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29章 靠譜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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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這個消息的人叫鄭阿秀, 也是幾個小姑娘中唯一一個不姓齊的。
她祖父那一代搬到萬山村來定居,後來為兒子聘了萬山村的姑娘,便是阿秀的母親。山村裏的女子既要操持家務又要下地幹活, 在家中的話語權自然更大。冬嬸如此,那位周敏要稱呼一聲大姑的鄭齊氏同樣也是如此。
有這樣一位母親, 阿秀自然與外公家親近, 又是最受寵的小女兒, 她雖然姓鄭, 在萬山村卻是與姓齊的沒什麽兩樣, 平日結交的也都齊姓的姑娘。
齊老四這件事她之所以會知道,是聽見了齊老四的妻子吳氏對自家母親哭訴。
吳氏性子軟和,平常在家裏, 說的話就連三個孩子也很少聽,心情鬱悶可想而知,她雖然能夠忍耐, 但也免不了會有要發泄的時候。
吳家也是萬山村裏的異姓, 吳氏出嫁前就與鄭齊氏相熟,婚後走動更頻繁。幾個月前, 得知齊老四在外麵有人這件事, 她不敢在家裏發作, 便去對著鄭齊氏哭了一場。
阿秀當時雖然被打發出去了, 卻仍是不免聽到了幾句含糊不明的說辭。
十來歲的小姑娘, 正是懵懵懂懂即將開竅的時候, 對這種事有著天然的敏銳, 所以阿秀自己雖然不懂,但卻暗暗記在了心裏,這會兒就拿出來學舌,正好被周敏聽見。
事關齊老四,好歹是個大把柄,周敏當然不會放過。
不過,這種事情想必對方會做得十分隱秘,想要打探卻不是那麽容易。
周敏對此有自己的應對方法,這件事別人不知道,吳氏肯定清清楚楚。雖然她的性子肯定不會說出來,也不敢去找那人的麻煩,但真的碰了麵,肯定也會表現出一點異常。有心窺探,不至於發現不了。
不過萬山村那麽大,住的人也多,雖說是一個村子,但平常各有各的事情要忙,真要在路上碰見,卻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但周敏運氣好,眼下就要過年,年前肯定會祭一次祠堂。
到時候族中出錢,在祠堂前擺席,凡是姓齊的都能去大吃一頓。而齊老三和齊老四是兄弟,席位說不得還會安排在一起,也方便周敏觀察她。雖然未必一定有收獲,但這個機會已是最好的了。
不過如今祠堂還在翻修,距離擺席的時候尚早,周敏也不著急,仍舊日日出門,不著痕跡的探聽消息。
別說,還真被她打探出了一點內容。
十幾歲的孩子已經到了開竅的時候,甚至家裏也會替他們相看人家,定下親事了。有些木訥的,還半懂不懂,但早熟的卻已經有了男女之別,慕艾之思。
而齊老四的大兒子齊世彬,就看上了隔壁黃家村的一個姑娘。
黃家村跟萬山村一樣是從別處搬遷來的。但他們搬來的時候就是整個宗族一起,選了地方立村,也不讓外姓人入住,所以整個村子裏的人都姓黃。在這個同姓不婚的年代,整個村子裏都是一個姓,自然免不得就要同附近的村子裏聯姻。黃家村和萬山村之間的姻親關係,同樣也十分複雜。
而齊世彬看上的這個黃姑娘,說來湊巧,正是鄭阿秀姨媽家的表姐,是附近幾個村子有名的美人,家裏已經放話出來要議親,引得各村的年輕小夥們十分意動。
就在前幾日,齊老四從縣城回來之後,就帶著齊世彬,又請了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一同前往黃家村登門提親。據說他帶去的禮物之中有四端布料,一對雞鴨,還有其他雜物若幹,是所有提親者中手筆最大的,消息一傳回來,就在村子裏引發熱議。
齊老四家的日子自然過得不錯,甚至還養了一頭牛,又置辦了牛車,在萬山村即便比不上齊老費這個地主,也是有數的。但出手這麽闊綽,依舊令人意外。大家都猜測他是不是去哪裏發財了。
周敏立刻又聯想到了那幾株靈芝。
前腳才去了縣城,後腳就能拿出厚禮了?天下哪有這麽巧合的事。雖然隻是猜測,但周敏覺得自己的想法必不會錯。
縣城有錢人更多,而且以齊老四的精明,如果真的是他出手,必定會將靈芝賣個好價錢,能拿得出這些好東西,也就不令人驚訝了。
所以連最後的僥幸都不存在了。
就像齊阿水說的那樣,齊老三將二十兩銀子拿出來,很多人都會猜測他藏下的更多。
如果周敏是齊老四,采到那幾株靈芝,猜測她並不是從地裏挖出祖上留下的銀子,而是賣靈芝得來的銀錢之後,自然也會想,她能將幾株尚未長成的靈芝留在那裏,必然是因為采到的都更大更好,更能夠賣得上價錢。
齊老四自己將那些靈芝賣了多少錢,到她這裏少不得翻個十倍甚至更多。
既然猜到她有錢,難道會不采取什麽行動。——之前隻是猜測,他就已經挑動了齊阿水來偷了,這一回既然有了準信,手筆隻會更大。
就算說沒有,他難道會信?
