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時間很短，在天使眼中大概是一顆流星隕落的霎那。

    彌賽亞宛若凋謝在上帝掌心中的花朵，美得讓人悲痛，那是生命垂危時發自骨髓的顫栗。路西菲爾承認自己見過人世間各種消隕的事物，對生死習以為常，他卻不得不為彌賽亞的平靜感到憐憫。彌賽亞，人間聖子，或許未來還會是天國的聖子，但是這些都改變不了對方即將步入死亡的事實。

    在耀眼奪目的外表之下，是他輕易就能聞到的死亡氣息，路西菲爾沒有理由拒絕這個玩笑似的請求。

    路西法看出對方的心思，卻不接受這份憐憫。在冬日的這個夜晚，他勾起耳邊的散落的銀發，清晰的找到一根刺目的白色，【與其年華老去，還不如死在人生中最絢麗的時候。】

    是嗎……”

    路西菲爾同樣看到那根夾雜的白發，忽然想起那麵惡作劇的鏡子。別西卜用這麵鏡子針對彌賽亞的容貌，嘲諷他拿來的容顏遲早會消失，而路西菲爾也見識了一回自己容顏凋零的模樣——簡直無法忍受。越是完美，就越是容不下半點瑕疵，所以別西卜才會被罰得那麽厲害。

    在追求完美的這一點上，路西菲爾是其中典範。

    【我們是一樣的性格啊。】

    他在彌賽亞淺藍的眸中看到一抹笑色，仿佛對自己的念頭了若指掌。

    一樣嗎？

    路西菲爾對此不可置否，人類和天使的差距太大了，他並不認為彌賽亞會像他，很多事物的觀點需要長久的閱曆和身處的地位才能達成一致。

    【夜已深，我該休息了。】路西法坐得有些乏了，亞爾曼走過去扶起他，滿臉的真摯關心不掩分毫。路西菲爾注視著站起身後的彌賽亞，比印象中削瘦了一些，“彌賽亞，你想要我留下來，自己就打算這麽走了嗎？”

    【天使需要休眠嗎？】路西法裝作一無所知的好奇。

    偶爾需要，睡眠可以緩解精神上的疲倦。”路西菲爾的眼皮一跳，有一種對方要是聽到自己說不需要，就會二話不說讓自己在椅子坐一個晚上的意思。

    【那麽，請殿下隨我來吧。】

    去哪裏？”

    【整個光明教教廷裏，唯一能夠招待殿下一個晚上的地方。】

    路西法站穩身體就選擇獨立行走，赤/裸的腳足觸及冰涼的地麵，如刀尖上跳舞。然後他在亞爾曼糾結的視線下把路西菲爾帶入了他的寢殿。關上殿門前，路西法對亞爾曼無聲的說了一個口型，【回去，不要把以諾帶到我這裏。】

    亞爾曼也學著他隻用嘴型說話，【彌賽亞，你到底要幹什麽？】

    【敘舊而已。】

    嘭——”

    殿門不留情的關上，不給亞爾曼繼續偷窺的可能。

    亞爾曼抓狂了，見鬼的敘舊，你和天堂的熾天使長關係有這麽好嗎？每次還不是在寄禮物討好對方！想到這一點，亞爾曼突然福臨心至，這種特意製造獨處機會，又把天使帶入從來不樂意外人涉足的寢殿，甚至之前……想要死在對方懷裏的意思……

    簡直像是彌賽亞在對路西菲爾表達愛意一樣！

    聖子的追求者會哭死吧。

    亞爾曼腳步飄忽的離開，決定去找心思靈巧的阿萊商量一下，是幫忙還是拆散比較好。

    本來哄著以諾入睡，自己也在床邊睡著的阿萊被輕輕的敲門聲吵醒，悄悄為以諾蓋好被子，他無聲無息的走向門口。一開門就看到露出腦袋進來的亞爾曼，“阿萊，我們出去說個事情。”

    阿萊揉著眼睛，隨後被亞爾曼帶來的信息量嚇得不輕，“你說什麽？！”

    阿萊。”亞爾曼嚴肅臉，指了指以諾所在的地方，“你有沒有發現以諾的發色很像熾天使長，而且那雙眼睛……要是顏色變淺一點，不是更像熾天使長了嗎？”

    阿萊：“……”越說越嚇人了！

    亞爾曼欲哭無淚的說道：“怎麽辦啊，我聽到彌賽亞的話快心酸死了，他臨死前都想挽留路西菲爾殿下。你見過彌賽亞這麽低聲下氣說過話嗎？沒有！他那麽驕傲，在我們心中也不比任何天使差，可、可是他說他想人生最後一刻死在路西菲爾殿下的懷裏，我整條龍都不好了啊！”

    小點聲！我們去光明教廷外說。”

    阿萊炸毛，拉著亞爾曼就往風雪交加的外麵衝。

    路西菲爾跟著彌賽亞走過奢華的走廊，入眼的地毯是獨角獸最柔軟的一塊皮毛縫製而成，金銀打造的擺設古典雅致，古木雕刻的物件則沒有一個少有五萬年的木材分量。在雪白紋金的大床前，被鉤掛在兩邊的簾帳如水般蕩漾著波瀾，好似一汪海水，當簾子拉起時還能看到遊魚戲蝦，妙不可言。

