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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夏蟲鳴蓮葉,星光搖細雨。
輾轉複反側,心中多旖思。
折花含甘露,披衣踏月來。
今有夜明珠,贈君一抔否?
千尋躺在病床上,指尖輕觸著紙頁,黑發襯在白色的靠枕上,淡色的唇含笑輕輕念著句子,想起了許多年前的往事。那真的是許多許多年前了,作為大臣家的女公子蘭時,友人又氣又羞地給自己看剛收到的情書。真可愛啊。無論是那樣的心情,還是那樣的年月。怎麽最近,想起往事特別多呢?
“千尋姐!”同她關係不錯的年輕護士走了過來,玫瑰色的麵龐青春洋溢,正了正她的枕頭,壓低了聲音,“不要太費神,看一會兒就好啦!今天中午的飯還沒定,還是先生送過來麽?”
“嗯。他剛給我發了短信,會帶我喜歡的那家定食過來,”千尋回了神,在對方偷著懶賴在自己身邊不走,露出了豔羨的饞蟲表情巴望著她時,低聲道,“遠子,護士長在看著你……”
“咿——討厭!千尋姐嚇我!”遠子小護士氣得臉鼓鼓的,“我不管,怎麽說那家的天婦羅也要分我兩口,醫院的菜快吃吐了!”
千尋笑了起來,笑得嗆了口氣,咳個不停;遠子有些慌,頂著這會兒真過來瞪她的護士長的目光,忙過來給她拍背順氣,自己吐了吐舌,知道闖了禍:千尋心髒不太好。
人說過了二十五歲,身體就開始走下坡路,到了三十就再不能強熬,這話一點不假。少時嚐遍千帆,大些便像個成人應有的樣子,事業平穩,孩子懂事,親友和睦,家宅安寧,這大概是作為一個普通人而言,所能達到的幸福的極致了吧?……啊,唯獨缺了身體康健。未過三十歲前,她是連大病都不會生的人,這一次的項目做完,卻真的病來如山倒了。
忍足受驚不淺。在她麵前沒多說什麽,隻讓家政工另包了食物的采購,自己有空就給女兒輔導功課,叫她安心養身體。
“你太拚了。”男人昨晚抽空打電話給妻子時,話裏不免帶了責怪,“說了不聽。出院之後知道不要太逞強了吧?”
“是是,忍足大人,小的知錯。小百睡了嗎?”當時她是這麽回答的吧,岔開了話題。然後做丈夫的喪氣起來,同她說他這個爸爸老受小百欺負,孩子不聽他話,還要他聽自己話,作威作福如同山大王。他好不容易才把那小鬼頭哄睡著,小東西之前吵著要和媽媽睡呢。
“我說,千尋,說好了年底一家三口要出去旅行的,小百期待得不得了,我們的檔期都排出來了。你……明年,十周年,二十周年,說好了,誰都不能缺席啊。”
忍足未竟的話語言猶在耳。千尋雙眸迷茫片刻,又窩心又痛,想要歎氣,卻歎不出。
他哄她呢。沒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她的身體到底是怎麽回事了。
這不是醫藥能治好的病,隻是身體的自然衰退而已。她的心髒並不是一開始就有缺失的,熬兩天夜趕項目也不會讓她昏迷得人事不知,險些沒了呼吸——不過是透支的時間和靈力,都誠實地反饋在了這具凡胎*上而已。
啊,是的。
即便當初那事了結後,她回來這年代時仍是孩子模樣,但向天白借幾十年這種事,怎麽可能發生?多出來的時間騙不過凡人的身體,更何況她這些年防著那個人對家人下手,其實也早已超過負荷了。
已經很幸福了。所以足夠了。
出院之後帶著小百,去見一次白君吧。
02
小百全名忍足百香,是她和忍足的獨生女,今年四歲。
悠子說這孩子長得和自己女兒小時候特別像,這麽誇讚的時候特別驕傲,因為千尋很小的時候僅是清秀,長開了便很耐看,正如她這升格當了外祖母的,小時候也這樣,現今倒是還常被誇讚是個美人呢。
不過性格是不太像的。小百是個有點任性的小女孩,總希望爸爸媽媽時刻把目光投在自己身上——早些時候千尋和忍足都忙,因此這孩子格外黏人,而自己也心懷愧疚——因為當她真忙得沒辦法的時候,這孩子隻會扁著嘴嘴裏含著淚光看她,自己鑽兒童房裏乖乖拚積木,拚一會兒把它推倒了,吧嗒吧嗒直掉淚,有時會尖叫兩聲,但情知沒用便會乖乖聽話。她和忍足對此毫無辦法,也知道這樣不好,但隻能把孩子托付給雙方老人中有時間的那方帶一會兒。老人帶的孩子,多少會因為兩代人教育觀念衝突有些任性。
“媽媽,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小小軟軟的女孩聲音很亮,有種別樣的氣概,“不帶爸爸?”