到這時候周敏才恍然驚覺,這件事隻自己一個,恐怕根本無法解決。
主要是她對這萬山村也好,齊老四也好,了解實在是太少了,就算想要采取行動,也不知道該從哪裏入手。
所以哪怕她本來並不希望用這件事去打擾齊老三,現在也不得不開口了。
如果沒有靈泉的事在先,周敏或許會再等一段時間,自己設法跟齊老四掰手腕。反正隻要不被齊老四抓住把柄,對方也奈何他們不得。畢竟這是在村子裏,還有宗族禮法壓著,他也不能太過分。來陰的,隻要好生防備便是了。
但偏偏讓她發現了靈泉的好處,自然得以之為先。
相比於在山裏發現靈芝這種天降橫財,實際上周敏更喜歡自己一手一腳掙出來的家業,心底踏實不說,也不會隨意惹來旁人覬覦。
那時若不是齊家的狀況實在太糟糕,必須要有錢才能夠打開局麵,周敏甚至會直接將那幾株靈芝熬藥給齊老三吃了。
但是在這個時代,沒有好肥料,作物種子沒有改良到後世那樣完美高產,想要靠種地發家致富,何其困難?但有了靈泉,卻讓周敏看到了希望。
天坑裏的獼猴桃能長得比後世人工培育出來的更好,以其滋養作物,想必也不會太差。
靈芝這種浮財隻是一時,田地和靈泉卻是根本。
進了臘月,安氏也被冬嬸勾起心思,這幾日兩人都在合計著準備年貨。而齊老三這邊身體一日比一日好,已經不需要人照看,所以安氏經常待在冬叔家。而冬叔也正忙著年前幫人打出兩件家具來,石頭也在那邊幫忙。
所以周敏不出門,家裏便隻有她和齊老三兩個人,要說什麽話都是便宜的。
這會兒她憂心忡忡回到家裏,齊老三見狀,不免開口詢問。周敏便道,“爹可記得,上回那齊阿水入室盜竊,言語之間閃爍其詞,我猜想他背後恐怕是被人攛掇的。”
不單是你這麽想,就連你九叔公也提醒過我,不得不防。”齊老三聞言輕歎了一聲,“那件事前後,你四叔最為反常。何況咱們家祖上是什麽模樣,旁人不知,他卻是再清楚不過。老祖宗們自己的日子過得緊巴,哪有餘錢存下來,還是二十兩之多?”
畢竟是說謊,雖然齊老三已經盡力彌補,但不可能所有漏洞都堵上。齊老四能猜到一點,也不奇怪。
周敏這才恍然,她就說平白無故為什麽能猜到山上去,原來齊老四早就知道那隻是個謊言。
這麽說來,他必然會好奇咱們的錢是從何處來的。”她深吸了一口氣,“我的靈芝是在山上采到的,就跟羊桃長在一處。那地方並不隱秘,想要問到不難。齊阿水又正好被罰進山燒窯,正是去尋這地方的好機會。”
頓了頓,她才又道,“我實話同爹說,當時發現靈芝的時候,還有三株未長成的,我留著沒有采下。前幾日我和石頭去看時,已經沒了。齊阿水又那麽碰巧弄出個火燒山來,又是四叔把人送進城。我今日聽人說,四叔為了給阿彬提親,置辦了好些禮物,出手十分闊綽。”
齊老三聞言,也不由微微皺眉。按照周敏這般說法,隻怕十成是齊老四猜到之後,順藤摸瓜找到了剩下的靈芝。
想到這裏,他不由道,“要是找過去看到留下的幾株靈芝,必然會以為被拿走的更多更好。”
正是這個道理。”周敏輕聲道,“因為沒看見,隻由得他們猜想。咱們就是說沒有,隻怕也沒人會相信。都是我的錯,若一早與爹商量,或許就沒有這樣的麻煩了。”
當時直接把銀子埋進地裏,何曾會想到後麵居然牽連著這麽多的事?
