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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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拚命地敲擊不遠處的海麵, 自懸崖邊緣傳來的碰擊聲也那麽地清晰。
可是,無論外界再如何吵鬧, 就算傾盆大雨正是雷神所傾斜的憤怒, 要將整座山崖連同這人間煉獄一同震碎,住在這間牢房的囚犯也不會動容。
他就像死了,蜷縮在牢房中唯一的破爛且散發著酸臭味的床的角落,胸膛隻有些微的起伏。
囚犯早在雷聲穿越遙遠的距離來到監獄的外牆之前失去了意識,如果他這時還是清醒的,便會感受著刺骨的寒冷, 在狂風的呼嘯中掙紮著撲到窗邊。
他會用僅剩的力氣拽住將要刺破掌心的鐵柵, 竭力透過狹窄的縫隙向外望。
他會尋覓昔日恐懼、而如今隻存在於記憶中的暴風雨的遺跡,然後大聲咒罵——
然而,這隻是假設,畢竟真正的囚犯已與屍體無異。
他被饑餓、疾病、虛弱、痛苦以及精神上的絕望所包圍,懷著不知算是報複誰的扭曲心理,恨不得就這樣痛快地死去。
囚犯在漫長得要將人泯滅的沉眠中忽然察覺到了死亡。
外麵的雨很大, 有不少水花激蕩著穿過柵欄,拍打在布滿汙跡的地板上。
還有一些僥幸地觸碰到了囚犯那宛如僵硬石塊的身體, 他無法動彈,連一根手指頭都不能挪動, 隻能感受到寒意慢慢地蔓延至全身,血液——以及他的心髒, 都在停止huó dòng。
……啊。
他就要死了。
遭受陷害、背負莫須有罪名鋃鐺入獄的水手唐太斯, 在這充滿哀嚎的地獄備受煎熬的囚徒唐太斯, 被人與神明一同拋棄的,可憐的埃德蒙·唐太斯……
——哢噔。
——哢噔。
——哢噔……
什麽聲音?
同樣是很久之後,囚犯遲鈍的知覺才模糊地恢複,勉強地分辨出除雨聲之外另外的聲響。
那聲音幾乎要被雨聲遮蓋完,但奇跡隨即出現,他居然真的聽到了。
好像是從窗邊傳來的……有什麽東西,正扒動著麵目全非的石牆。
‘也許那是一隻被風浪吹得站不住腳的海鳥,慌不擇路地飛到這裏來,想要尋求抵擋狂風的依靠。’
奄奄一息的囚犯唐太斯還有閑情這般想著。
‘真是可憐,它來錯地方了,飛到隔壁——或者獄卒的窗台前都比這兒好。猛烈的風會將它的翅膀折斷,我也自顧不暇,根本無法伸出援手,隻能旁觀它的死去。對,這就像我即將迎來的結局。’
他莫名地對一隻假設中的海鳥產生了一絲憐憫,但並不想努力撐起身子,挪到窗戶邊一探究竟。
哢噔哢噔哢噔……
這個堅持不懈的聲音還沒有消失,似乎還堅強地從石壁爬到了窗戶的欄杆邊。
唐太斯甚至出現了了幻聽:
“master,你再不過來拉我一把,我就又得被風吹得摔下懸崖,再重新爬上來一次。”
“請不要當做沒聽到,我就在這裏,不是你想象出的幻覺。你抬頭,往右邊看,就能看到我了。”
床上的唐太斯:“…………”
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力量瞬間灌注進了四肢,在驚愕之餘確認這不是幻覺後,虛弱的囚犯忽然躍起,像是迷失於荒漠終於望見了綠洲的苦難旅人。
他的雙腿和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一是因為虛弱,二則是不敢置信。
為什麽會聽到別人的聲音?在陡峭的山崖、在根本不可能有人的窗外!
