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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七八種手段能立刻讓那人停止呼吸。但如果用太殘忍的方法,杜滸大概不會喜歡。

    奉書無聲無息地上前,輕輕捂住被角,左手壓住那人微微起伏的胸膛,運起巧勁來。他會一邊做夢,一邊悶死。丫環們會以為是老爺突發心疾,不會被嚇得太厲害。

    捂住被子的一刹那,她突然起了一個念頭:“師父跟我說了這人的體貌,是不是要再確認一下?”

    隨即又想:“哼,睡在這裏的,除了老爺,還有誰?他蒙著腦袋,說不定正是因為遇到了師父,心裏有鬼。”

    可是她頭一次有計劃地殺人,心裏麵其實畏縮得厲害,一旦對自己稍有懷疑,立刻就鬆了手,閉著眼睛平靜了一小會兒,慢慢梳理著紛亂的心思。

    她突然明白了什麽東西不對勁。屋子裏的脂粉氣,她本來以為來自兩個丫環。可是小時候的富貴生活告訴她,這香氣絕非尋常丫環能負擔得起。再看床上那人,似乎也沒有六尺五六的身高。頂多六尺。

    而剛才碰到那人胸膛的一瞬間,手感似乎也不太正常。

    她忍不住揭開了被子一角。看到的是一頭青絲、一張粉麵。是個中年婦人!

    她嚇了一大跳,整個人一下子麻了,連忙將被子蓋好,渾身已經出了一層燥汗。

    那婦人讓被角帶出的風吹得激靈了一下子,停了鼾聲。

    奉書此前已經記住了房屋裏的一切布局,雖然心慌,卻也沒亂了分寸,靜悄悄地躲入屏風後麵,隨即聽到那婦人囈語幾聲,叫:“梅香,梅香。”

    一個丫環醒了,道:“太太?”

    老爺……老爺還沒回來?”

    那丫環小聲答道:“太太,老爺今天都說了,宿在西廂房,太太就別等了……熄燈睡了罷。”

    那太太在床上翻來覆去一陣,讓那丫環把蠟燭熄了,聲音似乎不是太開心。

    奉書在屏風後麵立了良久,砰砰亂跳的心逐漸平複下來。差點就殺錯了人……不過也有了不小的收獲。他們口中的那個老爺,才是她要找的人。

    她想:“那老爺放著好好的大臥室不睡,偏要睡在西廂房,還真是心裏有鬼。”

    可是等她摸到西廂房,從窗裏跳進去一看,便知道了為什麽。房裏沒燈,但她的眼力現下非比尋常,借著月光,也看得清楚。大床上,兩個人正呼呼大睡。左邊的是個嬌美婦人,右邊的是個白胖男子,額頭上一搭青記,一隻手和一條腿越過被子,壓在那婦人身上。

    她的臉騰的一下子紅了,又是生氣,又是害臊:“呸,原來是和小妾一起睡覺。摟摟抱抱,也不嫌醜!”

    可是這樣一來,殺人的任務就難辦了許多。那老爺和小妾挨得太近,又是睡在裏床,大半個身子都被那小妾擋著。要想殺一人而讓另一人毫無知覺,隻怕有些棘手。

    更棘手的是,房中還有第四個人。

    她馬上發現窗邊立著一個小搖籃,裏麵放著一個數月大的小嬰兒,睜著圓溜溜的大眼,正看著自己。

    她立刻反應過來:“是那老爺和小妾的孩子。”

    那孩子又嬌又嫩,極是可愛,和那腦滿腸肥的老爺全然不同。奉書被那孩子一瞧,突然間羞愧無地,明知小小嬰兒無知無識,也不由得伏下身去,讓那孩子再也看不見自己。

    要是殺了這個老爺,小嬰兒便沒了父親,宅子裏的太太、小妾,還有不知多少別的女人,就會沒了一家之主,日子不會好過……可是床上那個胖男人身上擔著血債,那是師父親口說的。是了,她看到一條鸞帶掛在床頭欄杆上,正中間係著一枚虎符,昭示著他在蒙古帝國中的地位。

    胡思亂想之間,她突然聽到外麵隱隱的打更聲響。子時已經過了一半。她心中一凜,強迫自己忘記小妾和嬰兒,心裏已經有了主意。她注意到西廂房旁邊緊鄰著一個小廚房,想必是那小妾開小灶的處所。她像一隻貓一樣鑽進那個廚房,隻一小會兒,就捏了一隻老鼠回來。

    她躲在牆角,從身上取出一枚最輕的小圓石子,心中暗道一聲抱歉,手勁到處,那石子輕輕彈了出去,正落在那小嬰兒的臉蛋旁邊。她心中暗暗為自己喝了聲彩,想:“那口仙氣兒功不可沒。”

    那嬰兒馬上驚醒了,張口便開始大哭。

    那小妾立刻也醒了,含混不清地道:“親親肉兒,又折騰你娘。”翻身下床,摸黑走到搖籃跟前,抱起嬰兒搖了搖,又解開睡袍衣襟,給他喂奶。

    奉書一雙眼睛隻是盯著那老爺。見他仍是睡得死死的,心中不由得起急。那小妾喂了一陣子奶,將孩子放了回去,又要上床。奉書連忙把手中捏得半死的老鼠朝搖籃下麵一扔。那小妾聽得吱吱叫聲,大駭道:“有老鼠!難怪寶貝兒哭!老爺!”