不怪你,”齊老三溫言安撫道,“那時我正病著,也做不了什麽。這個家都靠你支撐,已經做得極好了。該是我這做爹的帶累了你才是,你可怪我?”
爹這是什麽話?”周敏立時漲紅了臉,“咱們是一家人,什麽叫帶累了?”
齊老三麵上這才露出了一點笑意,緩緩點頭道,“你說得對,是我想差了。”停了一會兒,又道,“你四叔這個人,心思大得很,隻怕這件事絕不會就此幹休。他今日這樣大手筆的花錢,正是為咱們家裏還有更多的等著他呢。”
要說對齊老四的了解,想必不會有人比得過齊老三,因此聽到這話,周敏半分都沒有懷疑,壓低了聲音道,“要讓他打消這個念頭,隻怕是不可能的。為今之計,要想他放過咱們,隻有讓他自顧不暇了。”
莫非敏敏心裏已經有了主意?”齊老三敏銳的抬頭看了周敏一眼,問。
這個話題在齊老三麵前提,有些尷尬,但事到如今也顧不得了,周敏隻得咬牙道,“我聽鄭阿秀說,四嬸曾經對她娘哭訴過,說是四叔外頭有人了,隻沒說是誰。”
這種事情,沒人發現也就罷了,一旦捅出來,整個村子必定都會炸。在這種整個村子差不多都是一個姓,彼此連著親的村子裏,宗法大過一切,這等悖德亂倫之事,絕不會被姑息縱容。
齊老三聞言,眼神微微一動,卻沒有立刻說話。
這個人,他其實是知道的。隻是一向沒有背後說人的習慣,所以也不曾對人提過。之後自己病了,一家子都在困頓之中,這種小事自然也就拋在腦後了。卻不想這會兒被周敏提起來。
他不好在周敏麵前說這件事,便隻道,“你既這麽想,隻怕已經有了主意?”
過了小年之後,族中必然要祭祀,屆時祠堂門口開席,人人都要去,我想試一試四嬸,或許能看出幾分端倪來。”周敏道。
齊老三見她連這都想到了,不由問,“你既然都打算好了,緣何又忽然對我提起?”
從前周敏隻是低頭做事,再不多嘴一句,齊老三雖然知道她心裏有成算,但也不免有些擔憂。然而自今年以來,周敏為人行事都大有變化,他倒也放得開心思,把家裏的事就交給她處置。
所以齊老三不覺得周敏處理不了這件事,既然一開始沒說,這會兒偏偏開口,自然會讓他覺得奇怪。
周敏道,“這件事真鬧出來,隻怕牽扯太大。畢竟是齊家的事,總不能瞞著爹。況且四叔到時候會是什麽反應,我也著實猜不到。”
她的意思是齊老四畢竟也姓齊,但這話聽在齊老三耳中,卻又是另一番滋味。
他歎了一口氣,慢慢道,“他的反應,隻有一個,那就是破罐子破摔,一不做二不休,拿到了錢,重新找個地方過活。以他的能耐,想來不會比在萬山村差什麽。”
那怎麽辦?”周敏問。
齊老三道,“這件事你別管,我來處置。”
周敏有些猶豫,但看了齊老三一眼,最後還是點了頭。
她雖然自詡人生經驗豐富,但這種家長裏短的事從來都是弱項,也完全想象不到自己怎麽去插手別人的私生活。既然齊老三要接手,想必是心裏有數,那她也就能放心了。
不過周敏也實在好奇,他打算怎麽做?