那一瞬間,唐太斯以為自己得到了神的垂憐——在已經死心了的現在。
結果,由於起得太急,衝得太快,嚴重透支的軀體無法及時運轉,這個骨瘦如柴的男人在衝到窗邊之前,膝蓋猛地一痛,便重重地跌落在地。
牢房中頓時傳開了重物落地的悶響聲,夾雜著男人虛弱得隻剩下氣聲的呻/吟。
“……”
“唔。”
上方似乎又飄來了略帶苦惱的歎息。
哢嘣哢嘣的動靜加快了許多,可以想象出某個動作遲鈍的物體艱難地挪動,挪動,挪動,費了半天的力氣,總算挪到了地方。
隨後,用力從兩根鐵柵中間擠過。
“啪——”
重物落定。
還趴在地上起不來的唐太斯又是低低地悶哼,眼前一片黑。
那個“重物”在他背上踩了一踩,輕巧地蹦到了地麵。
“master,你的身體狀況太糟糕了,看來我需要先讓你恢複一些體力。”
話音剛落,昏迷的唐太斯便感受到了一股暖意來到了他的體內,這是真實的,能夠讓僵硬的骨骼恢複如初的溫暖。
唐太斯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昏黑的視野裏,一個影子若隱若現,就在他的眼前。
難道是,神的使者……
“不,我是英靈。”
影子說。
遠處忽有雷光閃現,借著這點光亮,唐太斯看清了黑影的真麵目。
他是——
一隻藍色的、毛茸茸的……雞?
疑惑與震驚質疑交雜,造成了目前脆弱的精神難以承受的壓力,唐太斯,又暈了過去。
*****
“很奇怪,為什麽連著兩次都會遇到這種意外狀況。”
首先聲明,他是名為艾爾利的英靈,不是人類世界最為常見的養殖動物。
會變成這副模樣,艾爾利也很無奈。
自阪田銀時之後呼喚他的禦主,同樣不是參加聖杯戰爭的正兒八經的魔術師,而是一個身體機能極度衰弱的瀕死的人類。
艾爾利不想害死他的禦主,所以,在意識到依舊無法從禦主那裏得到魔力支持後,當機立斷地采取了應急措施。
以體型較小的身體huó dòng,會比保持人身節約相當多的魔力,艾爾利才選擇照著降臨現世後第一眼看見的海鷗改變形體。
為什麽好生生的海鷗會變成圓滾滾的球形小鳥——反正效果一樣,細節上出了些許不足為道的問題也是相當正常的現象。
英靈擁有過許多禦主,有衣著鮮亮的貴族,有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也有像阪田銀時那樣不著調的類型。
但,這是他第一次遇見處境如此淒涼的禦主。
當時海鷗狀態的他停在窗邊,思索著應該如何在不耗費太多魔力的前提下拯救禦主,卻不料一陣狂風刮過,直接把小短腿沒胳膊的藍海鷗卷飛了出去,摔下懸崖,噗通一聲掉進了海裏。
小肥鳥——雖然是事實,但一定不要當著艾爾利的麵說,因為他會不高興——撲騰了半天,總算頂著狂風暴雨重新攀上了懸崖,來到了某間牢房的窗外。
這下可好,話還沒說完,禦主就暈倒了。
艾爾利很苦惱。
他邁著小短腿(其實是不到一厘米長的爪子)繞著禦主走了一圈,用喙小心地把遮住禦主麵龐的頭發叼起,別在耳後,露出一張蒼白得可怖的臉。
“冷……”
昏迷中的禦主在發抖,嘴裏不斷重複著這個單調的字音。
海鷗艾爾利道:“我為master施加了一個小小的魔術,不出意外的話,你不會感到冷的。”
可是禦主仍這麽說著,並且麵露痛苦。
艾爾利:“……”
他是真的不擅長處理這種情況,同時,又似乎無法對此視而不見。
“那麽,我抱著你。”
說完才意識到,海鷗並不能用翅膀覆蓋住成年男性的軀體,也不能傳遞溫暖,他遲疑著,最終還是恢複了原本的模樣。
久處牢獄的囚犯並沒有多少清洗自己的機會,不僅是囚衣,凝成結的發絲中也傳出了刺鼻的怪味兒。
艾爾利卻毫不在意。
他靠牆坐下,將仍舊昏迷著的禦主輕鬆地抱起。
光是確定一個恰當的姿勢都破費了一番功夫,艾爾利笨拙、卻又極其小心地調整著位置,最終,將他的master攬入了懷中。
——雖然這個姿勢還是有些奇怪。
男人的身形比他高大,隻能勉勉強強地坐在他的腿上,失去力氣後疲軟的身體側著壓下,下顎抵住了艾爾利的頸窩。
艾爾利及時抬手,擋住禦主的額頭,以免讓他撞上冰涼且堅硬的牆壁。
