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當局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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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牧!任紅塵一直不肯懷疑裴牧將軍,不隻因為他是自己的好朋友,也因為他是戍土守疆的英雄,是任紅塵一直尊敬的人。

    如果這一切都是裴牧在暗中操縱,那麽他的心機就未免太過深沉。

    他與任紅塵相交一場,卻從未露出半點破綻。直到天下人都知道了裴牧和任紅塵是好朋友,他又不惜犧牲自己女兒的名節,親自作證證明任紅塵就是采花大盜徹底毀掉任紅塵的名聲。

    即便現在任紅塵懷疑他就是幕後的黑手,操縱了長風鏢局的屠殺和劫鏢又能如何。此刻任紅塵再跳出來指證裴牧,天下人也隻會認為他是被指認了采花大盜,惱羞成怒的倒打一耙。

    如果對手真的是裴牧,那麽任紅塵幾乎沒有機會再平冤。

    然而不論是不是裴牧陷害了自己,不論自己還有沒有機會證明自己的清白,任紅塵此刻都還有一個地方必須要去。

    那個長風鏢局曾經駐紮的林地,劫鏢事件真正發生的地點。

    敵人既然將屍體都運回了長濟鎮,造成有一股強大力量連同任紅塵突襲了長風鏢局總部的假象,那麽他們想必已經將原來的戰場清理過了。

    但是如果能找到蛛絲馬跡,或許就可以成為自己被陷害的證據。況且任紅塵也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強大如聶雲竟然就在那一夜無聲無息的隕落。

    他到底是怎麽死的?有什麽人能輕易殺得了聶雲?

    另外一個讓任紅塵費解的地方就是劫鏢當夜自己明明和聶雨蝶回到過長濟鎮,當時鎮上還空無一人,後來又怎麽會屍橫遍野?那個神秘的幕後組織到底是在什麽地方屠戮了這些人?又是怎麽在一夜之間將這麽多人的屍體運回長濟鎮的?

    三人一路向北,仔細搜尋了很久。

    讓任紅塵感到慚愧的是這次他似乎又迷路了,南疆的路似乎很不好找,遠不像他對北方地域的熟悉。他們三個人分開一定距離,地毯式的搜索,卻直到天已入夜,也沒有找到劫鏢當夜發生激戰的地方。

    蒼瀾鎮,蘭亭樓。

    自從店老板萬金油意外橫死,這裏便遭了官府的查封。如今卻成了任紅塵等人藏身的好地方,平常日根本沒有人會來這裏,又有好酒解渴解愁。

    蘇靜靜原本也是楚國北方人,來南疆不久,此刻嚐了蘭亭樓的上等竹葉青也是讚不絕口,從此酒壺不離手。

    這瘋女人性格彪悍,卻偏偏好酒易醉,每醉必瘋,比平常時候更瘋。

    每次蘇靜靜更瘋的時候遭罪的都是烏鷺。

    她要麽就突然忘記了烏鷺男子的身份,對他一通死纏爛打帶占便宜,甚至有一回還要霸王硬上弓地去脫烏鷺的衣服,惹得烏鷺滋哇亂叫,倒真驚恐得像是一個受了欺負的小姑娘一般。

    要麽雖然記得烏鷺是個男子,卻更是對他那張妖異俊美的麵孔厭惡不已,動輒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什麽娘娘腔、二椅子等等汙詞亂語,直罵得烏鷺開始懷疑人生,羞愧得恨不得把臉遮起來再也不要見人。

    烏鷺多次想要就此離開,有多遠就躲多遠,卻被任紅塵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脅之以力,死拖活拽得不讓走。

    開什麽玩笑,有烏鷺在吸引蘇靜靜的火力,自己還能消停。他要是走了,就憑這又瘋又醉的女人在這折騰,任紅塵肯定連投案自首,承擔所有罪名的心思都有了。

    他們三人幾日來又多次試圖去尋找劫鏢當天激戰的營地所在,卻都無功而返。

    任紅塵隻道是敵人勢力太過強大,真的將所有痕跡線索全部掩埋,也徹底絕了找到這條線索的念想。

    這一日任紅塵突然來了興致,要與天下聞名的棋公子對弈手談,智慧交鋒,一爭長短。

    烏鷺巴不得有個借口可以脫離蘇靜靜的糾纏折磨,加之他自身的確酷愛下棋,更有心與號稱天縱之資的任紅塵好好比試一場,便滿口答應。

    兩人就在這蘭亭樓的雅間中圍爐對弈,飲酒暢談,好不快活,有一種說不出的瀟灑愜意。

    任紅塵興致濃處,突然吟誦起北宋徽宗皇帝趙佶的一首宮詩:

    忘憂清樂在枰棋,坐隱吳圖悟道機。

    烏鷺悠閑飛河洛,木狐藏野爛柯溪。

    詩罷兩人都是一愣,不由相對而笑。人生中事無巧不巧,這徽宗的詩句中也有“烏鷺”的名字,當然此烏鷺非彼烏鷺,卻是讓人感慨世事之難料。

    任紅塵執黑與烏鷺一役,雙方落子擲地有聲,似乎都想在氣勢上壓倒對方。開局白20扳時,黑21斷,白反扳形成轉換,接著在中腹展開角力。烏鷺的白棋滾包將黑圍住,隨後白96強行動出中腹一子,將黑分成兩塊。

    任紅塵頻頻陷入長考,黑105的肩衝遭到白靠的反擊,自身聯絡再度受阻,兩子深陷白陣。白132掛角時形勢已頗佳,不過烏鷺還是選擇了一路點殺黑棋。

    這是兩人智慧與意誌的碰撞,但任紅塵畢竟平日較少對弈,即便頭腦靈活,依舊落入下風。

    烏鷺已將棋藝融入自己的生活,融入自己的武功,幾近於道。此刻雖已占盡優勢,卻也陷入漫長思考,每一步落子,都會思考到二、三十步以後的變化。

    或許任紅塵的應手還沒有想到那麽深遠,烏鷺卻頻頻皺眉,仿佛在更遠的棋路變化中,他占盡優勢的局麵還有被任紅塵扳回的可能,他實際已經在自己和自己對弈。

    臨近尾盤,近二百手時,白子優勢巨大,黑子幾乎無力回天。但任紅塵還不肯輕易放棄,再次陷入思考,他足足用了半柱香的時間,幾乎想遍了所有應對可能,依舊覺得沒有任何機會。

    任紅塵不由歎口氣道:“我輸了。”這本就是朋友切磋,雖盡力相爭,但也不會糾結於勝負。棋力不足,他願意坦然認輸。

    任紅塵在思考棋局的時候烏鷺也在思考,似比任紅塵思考得更深入、更艱難。

    幾乎在任紅塵開口認輸的同時,烏鷺也開口,他口中說出的也是同樣的三個字:“我輸了。”

    任紅塵聞言一愣,白子占盡優勢,怎麽烏鷺反而要認輸?他不由失笑道:“你這家夥莫非贏了還賣乖,故意認輸羞辱我不成?”

    烏鷺沒有說話,自顧從任紅塵的棋壺裏拿出一枚黑子,點在了棋局當中。

    任紅塵定睛看這一子,起初還不解其意,但仔細思量才發現這實在是一手以退為進的妙招,不僅退出了白子的封鎖,更是盤活了全場的黑子,貫通全局,正是製勝的關鍵。

    烏鷺也沒有在乎輸贏,他在乎的是他的棋道。他淡淡道:“有的時候當局者迷,你本思慮周密,智慧通達,若你能像我這樣跳出棋局,縱觀全場,或許棋力還要在我之上。”

    任紅塵聞言又是一愣,他若有所悟,突然也不管棋局,也不管身前對坐的烏鷺,徑自盤膝閉目,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任紅塵將自己最初接到采花大盜在南疆出沒的消息後連續趕路三天三夜趕到華雲領,又在聚雲閣遭遇四大公子圍攻,一路走來所見到的每一個人,聽到的每一句話,經曆過的每一件事都細細的回想了一遍。

    當局者迷,此刻他置身事外,從新審視,反複深思。

    良久,當任紅塵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便看到了烏鷺在衝著他笑,還是那種被蘇靜靜嚴重鄙視的妖異笑容。

    烏鷺問道:“可有所獲?”

    任紅塵點頭:“的確想到了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