其實齊老三的打算很簡單,直接將這件事揭破。不過這種揭破跟周敏的打算不同,他並不想鬧到人盡皆知,隻想讓齊老四知道,自己手裏捏著他的把柄。
周敏的打算其實也差不多,但她身份不夠,這捏著把柄的說法,震懾力也就不夠。
但齊老三卻不同。
這天他難得出門,去了齊老四家。當初分家的時候,祖宅給了齊老三,便給他在別處造了屋子。齊老四自己選的地方,距離祖宅卻是極遠,其中劃清界限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果然分家之後,便幾乎沒有往來了。就是父母故世,他也隻是過來做個孝子模樣,別的半分都沒有過問。
所以這竟然是房子造好了之後齊老三頭一次到這裏來。
不過這五間大瓦房都是他帶著人一手建起來的,自然十分熟悉。不過兩廂新搭起來的棚子,就是齊老四自己的手筆了。吳氏是個勤快的,家裏家外收拾得幹幹淨淨,井井有條,不見多少雜亂。
他在門口一站,立刻就被院子裏正在院子裏玩耍的齊世鑫看見了。
但他竟是招呼都不打,立刻飛奔進門去了,想必是去通風報信。齊老三也不以為忤,仍舊站在原地等待。
果然沒一會兒,吳氏就從屋裏走出來了,麵上帶著幾分慌張,兩手在腰上係著的圍裙上擦了擦,有些無措的望著他,訥訥的叫了一聲,“三哥……”
齊老四後腳跟著她走出來,直接將吳氏擠在一邊,皺眉斥道,“既然知道是三哥來了,不知道請人進家,杵在這裏幹什麽?”然後才看向齊老三,似笑非笑道,“今兒吹的是什麽風?居然把三哥給吹到我這裏來了!”
齊老三臉上含著一點淡淡的笑意,並沒有在意齊老四這過分誇張的表現,慢慢走上前道,“在屋子裏憋悶了許久,便想出來走走,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裏來了。說起來,這屋子建起來之後,莫說是我,就是爹娘也沒來過。”
聽到這句話,齊老四麵上的表情一僵,吳氏更是非常慚愧的低下頭去。她是個軟和的性子,把操持家務侍奉公婆當成自己的本分,但進門之後不久就分了家,竟是沒怎麽在公婆麵前站過,自然十分不安。
將來去了地下,列祖列宗麵前,她這做媳婦的根本沒侍奉過公婆一天,哪裏有她站的地方?
片刻後齊老四才哼了一聲,“三哥也不用拿爹娘來壓我,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麽事直說便是。”
齊老三卻是先看向吳氏,“弟妹,我與四弟也是許久沒有坐在一起吃過飯了,今日過來叨擾,不知道能不能嚐嚐弟妹的手藝?”
吳氏不傻,聞言自然知道是要支開她,於是立刻拉著小兒子的手去了廚房。齊世鑫對齊老三沒興趣,卻對廚房裏的吃食很眼饞,自然樂顛顛的跟著去了。
齊老三這才轉頭掃了齊老四一眼,當先進屋坐下,這才開口道,“弟妹這樣賢惠的女子,四弟當知道珍惜才是。”
這話讓齊老四的臉色微微一變,旋即皺眉掩飾道,“三哥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卻不懂!”
我知道你懂。”齊老三抬起頭來,直視著他。
齊老四深吸一口氣,才將心中的煩躁壓了下去。他知道這個哥哥從來不會信口開河,既然這麽說,就必然是知道了,甚至可能已經掌握了什麽證據,就算不承認也無濟於事。
所以抵死不認沒什麽意義,對方既然來找他,而不是直接揭破,那就還有談的餘地。
於是他在齊老三對麵坐下,嗤笑了一聲,“一來就給了好大一個下馬威,三哥到底想說什麽?”
我病了這一整年,身子是遠比不得從前了。”齊老三這才慢慢道,“幸而敏敏和石頭都是好孩子,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也就是看著孩子們長大成家,然後就能閉眼了。我那裏如今過的是什麽日子,四弟不會不曉得。小家小業,才剛安穩了些,實在受不住太多折騰。若真有人與我過不去,那我齊老三也必定要讓他過不下去!”
