個膚淺的女人!你愛的到底是我這個人還是我的錢?

    ——啊,除了這上天賜予我的美貌,被愛情拋棄的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好像出現的都是這種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的惡心話吧。

    看完diàn yǐng,就打算完成約會計劃的最後一項內容。

    從diàn yǐng院出來,他們的時間終於能夠跟上凡人們的生活步驟了,這時剛好到了午飯時分。

    許是法老在diàn yǐng院望著王妃的側臉出神之時,順帶抽出了一點時間修改計劃,總而言之,他們中午出乎意料地沒有直往符合法老王身份的酒店去,而是就近,找到了一條隱藏在商業圈附近的小吃街。

    位於道路兩側的小鋪緊挨在一起,各色小吃琳琅滿目地擺在最顯眼的地方,空氣中全都彌漫著又甜又鹹種種不同的香味兒。

    奧茲曼迪亞斯打定了主意,要在今天找到艾爾利在飲食方麵的偏愛。

    過去吃遍了山珍海味他都沒有什麽特別的表示,於是頂級酒店就自然而然地排除了。選擇這條小吃街,忽略其廉價的缺陷,最大的優勢便在於數量多,範圍廣,挨個看過一遍,總能找到艾爾利真正喜愛的吃食。

    這個計劃幾乎可以稱得上完美,法老肅穆的麵容上略略浮起一絲勝券在握的笑意,萬事俱備,隻待結果了。

    ……可是。

    艾爾利麵對這無比廣闊的美食之海,愣了一下,終於邁開了步伐。

    然後——他就在奧茲曼迪亞斯震驚的目光中,挨個挨個地把每一家鋪子都去了一次,每一樣小吃都試了一回。

    吃完了,由於最近魔力缺乏比較嚴重,並不覺得有多撐,反而有種“啊,可以不用補魔了”的如釋重負感。

    “呼——謝謝款待。”

    揉了揉肚子的艾爾利幸福地感謝他。

    奧茲曼迪亞斯:“你……餘……不,已經夠了嗎?”

    艾爾利:“嗯。”

    心情大好的他完全沒有想到,某位法老的計劃不僅就此破滅,還讓其本人沉浸在了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之中。

    掃蕩整條小吃街用時頗久,等他倆出來,對麵百貨大樓外的巨型廣告屏的右上角顯示著實時的時間,已經到了下午的四點多鍾。

    能有這麽一次難得的輕鬆經曆,艾爾利已經很滿意了。

    先前縈繞在心頭的陰影在這個白天被悄然忽略,即使不久之後便會再度浮現,他也發自內心地感到高興。

    那麽,到現在為止,該結束了吧。

    “唔,這個時間……我該去學校接master了。”艾爾利將略微的不舍拋在腦後,對奧茲曼迪亞斯說。

    奧茲曼迪亞斯卻挑眉,不容置疑地道:“不是說好了要與餘共度這個白天麽,必須等到天色徹底暗去才行。”

    他硬是把艾爾利拉走了。

    約會指南沒有告訴他們,在逛街吃飯看diàn yǐng這三個重要內容全部踐行過後的現在,還應該再做些什麽。

    奧茲曼迪亞斯把艾爾利帶到了冬木市最為宏偉的跨海大橋。

    跨海的大橋頂端,無數條鋼筋鏈條衡越大海,連接於最高的一個點。

    下方,渺小猶如各色圓點般交錯駛過的車輛不停地穿梭,誰也不會注意到,最上方的頂點會有人,而且,那兩人正在居高臨下地俯視。

    疾風在他們身周,本應冰寒摩擦皮膚,可到了英靈身前,就像是刻意放緩了步伐一般,成為了繞指柔的環繞。

    “我們要在這裏做什麽?”

    艾爾利問。

    奧茲曼迪亞斯隻道,再過一會兒就知曉了。

    好吧,那就繼續等待。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懸坐在數百米之高的橋梁頂端的艾爾利似是忽然察覺到了什麽,他抬首而望,臉上浮現出些許驚訝。

    ——等到的,是“那個”嗎?

    天邊,被染得橙黃偏紫的層雲湧動。大海的盡頭,晚陽已在悄然間墜落到海岸線的邊緣,猶如在狹長的白色絲帶上點綴的奪目寶石。

    將目光放遠,便能望見磷磷的波濤。

    霞光同樣傾撒在海麵之上,讓本來雪白色重疊跌宕著的浪紋變成了金色,那就是浩蕩的黃金雪,正在風的推送下,源源不斷地向大橋——向他們所在的地方而來,宛如朝奉。

    奧茲曼迪亞斯的聲音從艾爾利的身後傳來。

    “最初與你相遇時,餘便從你的眼裏看到了如現下所見的,更要美麗的大海。”

    “遲早有一天,餘將攜你一同來到海邊,觀賞餘廣闊領土的壯麗——這個想法很早就有了,誰料拖了這麽久,才在今日得以實施。”

    艾爾利回頭,看見男人矗立著,也在遙望遠方。

    他沉默了許久,才緩緩說道:“現在來看,也不算太晚。”

    “是嗎。”

    “嗯。”

    太明亮了。

    奧茲曼迪亞斯,他所能感受到的絕高的靈魂,真的無愧太陽神的化身,其無論身處何地,不管時光轉移,都永不熄滅的光芒,遠比日光閃耀。

    靜坐著,觀賞著,一直到最後一抹霞光將要在天邊的白線下消散。

    該回去了。

    但是,在艾爾利站起身的那一刻,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眉頭微蹙,複又悄無聲息地舒展。

    “差點忘了一件事。”

    他的目光轉向海邊的城市,聲音漸漸輕了下來。

    “對不起,master,我要遲到一會兒了。”

    “在回去之前,還要去拜訪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