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霞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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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盎然的荷花池中,有蛙聲連綿不絕。
大雨傾盆之下的雨水,滴滴落入那池塘中濺起漣漪。
有些枯敗的荷花葉子被這風雨吹打的晃晃悠悠,仿若一持綠傘的柔弱少女站在風雨中被摧殘著。
但是盡管風雨勢大,卻是無法折斷柔弱少女手中的綠傘;亦如此時正在荷花池中,上身精赤的少年,揮舞著手中的鋤頭,不斷的挖掘荷花池底部的蓮藕。兩者皆是堅定之輩。
秋雨水寒而連綿,看不到絲毫有減少或者停雨的跡象。
荷花池遠處的一座亭子中,坐著三人。
亭子上麵有一塊牌匾,上麵寫著再也正常不過的觀荷亭三個正楷大字,風雨雖大,卻是無法讓亭子中三人受到雨水的侵襲。
兩人與在荷花池挖藕少年年紀相仿,另外一人則是下顎蓄著花白的山羊胡,頭頂卻光禿禿的,雙眼有些渾濁,正在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哈欠。
老者摸了摸自己光禿的腦袋瓜子,更加篤定自己是聰明而絕頂的理念,咳嗽了一聲,便有剛好煮好的香茗倒入身前杯中,香氣宜人。
慢慢的品完這一杯沁人心脾的香茗,老者慈祥的摸了摸坐在自己右手邊少年的頭,表示歡喜。
少年揚頭一笑,就要說話,卻是被老者左手的少年搶先一步,頓時有些惱怒,卻不敢出聲,隻是漲紅的臉龐讓少年看上去更加的可人罷了。
“龐爺爺,我觀這天氣與時辰,怕是未時已到。我等已在此枯坐幾個時辰了,帶來的果腹之物也不多了,是不是該回去了?”
左手少年生的一臉英氣,一笑起來,臉頰兩邊的梨窩便綻放的淋漓盡致,讓右手少年妒忌不已,若不是這是天生之物,非是要搶一搶不可。
或者感受到了右手少年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梨窩,左手下的少年笑的更加燦爛了,猶如一輪朝陽一般。
擁有白山羊胡的龐原生寵溺的拍了拍這故意搶話又笑的明明奸詐,卻看上去陽光的少年的頭,然後指了指還在挖藕的荷花池少年笑道:“等他挖出來第十根就回去。”
右手少年頓時整張臉都垮了下去,眼神望向已經全身都是淤泥的荷花池少年,嘀咕了一句誰也沒聽到的話,便百無寂寥的從身後拿出一本書看了起來,外麵風雨勢大,卻再也進不去這少年的心了。
左手少年見他不再言語,立刻給龐爺爺又加了一次滾燙的茶水,然後用餘光瞄了瞄荷花池塘邊上的蓮藕,默念著還有兩根就湊齊十根了,看來今天酉時前能回到院落中,與父母吃上一頓晚飯了。
轟隆隆的雷聲在烏雲彌漫的天穹中忽然炸響起來,驚的原本心無旁騖,身心都沉浸在書本的右手少年渾身一抖,書就掉落在了腳邊。
還沒等右手少年俯身撿書,龐原生就已經將書撿起來遞給他,然後指了指依舊還在奮力挖藕的少年,意表於此。
右手少年先是臉色一紅,隨後一暗,居然招呼也不打,穿上自己的蓑衣,便頭也不回的消失在這傾盆大雨中。
看到右手少年離去,左手少年卻是歡喜的很,又很自然的給龐原生添了一次茶,然後把剛才沒說的話補上。
“龐爺爺,我看那寒彥還有一根就能湊滿今日之數,而此時風雨越來越大,不如今日我們暫且回去,讓他欠著,等明日天氣晴朗再來挖藕如何?”