這最後一句話,卻是說得擲地有聲。同時他一雙眼睛緊盯著齊老四,那目光直如針刺一般,讓齊老四渾身不自在。
他是聰明人,立刻就知道齊老三是為什麽走了這一遭。
他能順藤摸瓜發現那些端倪,齊老四自然也有本事看破是他在背後搗鬼,這才坐不住了。
可笑明明對方找上門來,是處於弱勢,但這會兒齊老四卻根本不敢針鋒相對也撂下一句狠話。
說實話,齊老四是有些打怵這個兄長的。
他從小就覺得自己聰明,要討好誰沒有失敗過,要折騰誰也必定能得逞,但這隻限外頭。在家裏,他卻是不管怎麽折騰,都從來動搖不了齊老三的地位。
他這個哥哥,不顯山不露水,也不見多聰明伶俐,卻就是穩穩的站在那裏,怎麽都動不得,有時候甚至能反過來讓他吃個悶虧。
爹娘明明親口承認他比齊老三討喜,大事小情上也願意多偏著他一些,但到了分家的時候,卻一口咬定要跟著大兒子過,祖宅也要分給齊老三,他卻是被直接打發出來。就連大伯公九叔公這樣的長輩也更看好齊老三,甚至有意培養他做族老繼承人。
齊老四對齊老三不滿,連帶著對父母也多了幾分微詞,這才在分家之後再不過問兩老。結果就因為這樣,兩位老人過世時,齊老三便給他設了個陷阱。
當時他本來也要出一份子,齊老三卻堅持不肯收,隻說父母留下的話便是如此。轉頭卻將此事透露出去,整個村子都在傳他一分錢都沒出,不孝父母,讓他原本的好名聲蒙上了幾分陰影,直到如今還有人不時提起!
這一招實在太狠,連翻轉的機會都沒給他留下,所以齊老四憤恨之餘,對齊老三也懷了三分戒懼。
之前他本以為自己隻是在背後算計,齊老三如今病著,那家裏都是婦人孩子,根本不抵事,還不是手到擒來?但現在看來,齊老四根本是扮豬吃老虎,故意把他家那個童養媳推出來,自己卻躲在背後謀劃!
這家夥還是那麽可恨……
齊老四雖然不甘心,但最終還是咬著牙道,“三哥這話就是說笑了,誰敢跟你過不去,不用你說,我這個做弟弟的就第一個跟他過不去。”
那最好。”齊老三點頭,臉上神色仍是淡淡的。
等到起身告辭的時候,他走到了門口,才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轉過頭來掃了齊老四一眼,語氣平靜的道,“阿光要回來了,你可知道?”
齊老四麵色大變,險些直接站起來,但齊老三已經轉回頭,腳步沉穩的走出了門外,隻留給他一個瘦長卻停止的背影。
齊阿光就是齊老四那個姘頭的丈夫。他跟任何一個萬山村的人都不一樣,常年在外頭跑,做倒買倒賣的生意,一年到頭也就是過年的時候能在家幾日。
但即便如此,萬山村也沒有任何人能忽略他,因為他是比齊老費更富有的財主,也是萬山村第一個能幹人,見多識廣,人人信服,還帶挈了好幾個村裏的年輕人跟著他出去掙錢。
既然是這樣一個人,娶的媳婦自然也是當初遠近聞名的美人,身材豐滿,體格風騷,容貌美豔,當年不知道多少男人垂涎。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妙人兒,齊阿光卻是把人扔在老家不聞不問。村子裏一直隱隱約約有風聲說,他在外頭置了好幾房外宅,好不風流快活。
他家裏那位娘子從小也是眾人手心裏捧著過來的,如何受得這樣的氣?齊阿光做初一,她就做十五,在村子裏勾搭了不止一個男人,仍舊享受著與婚前一般眾星拱月的生活。齊老四不過是其中之一,隻是因為長相俊俏人又聰明,最得她的意。
要是齊阿光過年回來時這件事鬧將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
周敏雖然不知道齊老三到底要怎麽解決這件事,但看他每日裏仍舊悠然自在,好像萬事都不擔憂,也隻好把心放到了肚子裏。
而她也很快顧不上齊老四那一攤子爛事了。
因為周敏發現,自己種在木盆裏的作物,已經開始發芽。