他的master經過了這番折騰,終於安靜了下來,也不喊冷了。
隻是,像是瀕死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一般,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死死地拽住了艾爾利垂在背後的長發。
有點痛,但艾爾利挺直著腰,一動不動。
接下來便是後半夜的漫長時間。
艾爾利在黑暗中也能看清事物,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囚室的天花板上。
“1……”
“2……”
“3……”
默念的不是單純的數字,而是他為了保持人形,而默默隨風而散的……
魔力啊。
同樣的情況現在落到了他的身上,唐太斯先是驚,然後呆,最後——傻了。
空氣仿佛就在這一刻凝固,時間也在這一刻停滯。
唐太斯頭暈目眩,像是有一塊巨石將他砸中,他也嚐試了好幾回,臉唰地變得通紅,並且語無倫次。
“我——我不……我是說,梅爾塞苔絲……”
“對,我還愛著她……這一點我十分確定。”
總算是艱難地說出來了。
艾爾利的化身,那隻藍色的海鷗還站在他的掌心,可唐太斯卻如同觸電似的迅速移開了視線。
他不敢再看,即使映入眼中的隻是鳥兒的形態也不行,因為那也會讓他情不自禁地聯想到別的畫麵。
艾爾利卻一直注視著他的禦主,唐太斯應該慶幸,這個在某些時候毫無自覺——甚至有些任性的英靈沒有顯露出真身,不然,他肯定沒法說出任何拒絕的話來。
“好吧。”
這個熟悉的帶著些許冷淡的嗓音終於出現時,唐太斯混亂的心猛地一顫。
可出乎意料,艾爾利並沒有堅持,而是道:“我習慣了。”
唐太斯:“……咦?”
艾爾利:“這是我第二次求婚被拒絕。習慣了,我一點也不傷心,一點也不失落。”
說完,他就當著瞪大眼睛的禦主的麵,悠悠然從窗口飛了出去。
唐太斯:“……”
英靈飛走了。
囚室裏重新變得冷冷清清,連呼吸發出的輕響都變得奢侈。
唐太斯呆呆地望著自己的掌心,那裏似乎還殘留著能讓饑寒交迫者重燃動力的溫度。
他對未婚妻的愛意毋庸置疑,瘋狂思念著的梅爾塞苔絲和他那可憐的父親,都是在這之前讓唐太斯苦苦堅持、沒有絕望而死的心靈寄托。
可是——
他在牢獄中苦苦掙紮,不知何時忘卻了計算具體的時間。
究竟過去了多少年了?三年?四年?
唐太斯相信他的父親會永遠等待自己的歸來,而梅爾塞苔絲……他的內心深處,卻難以像前者那般肯定。
他不能再細想下去了,這會讓他的心被猛地揪起,痛苦不堪。
心煩意亂的男人靠著牆,直盯著地板的目光渙散。
沒過多久,他忽然想起了另一個問題,心態頓時又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第二次……這麽說起來,還有別的人嗎?”
唐太斯莫名地陷入了自己都說不出怎麽回事的糾結。
這等情況持續到海鷗艾爾利帶著魚回來也沒有得到緩解。
夜間,翻來覆去睡不著的唐太斯沉默了半個晚上,終究難以忍耐心中的焦灼,便睜開了眼。
單間的囚室內沒有多少光亮,起到照明作用的隻有僥幸傾斜著投入的月光。
可他抬起眼簾之後,卻將在眼前放大的如月光一般純潔的麵容看得何等的清晰。
艾爾利不知何時恢複了原型,悄悄地躺在禦主的身邊。
破床就這麽寬,想塞下兩個人,就要彼此靠得很近。
青年緊閉雙眼,長長的睫毛無比細密,似乎能將所有的情緒,以及那雙足以讓天下所有寶石黯然失色的眼瞳悄然掩藏。散亂的長發就像湛藍的海浪傾撒在他的身前,有幾縷甚至調皮地脫離主人的控製,緊貼在了另一個人的胸前。
唐太斯屏住了呼吸,再一次因這神聖而又堪比奇跡的美景而淪陷。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
不久之前他針對求婚事件的掙紮與困惑,都隻是圍繞著對梅爾塞苔絲的感情,而不是從正常角度看來,明顯更為緊要的……
他的“女神”,性別為男性。早在艾爾利出聲時,這個事實就已經擺在明麵了。