龐原生美滋滋的喝了口熱茶,無可置否的點點頭,示意左手少年去與那荷花池中,已經和淤泥混與一色、名為寒彥的少年去說。
得到首肯,左手少年歡天喜地的穿上自己的蓑衣,剛要踏出亭子,卻感外麵風雨又大了一分,居然又抽出一柄油紙傘,晃晃悠悠的走向荷花池。
用滿是淤泥的手小心翼翼的擦拭掉眼角粘上黑色淤泥,祁寒彥卻發現個愚蠢的舉動,此刻眼角的淤泥越來越多,視線都被遮擋模糊了。
無奈的搖搖頭,就要先上去岸邊把雙手、身體和眼角的淤泥清理一下,一轉頭就看到雨幕中出現的人。
此人不是那翠綠嬌弱的荷花少女,而是穿著一身密不透風蓑衣和撐著一把不漏雨油紙傘的左手少年。
“我與龐爺爺說曉了一下今日狀況,我觀你已挖了九根,還有一根之數就能完成任務,所以允許你暫且欠著,明日再一起補上。”
聽著少年有些公鴨嗓的聲音,祁寒彥聽的略微有些古怪,但是卻知道這是變聲期才會出現的怪異聲調,朝著蓑衣人點點頭,走上池塘邊上,將身體淤泥和眼角的泥清洗幹淨之後,又再一次回到池塘中。
左手少年看到祁寒彥的動作,微微一滯,然後勃然大怒指著他罵道:“聽不懂我說的話嗎?”
清洗過的祁寒彥臉龐有些青白,也許是待在水中過久,又被雨水衝刷了許久。
轉頭看著蓑衣人,有些疑惑反問:“既然你們忍受不了這天氣,先回去就好了。等我挖到十根,自己送到龐爺爺家中即可,不勞你費心了。”
左手少年頓時怒火攻心,原本還文質彬彬的模樣立刻撕破了臉皮,居然連油紙傘都一把摔在地上,指著漸行漸遠的祁寒彥罵著例如狼心狗肺、不識好人心之類的話語。
但是早已一心撲向荷花池塘的少年似乎沒聽到一樣,依舊我行我素,絲毫不在意少年站在岸邊的責罵和憤怒。
一時間原本隻有蛙聲的荷花池旁,除了祁寒彥挖藕揮舞鋤頭的低喝聲,居然還有雨幕中那一直持續的奇異公鴨嗓。
龐原生依舊老神在在的喝著茶,想要再一次添茶的時候,發現水已休憩、茶無味,想要將雨幕中還在發泄憤怒的公鴨嗓少年召回來,卻發現罵人似乎有種魔力,讓人欲罷不能。
龐原生撫摸了一下並不存在頭頂的頭發,心中排擠了一下今日的秋雨,居然也將荷花池挖藕的少年也歸於讓自己現在無茶可喝的首席罪惡之徒。
也不知道罵了多久,雨勢漸漸小了起來,荷花池中的蛙聲卻是反攻為主,成為這一方天地的最大的話語著。
呱呱呱的聲音讓罵了許久的蓑衣少年忽然笑了出來,居然也學著青蛙們呱呱的叫了幾聲,然後立刻捂嘴,發現除了自己,祁寒彥還在摸索蓮藕,龐原生在亭子中的靠椅上睡著了,並沒有發現自己剛剛學青蛙叫。
頓時一顆心安定了下來,但是又深怕祁寒彥聽到了,又隨意罵了幾句不識好人心就轉身回亭子去了,畢竟小亭子中的茶水已經涼了很久,龐爺爺沒茶喝的時候就不好與他講話了。
天空的烏雲漸漸四散而開,淅淅瀝瀝的秋雨也慢慢的轉攻為守,撥雲見日了。
湛藍的天空與白雲、烏雲組成了一幕怪異但是又極其符合邏輯的畫麵,讓祁寒彥拔出最後一根蓮藕時候,抬頭就看到了這一幕,張著嘴,被這景色深深吸引住了。
看著遠處,有一抹霞光從雲中慢慢溢出,隨後便是天空慢慢澄淨、雲霞如畫。
金色的霞光就像是一位嬌羞的少女出嫁一般,穿戴著自己將要出嫁的雲裳,每一處的霞光都是一處美色,讓人目不暇接。
