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節:為月落獻上的挽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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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年大月曆4165年,西海岸聯合王國2年5月。
    春天即將遠去,夏季的腳步悄聲接近之時,已於扶桑停留將近兩個月的亨利一行終於取得了為洛安少女打造的大劍。
    拖了這麽長時間並非一行人本願,而是迫不得已。
    為他們製作大劍的工坊因為扶桑境內和人貴族與多族平民之間的敵對情緒而導致了完工日程再三延後,尤其是鬼族接連失去了許多位殿下,盡管大族長仍舊奮力鎮壓避免衝突,私下針對武士階級的敵對情緒卻越來越嚴重。
    最後為了避免事態因為一兩個人的血氣上湧變得不可收拾,大族長幹脆選擇了召回所有鬼族成員,不論是工坊中的還是在軍隊服役的都回歸鬼之裏,並且閉門不出謝絕訪客。
    少了這些個身強力壯的鬼族勞力,許多工坊和軍隊後勤都產生了脫節。因為一名鬼族能做到的工作換成人類男子少說要六七人,而此時正是春耕夏作的時節,突然之間哪裏都需要人力,而補不上這部分人力空缺自然導致了訂單的延後。
    鬼族與和人貴族的衝突是一個暫時性的問題、已經得到解決的問題。統治扶桑的姬小路家在兩個月前就已經下達了這樣的判斷,他們已經蓋棺定論,他們心滿意足了,而任何其他人都不得再次提出這個問題,否則就是在挑戰姬小路家的權威。
    但這個暫時性的問題卻拖了兩個月的時間未能徹底解決,並且越拖發酵得越嚴重。
    扶桑本地民間存在有大量同情鬼族的平民,他們大多數都知曉事態的發展。不光是鬼族本身,就連隼人與和人基層勞工也有許多對這件事情忿忿不平。
    盡管他們人微言輕,但卻占據了整個扶桑絕大多數的人口。
    街頭巷尾討論著這件事情,人傳人一個兩個添油加醋著甚至纂寫成為了物語芝居到處傳唱表演。而姬小路家對於自身在其中扮演不光彩角色的極度不滿與打壓,反而使得人們更加隱秘卻又廣泛地傳播相關的事跡。
    明麵上這一切似乎消失了,盡管還有一些流言蜚語,但事情似乎已經被壓了下去。
    姬小路家依然統治著整個扶桑,家主早已轉移了注意力,在喪子之後他現在擔憂的是自己的家業是否會被親戚家的無能子嗣占有,因此重心被放到了安排各種鉗製親戚分家的手段以及擇選有能遠房親戚上麵。
    自以為權威未曾得到任何動搖,自以為那番言論叫好者甚多因而所有人都應當接受。
    統治扶桑的姬小路家陷入了一種絕大多數的權威者都會陷入的困境——來自民間的聲音實在太多了。經過過濾以後他們隻聽從那些親信的言語,而一旦這些親信為了自己的利益或是討好權威隻說些他們樂意聽的話,那些真正的問題就不會被察覺和重視。
    而這一切即便拖到了鬼族召回所有族人導致扶桑大量工坊訂單延期,他們都隻是覺得是平民們不夠努力。
    貴族大人還有更重要的家產分割權力繼承和內鬥之類的問題要處理,些許平民的死活與勞累。
    不值一提。
    ——但讓我們話歸原處。