    那老爺這才翻了個身,半睡半醒地道:“煩死人了,叫什麽叫……”邊說邊打了個嗬欠。

    他的嗬欠打到一半,便沒了聲音。一枚蓮子已經打進了他的口裏,正封住他的氣管。那老爺急忙伸手朝喉嚨口裏掏,全身在床上無聲無息地抽搐。那小妾卻一心在嬰兒身上,一刻也沒有回頭。隻過了片刻時分,那老爺仿佛突然又睡著了一樣,轟然倒在床上,張嘴望天,一動不動了。

    那小妾還在埋怨:“你就知道睡,也不知道哄哄孩子,那可是你唯一的兒子……”見老爺沒有動靜,隻好自己用腳把老鼠趕了趕,又哄了哄嬰兒,自己回到床上,拽著被子蓋上,拱了拱身子,拉過那老爺的胳膊,枕在自己頸下,不一會兒就呼吸均勻,睡得熟了。

    奉書伸手摸到鸞帶上的虎符,用力扯了下來,翻出了西廂房。

    她一言不發地將虎符交到杜滸手上。

    杜滸將那虎符看了又看,仔仔細細地揣在懷裏,站起身來,對她深深一揖,道:“多謝。”

    奉書慌忙還禮。杜滸拉她坐了下來,問:“就殺了他一個?”

    她猶豫了一下,答道:“還有條狗。”也許還有一隻老鼠。

    怎麽做到的?跟我說說。”

    她揀要緊的說了。

    杜滸笑著誇她:“不錯,比我想得還要機靈些。這第一場考試,算你過啦,我沒話說。”

    可是奉書卻高興不起來,隻是鬱鬱看著下麵的萬家燈火。醜時的鼓點剛剛響過,正是一夜間最涼的時候。鍾樓樓頂更是高處不勝寒,一陣冷風吹上她汗濕的身子,她不禁打了個寒噤。

    杜滸擋在她的上風處坐下,問:“怎麽了,不痛快?”

    她點點頭,“那人真的那麽殘忍,烹死了十幾個俘虜?”

    怎麽,你不信我說的?”

    不是,我……我隻是……”

    你看他現在嬌兒美妾,過得其樂融融,下不去手了,是不是?”

    他怎麽知道那人有妻有妾?可奉書沒心思想這些事,隻是鬱鬱道:“我知道那人該死。可是我當著他兒子的麵殺了他。”

    杜滸點點頭,良久不答。又是一陣冷風吹過,她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

    她抱緊了雙臂,餘光看著杜滸在自己身邊盤膝而坐,一動不動,好像一點也不覺得冷。她忍不住朝他身邊蹭了蹭,半邊身子稍稍暖了些。

    杜滸看到她微微發抖,從腰間摸出一個小酒葫蘆,拔開塞子,遞到她手上,“來,喝口酒,去去寒氣。”

    奉書驚詫道:“現在?喝酒?”

    杜滸笑道:“你又不是沒喝過。喝吧,心裏會好受些。”

    她於是慢慢地啜了幾口酒。胃裏似乎暖了一些,可心裏還是冷冰冰的。

    杜滸抬頭看著偏西的圓月,慢慢道:“奉兒,你心太軟,想得太多。小姑娘家,善良本是好事。但你偏偏又倔得要死。你要一個人深入虎狼之地,我攔不住,但我非得教你這個道理不可。你給我記著,關鍵時刻,一點也不許手軟。以後的任何時候,你自己的安危都要放在第一位。若是有人想殺你,想害你,想碰你一個指頭,那他就是罪有應得,你都必須不假思索地反擊回去。不能心軟,不能猶豫,不能總是想著他死後留下多少個孤兒寡母,那不關你的事。”

    奉書慢慢咀嚼他話中的含義,簡直不相信那是杜滸說出來的話,“可是你跟我說過,本事越大,越不能濫殺……”

    你今日也沒有濫殺,何必過意不去?況且,你的本事還沒大到能隨意寬恕的地步,懂嗎?我寧可你心狠手辣一些,也不願意你糊裏糊塗地送在自己的軟心腸上。”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心狠手辣,這就是他希望自己成為的人?嫌她心腸不夠硬,因此便要用這個方式來錘煉她嗎?是不是隻有這樣,才能成為他眼中的大姑娘、大人?

    忽然想讓他摟著自己,暖暖和和的安慰兩句,又不太好意思開口。她今天本就是來證明自己足夠獨立堅強,能夠獨當一麵的。況且,就在半個時辰前,她還在腹誹別人“摟摟抱抱,也不嫌醜”呢。

    可惜杜滸讀不出她的心思,見她靠過來,反而微微讓了讓,給她讓出一塊更寬敞的地方,簡略地道:“你在這裏休息一會兒,再好好想想。準備好做下一道題了,就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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