此時在亭中睡著的龐原生被一股茶香熏醒,剛剛想要數落左手少年不應該口出鄙俗之言,就看到一杯色香俱佳的茶水端在眼前,頓時笑開了花,原本想說的話早就一股腦拋卻了。
管它世間酒繁多,我有一杯清腦茶。
左手少年見龐原生不再追究剛剛自己在雨中的怒罵,也是微微鬆口氣,抬頭看向遠方的霞雲,美的讓人動魄心驚。
趁著霞雲的遠去遺留的餘光,一身青衫的龐原生走在泥濘的小路上,搖頭晃腦的唱著聽不懂的詞兒,也不知道是城南安定牌坊的仙兒姑娘的詞曲還是城北老官們平日裏閑來無事敲鑼打鼓喊的話兒。
身後跟著身上還穿著蓑衣的少年,少年背著一個竹簍,裏麵除了茶具之外,還有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油紙傘,油紙傘還是祁寒彥挖完藕,拿回來還給自己的。
用餘光瞄了一眼自己身後背著十根碩長蓮藕的少年,少年臉色發青,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卻沒有讓人幫忙的意思,反倒是自己居然感覺到肩膀疼痛,有些累不堪言。
少年對比的心性立刻爆發了出來,立刻咬牙堅持了下來,低著頭一言不發的跟在龐原生後麵前進。
泥濘的小路上,大腳印在前方開路,兩個小腳印在後方跟隨,若是仔細看過去,最後一個腳印的之間,居然能清晰的看到腳趾縫隙,有一人居然沒有穿鞋。
雲間的霞光終於是褪去了最後的一絲華麗,出嫁的女子也被迎接她的夜天子擁入懷中,送入洞房,明日也許出來的就是一位落落大方的大婦了吧。
祁寒彥跟著龐原生走的是側門,正門他是無法走的。
蓑衣少年與龐原生說了聲龐爺爺明日見,看了一眼臉色發青的祁寒彥,又感覺自己的肩旁在隱隱作痛,立刻轉身往院子裏走去。
龐原生的側院不大,滿打滿算也就一間正房和兩間客房,前院有一棵大大的百年樹,至於叫什麽,龐原生不說,祁寒彥也不會問,隻是每日扛著蓮藕進來的時候,都感歎這棵樹生的可真是高大。
熟練的將蓮藕背進廚房中,就看到有個胖婦人正在蒸魚,清香的氣味讓勞作一天的祁寒彥頓時肚皮打鼓,響徹起來。
原本發青的臉,居然染上了紅暈。
胖婦人看到祁寒彥,幫他卸下蓮藕,隨手遞給他一片雞蛋餅子,看著沾著淤泥的一節節蓮藕,跟他豎起了大拇指,隨後拿了一節清洗,對坐在門外休息的祁寒彥道:“我家老頭子今日喝了幾杯茶呀?”
祁寒彥偷瞄了一下坐在前院搖頭晃腦還在哼著不知名曲調的東西,低聲道:“鍾升今日不知道為何沒等龐爺爺就走了,鍾柔給龐爺爺添了三次茶,加上之前的一杯,就是四杯。”
一聽四杯,胖婦人將已經洗的白白淨淨的蓮藕放在了案板上,菜刀放了下來,用圍裙將手淨了淨,走出廚房,一把擰著還在搖頭晃腦的耳朵,怒吼道:“龐原生你個老不死的,四杯,四杯!說好的三杯呢!!!”
原本還沉浸在自己小世界的龐原生立刻哎呦哎呦的求饒起來,看著坐在廚房門檻上偷笑的祁寒彥,立刻放下文質彬彬的模樣,苦哈哈的指著祁寒彥道:“孺子背棄我也,悲乎悲乎!”
霞光下的夕陽之美,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