    本著延期已然注定的想法,我們的賢者先生在與洛安少女商討過後幹脆便決定追加訂單。
    他最早贈予米拉的那柄短劍將被拆解重鑄,而這是白發女孩兒自己的主意,她冥冥之中感覺到了這片大陸即將發生的重大事件,而他們這些從未被接受和容納的異鄉人或許不會有在這種局麵中的登場機會。
    他們即將遠去,但這裏的一切悲喜、苦難與救贖還會繼續上演。
    所以正如老師贈予自己的這柄大劍一般,她也想為那個某種程度上也算得上是同門子弟的同齡人做些什麽。
    某種在未來需要之時可以回應他的力量,某種精神支撐,某種有關這段旅途的回憶。
    而這種提議亨利自然是沒有也不會去阻撓的。
    如此諸多種種拖延下來,待到事情辦完而又接待了遠道而來的援軍們,他們已可離開扶桑時,已是四月末臨近五月的時間點。
    也正是在這個時間點,一件震動了整個月之國上下的喜訊從遠方傳來。
    原本勢如破竹一路南下長驅直入的北方藩地軍,在攻勢停滯了數月後。
    宣布解散。
    並非停戰也並非求和,而是直接宣布藩地軍就地解散。
    導致這一切的原因有說是內戰的也有說是暴民下克上運動導致了藩地軍損耗過大的,總而言之直轄州境內從上到下無不喜慶萬分。
    即便是姬小路家都宣布了扶桑境內所有人士放假,開戰祭典慶祝。
    但一行人並不屬於這些歡慶的人群一員,因為賢者早在停滯於扶桑的一個多月前便推測藩地軍與新京的戰爭有可能會演變成這樣的結果。
    ——這一切並非單一緣由引發的驚喜,而是複雜局勢所導致的必然。
    不作皇室,無皇位繼承權被貶為王的皇族共有11家,這些王們除了少部分是居住在直轄州境內的親王以外,大部分都被發配到了北部作為藩王。
    因大月國以月為尊,而皇族又號稱是大月神子嗣,被貶為王族者名號也多以“月”來命名。
    對應裏加爾一月的“睦月”家;對應裏加爾二月的“如月”家;對應裏加爾三月的“彌生”家;對應裏加爾四月的“卯月”家——諸如此類。
    盡管隻有11家下貶王族,民間和官方記載為了順口卻一般都寫作“十二月氏親王”。
    而北部的藩王們之間實際上關係也並不好,他們就如同裏加爾的小王國一樣常有領地和利益糾紛。能夠聯合統一起來進攻新京,除了外部助力以外也與坊間以及拉曼方麵所猜測的新京皇室內部變動有關。
    趁羸弱之時一鼓作氣,打完再繼續利益分配。
    這種因為暫時性的共同利益聚集起來的聯盟是相當鬆散的,一旦因為某種原因阻滯了攻勢陷入消耗眼看著無法獲得足夠多的利益。
    他們內部就會出現不和的聲音。
    “因為藩王們本質是一種軍閥。”賢者豎起一根手指,拋出了一個裏加爾人相對熟悉,而新月洲出身的博士小姐略微困惑的詞匯。
    “他們擁兵自重,通過武力威懾、強取豪奪等方式來獲得自己的地位、權力、財富。”
    “手下掌握有多少兵力就意味著他有多少的話語權,掌握有最多武力的人總是能在分贓時劃走最肥最大的那一塊肉。”
    “所以當因為某種原因戰局陷入了僵持,損失較大的人第一想法就會是——”
    “保住自己的兵,免得回頭被吞並或者沒辦法分配更多利益。”這次插嘴的是咖萊瓦,愣頭青難得不楞了一回。
    “他們聯合在一起,全盛時期,加上各種外力輔助,才有可能跟新京有一戰之力。”
    “但打完仗以後呢?”亨利聳了聳肩:“打仗總會死人的,死的又是哪一位藩王的兵?”