最先發芽的,不出意外是用泉水泡過,又放在家裏的那一盆,畢竟屋子裏更暖和。但讓她意外的是,第二個發芽的,卻是泡了泉水,種在院子裏的那一盆。須知這會兒可是隆冬臘月!雖然那苗才長出來,一寸高,就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雪被凍死了,但也足夠讓周敏驚喜。
至於那兩盆沒泡過泉水的,卻是半點動靜都沒有,顯然並不打算反季節生長。
但周敏也沒有把屋裏的盆挪出去,打算多觀察一陣。
發芽的苗能不能長起來?過了冬天另一盆又能不能發芽?這都是值得研究的地方。
到了臘月二十,周敏便決定去一次鎮上。一來采買一些生活必須品,二來則是去賣東西。家裏養的三隻小母雞自從開始下蛋之後,每天都有蛋可收。雖然石頭說要拿來吃,但誰舍得?也就是偶爾做一兩個,剩下的都攢了起來。另外那幾隻公雞也長大了,趁著過年也能賣個好價錢。
齊老三的身體雖說好多了,但最好還是少出門,所以這一次仍舊隻有周敏帶著石頭去。好在到了年關,家家戶戶都要去鎮上置辦東西,所以村裏的牛車驢車也全部出動,到時候即便不能坐車,至少東西可以放在上麵。
這天周敏仍是一大早起身。
冬天天亮得早,這會兒外頭還是黑黢黢的。
入冬之後,她就鮮少起得這樣早了,但鎮上太遠,來回路上就要費許多功夫,自然必須早起,以免趕不回來。
周敏在黑夜之中穿好衣服,梳好頭發,然後出得門來,熟練的點燃了鬆木條照明,去叫了石頭起來,然後又引火燒水洗臉。弄完之後,背著昨晚準備好的背簍,便出門了。至於石頭,則是提著籃子。
這籃子還是石頭自己編的,用片得細細的竹條細細密密的編成,與農家常用的那種粗枝大葉的長形提籃不同,這籃子整體呈圓形,開口大概一尺寬,底和口稍微往裏收,造型則有些像廣口壇子,看起來十分舒服。用周敏的話說,就是具備一種工藝品的美感。
所以安氏做主,這籃子就被用來裝整個家裏最貴重的雞蛋了。
兩人才出門,冬嬸也從隔壁過來了。他們家這一回卻是一家子都去,照冬嬸的說法,要過年了,去街上看看熱鬧也好。
從家裏走到村口,一路走過去遇到了不少人都是要去鎮上的,大家呼朋引伴,十分熱鬧,沒一會兒到了村口,便見牛車在那裏等著。有人舉著火把照明,十分亮堂,幾家主人則守著車招呼,車上隻能坐孩子和放東西,大人都要走路。
周敏連忙將石頭推過去坐車。這一路走過去十分辛苦,有車坐,哪怕是蹦蹦車,也總比沒有好不是?
但石頭見她不去,便也不肯去。但周敏哪好意思去跟小孩子一起蹭車?
石頭便隻在她跟前站著,也不說話。
兩人年紀相差三歲,但個頭卻是差不多高,周敏見他如此,也沒了脾氣,“好,你願意走就走吧。”
至於走不動了再上車,石頭是肯定不會答應的。這孩子身上有股倔性,上回進山去換東西,走得更遠,他也不曾抱怨過。
結果兩人在那裏站了一會兒,就有好幾個人過來招呼,問他們怎麽不去坐車。最後周敏隻好任人把自己也塞到車上,占了個位置。
好在今日被帶去鎮上的孩子畢竟是少數,倒也沒出現坐不開的情況。周敏見狀,便安下心來。
一轉頭就見坐在自己身邊的石頭眼睛亮亮的,顯然心情極好,周敏心下不由無奈。這性子,不管怎麽說都說不動,將來可怎麽辦呢?
一樣是坐蹦蹦車,但大抵是因為人多熱鬧,車也走得慢,又或者是周敏已經徹底習慣了這裏的客觀環境,竟也不覺得像頭一回坐車時那麽難受了。一群人一邊走一邊閑話,不覺時間流逝,轉眼就到了鎮上。
——當然,也有可能是周敏坐著牛車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甚至還嫌棄車上坐久了腿腳都被凍麻了。
顯然像萬山村的村民們這樣想著過年前來一趟的人不在少數,大石鎮上非常熱鬧,人來人往,總算有了一點城鎮氣象。周敏跟在眾人身後進入鎮子,又找了個空地將自己的東西擺出來,但等了好一陣,她和石頭就著買來的熱湯吃完了從家裏帶來的餅,卻還是一個上來問的人都沒有。
村子裏能養的東西有限,隻要稍有餘力,十家倒有八家都養著雞,也都想著送到鎮上賣,哪裏賣得出去這許多?