    你在凡間過得不錯。”

    路西菲爾一語篤定，其中不少東西放在天堂都算少見。

    路西法眼眸彎起，說道：【殿下喜歡這裏嗎？要是不介意，你今晚就在這裏休息。】

    要是我沒看錯，這是你的寢殿。”路西菲爾的眉頭微揚，不待彌賽亞繼續玩啞語，他走上前，手指凝聚著光明係的治愈力握住彌賽亞的喉嚨，“看你說話真累，你還是用聲音和我交談吧。”

    我，咳咳——”

    路西法咳嗽了一聲，損壞的聲帶恢複正常。

    你的眼睛，需要我給你恢複一下嗎？”路西菲爾指了指他的雙眸，明顯能發現不對勁。路西法的視力模糊得隻能看清楚大致的輪廓，但是他知道路西菲爾能給予他的隻是暫時性恢複。

    不必浪費殿下的力量，我有其他方法。”路西法從旁邊的櫃子裏拿出了一瓶藥劑，海巫為他開的藥劑，能夠恢複任何人失去的光明，可是代價便是身體的感知力越來越低。路西菲爾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忽然阻止他關上櫃子，“等一下。”在仔細打量藥劑之下，“精力恢複藥劑、暫停衰老藥劑、精靈族的秘藥……咦，怎麽還有地獄魔巫用延壽花提煉出來的生命類藥水？”

    路西菲爾對這些了若指掌，不由古怪的看向彌賽亞，“現在連惡魔都為光明教廷服務嗎？”

    是他太不了解凡間了嗎？

    惡魔是希望我保護住這張容顏。”路西法坐在床邊，手指撫摸著自己的臉，“已經有不少惡魔跑來寄信，說用什麽代價都可以，請求我把屍骨留下，促進兩界和平。”

    路西菲爾：“……”

    殿下，我絕無和惡魔通敵。”

    路西法一副無可奈何，誰讓地獄的家夥逗比起來就是這個樣子。

    一具屍骨達成惡魔不找光明教廷麻煩的代價，聽上去還挺劃算的……呸，做夢去吧！

    光明教廷最舒服的地方就是聖子的寢殿，占地麵積大，床也大，睡下五六個人都沒問題。要是換做一個信徒得到留宿的資格，估計此刻高興得可以魂飛天外，然而在這裏的是路西菲爾。他遲遲不肯有下一步舉動，尊貴的熾天使長這輩子都沒有享受過和其他人擠一張床的待遇。

    他盯著一臉無辜茫然的彌賽亞，突然有一種想幹掉對方的衝動。

    不，忍住。

    這是上帝之子……

    路西菲爾冷靜的說道：“彌賽亞，給我換一間寢殿。”

    路西法疑惑歪頭，“啊？”耳朵聽不清了。

    路西菲爾：“……”

    和一個治好喉嚨，眼睛就有問題，治好眼睛，耳朵就有問題的人說話，路西菲爾心好累。

    上帝，您能不能給您的孩子一點好的身體，這太虐了。

    最後妥協的是心不夠黑的熾天使長。麵對心黑成渣的魔王陛下，路西菲爾脫下了外袍，熾天使品階的首飾卸下在桌子上。好在彌賽亞足夠養眼，也不好對他犯花癡，路西菲爾勉強能夠接受和他同床共寢。

    我去吹滅燈火。”路西法低聲說道。

    不用。”路西菲爾坐在靠床邊的地方，讓對方睡到裏麵去。

    一陣輕風把寢殿內自動燃起的蠟燭吹滅，蘊含魔力的寶石魔燈在路西菲爾的壓製下失去光亮，寢殿裏恢複夜晚的黑暗。路西法的視線一暗，借著窗外的月光依稀看清楚身邊人的身影，天使燦爛的金色長發，用雲朵織成的白色衣袍，那是黑暗都無法吞噬的顏色。

    晚安，路西菲爾。”

    他仿佛自言自語，眼角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安心。

    路西法在床的裏麵躺下，與刻意避讓的路西菲爾隔著不少距離，但是銀色的長發卻悄然和一縷金發觸碰。同樣寧靜的睡顏，熾天使長朝右邊側睡，銀發聖子背對著他，朝左側，如同互不幹涉。

    在水晶天，上帝無意中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個晚上，目光無法移開。天堂的天使與人間的聖子，本來該勢如水火的關係不見，相似的麵貌帶來不可思議的美感，路西菲爾和彌賽亞躺在一起時就像是雙生的天使。

    上帝有一種錯覺，自己當年是不是該製造一個天使陪伴路西菲爾。

    想了想，神為自己的念頭不以為然。

    天堂除了他地位的超然以外，最高的位置隻有一個。不是聖子對熾天使長臣服，就是熾天使長對聖子臣服，他們之間注定了不存在什麽真正的和平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