    “絕對公平你死100個我死100個肯定不可能做到,最有權有勢的一方肯定會想辦法讓別人送死。初期在打下整個月之國以後大家每個人都能分到多少多少這種畫大餅下或許還能頭腦發熱,但一旦遇到戰局阻滯陷入消耗戰以後,他們就會很快頭腦清醒了起來。”
    “別說是拿到更多了,再打下去,連現在有的家底都要全賠上。”他用平靜的語調說著:“這終歸不是某種大義的事業,不論他們怎麽宣稱。這些人就是為了自己的利益開戰,而一旦情況不妙,他們就會優先保存自己的實力。”
    “隻是這個方法嘛。”賢者再次聳了聳肩。
    “不求和、不認輸,藩地軍就地解散。”
    “與新京開戰的是藩地軍這一個聯合組織,而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位個別的藩王。這也就意味著當他們原地解散以後,從理論上來說就不必再承擔任何新京方麵要求的協定、賠償甚至是審判。”
    “可以說是非常的和人了。”他這句話略微有些譏諷和冒犯的味道,但綾並未在意,而是仔細咀嚼著賢者的這一通分析。
    她終歸是一個更高尚的人。
    “也就是說,也許我們可以再提一次那個。”綾關心的隻有這一點,她清楚藩地方麵這次動用的力量對於新月洲未來的威脅,而在此刻藩地軍方麵的威脅大約已經不複存在的情況下,新京方麵便可以騰出人手來處理有關裏界的問題了。
    “可以試試,但藩王們恐怕早就不是新京最大的擔憂了。”亨利不置可否,他看向了一同待在這座從旅店老板娘那邊特別租來的山中小屋的其餘幾人——畢竟遠道而來的三位客人外觀實在過於鮮明,再住在扶桑城內隻怕問題會很大條。
    即便不提身高三米多在可容納鬼族居住的特別小屋裏都隻能坐下的硬皮戰士,艾莉卡那一頭與傳說一般無二的皎潔銀發也令熟讀月之國神話的博士小姐側目頻頻且總是欲言又止。
    “實在不行,我們或許可以先禮後兵。”賢者如是說著,而銀發的女士點了點頭,似乎是同意了他的暗示。
    “人來的還是太少了。”她說著。
    “德魯伊不喜歡回到自己失敗過的地方,和短壽種們不一樣,我們對失敗更看得開。”矮個子的魔導師這些天每次開口都語帶嘲諷,米拉很想還嘴說:“既然看得開為什麽還不想回來。”但最終忍住了。
    “再精銳,也難以概括所有的領土。能仰仗新京本身的兵力是解決這個問題的最好手段。”
    掛在三人腰間的紅色徽章無聲地提醒著洛安少女幾乎已經忘卻的遙遠裏加爾世界的傭兵公會這一存在。
    她並不是沒有想過是什麽樣的背後支持才能讓一個民間組織完成跨國的巨大規模,在幾乎每個國家的市鎮地區都有辦事處並且和當地貴族有合作關係。
    隻是這個答案終歸還是超出了米拉的預想。
    隱世的其它種族,意圖引導世界正確走向的組織,德魯伊。
    假如真的完全隱世完全避開與人類的接觸,又怎麽能做到對許多事情聞風而動,準確掌握情報。
    沒有什麽東西比可以在各個國家境內遊走並且接收大大小小各種任務的傭兵、冒險者們更適合作為情報收集的媒介。
    傭兵公會並非是人類成立的組織,盡管它的成員幾乎全是人類。
    而站在傭兵等級頂點的,正是那些曾以半神之姿引領世間,如今又已遠去想降低自己影響的昔日傳說們。
    他們的紅牌是用來在人世間行走提供便利的一種特殊身份,上麵附加有與賢者身上永久性符文同樣效果的誘導與擾亂認知魔法。
    紅色的令牌越是鮮明,人們便越是記不住令牌的主人具體細節。
    最終世人隻知他們為紅十三,任何模樣等等相關事件,都隻有在親眼見證的那一瞬間能夠記起。
    一旦別離,便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全都忘記,隻留下朦朧而美好的記憶。
    小屋陷入了短時間的停滯,預告夏日到來的熱浪從放下了支撐杆的紙糊窗戶縫隙散發了進來。
    蟬鳴聲響起。
    一陣又一陣,宛如間歇的雨。
    “即便早蟬也應當是6月才鳴叫的才對,這片土地到底怎麽了。”綾小聲地咕噥著。
    “被神靈所遺棄了唄。”而艾莉卡聳了聳肩,沒有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