唐太斯居然默認了,並且沒有覺得一個男性向同為男性的自己求婚有什麽本質上的問題。
“…………天呐。”
今晚,注定是一個心思沉重者難以入眠之夜啊。
*****
接下來的頗長一段時間,事態都沒有發生明顯的改變。
艾爾利沒有再提起過那日求婚的事情,該幹啥幹啥,徒留下一個被他撩撥得心神不寧的禦主每日胡思亂想,欲言又止。
對master的喂養計劃始終沒有停止,除了定期折磨附近海域裏生得肥美的魚兒們,典獄長及諸位獄卒的休息室時不時就會發生失竊事件。
一會兒丟了個盆,一會兒少了一朵花,再隔了一陣,剛做出來的新鮮牛肉連刀叉帶碗一起消失了。
據說典獄長為此大發雷霆,發誓一定要逮到那個膽大包天敢偷東西的混蛋——他以為小偷是在這兒工作的內部人員。
在懷疑範圍之外的唐太斯就在這一期間變得越發地精神。
不再是餓得皮包骨的可怖模樣,年輕人日漸恢複了獨屬於他這個年齡的活力,讓那雙飽受痛苦的眼睛也重得光彩。
除卻膚色還是那般蒼白,過長的頭發與胡須還是沒法打理,唐太斯已經是一個健康且格外俊美的男人了。
可是,相對的。
艾爾利的尷尬處境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唐太斯用血液為他tí gòng魔力,手腕割了無數次,都沒能讓海鷗變chéng rén的時間再延長一會兒。
可想而知,發現這一狀況的禦主有多麽緊張,艾爾利倒過來安慰他:“不要擔心,master,我是為了積攢魔力,想要逃離這裏再漂洋過海回到陸地,沒有充分的準備可不行呢。”
唐太斯心中稍定,但內裏仍舊覺得有些不妥。
再怎麽說要積攢魔力,這個速度似乎也太慢了。
他對魔術那一套完全不懂,艾爾利也沒有對他細說,但這不意味著他想不到,除了血液之外,艾爾利提到的另外兩種辦法……補充魔力的速度應該要快得多。
——問題隻在於,另外兩種方法他根本不敢嚐試。
以上就是困擾著無辜禦主的所有內容。
無法判定長短的白天過去,夜幕降臨了許久,唐太斯也睡下了。
他還是像往常那樣,先強迫自己睡覺——睡不著——假裝自己睡著了——最後,悄悄睜開眼。
果然,艾爾利就在他眼前。
海鷗用翅膀把自己包裹得無比嚴實,隻露出了幾樶稍長的尾羽。
而在這一陣子,鳥兒的羽毛又在不經意間黯淡了下來,隱約有著嬌豔花瓣枯萎的感覺,就隻有纏繞住右邊翅膀的那一圈金色的鏈條還熠熠生輝。
唐太斯眸色黝深,望著他看了不知多久,忽然心生出伸手,去摸摸他的衝動。
或者是,他不知為何,想要嚐試能不能將束縛住纖細翅膀的鎖鏈取下……
——咚。
唐太斯已經伸出去的手指一僵,連忙收回。
——咚。
這是什麽聲音?
——咚。
他忽然有種古怪的預感,仔細聆聽,發現這連續傳來的響聲來自門外,似是腳步聲,由遠及近。
這個時間不會有獄卒來巡視。
不過,緊繃起神經的他又拿不準是不是有哪個獄卒喝醉了酒,心血來潮地晃了過來,立即坐起身,將海鷗艾爾利藏在自己身後,旁邊用枕頭遮住。
而就在這時,那莫名透著詭異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並且,剛好停在了唐太斯的牢房門前——
“轟!!!”
刹那間,碎石飛濺,斷裂成兩半的鐵門重重地撞在了正前方的牆上,發出震耳欲聾的悶響。
借著月光,唐太斯看到了破門而入的那人——不對,那不是人類——的全貌!
周身皆被黑霧包裹的生物緩慢地走進他的牢房,深陷的漆黑眼窩中,閃過一抹詭譎的紅芒。
他也看到了唐太斯,亦或是,他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唐太斯!
“神啊,這是什麽怪物!”
唐太斯目瞪口呆,血液瞬時全湧上腦袋,讓他四肢發寒,難以移動。
那奇異的黑色生物絲毫不給他反應的時間,揚起手中的長斧,朝著他劈斬下來——
mas……
mast……er……
“ma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