好在周敏帶的東西也不多,雞蛋隻有二十個,公雞隻有兩隻,實在賣不出去也就是重新帶回去罷了。
兩人坐著守了一會兒,石頭忍不住低聲問,“阿姐,我們怎麽不像上次那樣去敲門問人要不要?”
咦?這孩子心思挺靈活的嘛!估計是上次嚐到了甜頭,所以也沒什麽顧慮,才會這麽想。周敏耐心的解釋道,“上回本來是去碰運氣,誰知道運氣好才賣出去了。但羊桃是山貨,也就是吃個新鮮,自然有人肯買。但這雞和雞蛋,不說人家或許自己養了,你瞧瞧這鎮上有多少人在賣?”
石頭有些不服氣的道,“那再去試試運氣也好,不成就再回來。”
他很少會表達自己的想法,周敏沒想到他居然對這件事那麽有信心,想了想,也覺得這話有道理。就是人家不要,也不虧什麽。於是便站起來,提著背簍道,“那就走吧。”
想必像他們那麽大膽去推銷的人應該沒幾個,或許真能賣出去呢?
大抵人人都知道邱家住在這裏,所以也沒人過來打擾,周敏和石頭從鎮子裏出來,人流和喧囂立刻被拋在了身後。在那樣嘈雜的環境裏待得久了,周敏也有些不適應,出來之後,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兩人走到邱家門口,這裏同樣是大門緊閉。周敏上前敲了門,片刻後門被打開,露出了一張有些熟悉的臉,顯然還是那個門房。他倒也還認得周敏,瞪大了眼睛道,“怎麽是你們?”
周敏示意了一下自己手裏的背簍,笑著道,“我們到鎮上來賣東西,想問問你們加需不需要這些?”
那門房看了一眼,有些躊躇的道,“家主人怕是不愛吃這些……”
周敏記得上次那位大姑娘所言,那位長輩住在這裏是養病的,不喜歡吃葷腥也在理。早有預料的事,她也不算失望,便道,“那是我們唐突了。”
門房想了想,又道,“不過家主人就要回城裏去過年,或許要捎帶些山珍野味回去……要不,我進去通稟一聲,問問需不需要?”
那就再好不過了!”峰回路轉,周敏立刻道,“多謝小哥幫忙,勞煩你跑一趟了。”
不妨事,你們在這裏稍待吧。”那門房道。
等他走了,石頭忍不住小聲道,“怎麽態度與上回大不相同?”
周敏想了想,的確如此,上次雖說這門房也不曾擺什麽臉色,但語氣表情神態莫不透露著高高在上,這一回卻完全不同了,居然還肯主動通傳。莫不是因為上回的靈芝?如果有效的話,主人家身體好了,下人們想來也能知道一些,對他們客氣幾分也就可以理解了。
等了一會兒,門房便回來了,道,“家主人請二位進去說話。”
周敏不由意外,上次買靈芝都是那位大小姐出麵,怎麽這回卻要見人了?
不過顧客是上帝,這一點要求她自然是能夠滿足的。當下朝石頭示意,再次提起背簍,跟了上去。
在周敏的想象中,邱大姑娘那位住在這裏養病的長輩,應該是個頭發胡子都白了的老者,而且她直覺應該是男性。然而此刻,跟在門房身後,走進上次邱大姑娘見他們的花廳時,周敏一抬眼便瞧見了坐在上首的人。
卻是個年輕男子。
二十多歲的年紀,身著青衫,頭發挽起,除了一根木簪之外,卻是渾身素淨,半分配飾都沒有。再細看長相,卻是眉如遠山,目如點漆,瓊鼻朱唇,肌膚賽雪,若在古人的小說裏,這種長相有個詞叫做“貌若好女”,即所謂男生女相。
這第一眼的印象太過奪目,須得再認真去看,才能從對方的形容之中看出幾分消瘦清臒的病弱之態。但這病弱之色非但不減其顏色,反倒多添三分風流。讓人不由自主想起《紅樓夢》裏寶玉調侃黛玉的詞: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