“爸爸在做手術,忙不過來。”千尋捏緊了手裏這小小的女孩子,眼神溫柔地看著這個自己為她舍棄了穿高跟鞋樂趣的小家夥,“帶你去看漂亮的大哥哥大姐姐呀。”
“晴海阿姨那裏麽?”小百揉臉,“不要啦,全是付喪神式神,好脆弱的,都看膩了。”
看,還嫌棄上了。“不是。這次是一位貨真價實的神明大人……”千尋啼笑皆非,順著早已和十多年截然不同的街道往前看去,“你得叫他琥珀川大人……”
“不要!太長不叫,”小百不樂意,小嘴扁得老高,“叫小虎好了。嗯嗯。”
這名字!千尋忍不住笑出了聲:三下五除二就抹掉了大半讀音,倒是比湯婆婆還吝嗇了,連兩個音節都不給留。“不行。你比他小許多呀。”
小姑娘跳了起來:“就要——”
“千尋小姐?好久不見……這是你女兒?都這麽大了。”女人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略帶驚疑。千尋回頭看,見是重華。她手裏挎著菜籃,一身主婦打扮,當年漂亮的長發剪短了,堪堪及耳,倒是看著更漂亮了些……但也有點顯老了。這位最後守著白君的巫女,早在好幾年前就不再穿巫女的衣服了。不過她丈夫是個喜愛民俗的人,四處奔走向政府提了建議,把養她長大的神社好好修葺了,那裏也成了個旅遊景點。
“重華,好久不見。這是我女兒百香。……小百?聽話。媽媽說過,大家都喜歡有禮貌的好孩子吧?”千尋感到衣袖一重,轉頭去看躲到了自己身後的小家夥。
小百不情不願叫了人,死活不願多看重華一眼,就像看多了會被咬屁股一樣。
重華就笑著拿草餅哄她,小百直往後躲,連碰都不願,千尋拍她腦袋,小姑娘急了,抓著媽媽的衣服嚷嚷了起來:“我不要吃!不吃不吃!”
千尋忙向重華道歉,小姑娘為此還生了她氣,覺得明明沒錯,為什麽要這樣?
“沒事沒事!”重華擺擺手,有點尷尬地道,“你們這是要去神社裏麽?千尋小姐要是實在覺得不好意思的話,正好,幫我把這個捎給琥珀川大人吧。”她從籃子裏頭拎出一個紅漆木食盒,拿布包好,係了個便於攜帶的結,遞到千尋手上,“你們倆很久沒見了吧?今天我就不過去了。”
03
確實。確實是有很久不見了。
結婚,度蜜月,工作,生孩子,產假,又複出……事越來越多,人越來越忙,時間越過越快,到最後簡直像脖子上束了項圈,讓她一路狂奔,無法沿途停下,也因此幾乎徹底淡出了舊時的一切。已經很久沒有接觸過“裏世”的消息了。當然,像東久世家是不一樣的,即便有付喪神和式神,也不過是表世的存在而已。
“小百,告訴媽媽,剛才為什麽要那樣做?”在遠遠地看見了那座熟悉的神社時,千尋停下了腳步,伸手摸著女兒那張鬱鬱不樂的小臉,“媽媽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理由,能告訴我麽?”
小百咬緊了下唇,雪玉似的小臉看起來要哭了,她拽了拽小裙子,神色看起來仍很懼怕:“紅衣鬼……紅衣鬼不會讓我說的!他會弄死我的!”
千尋一愣,抓著女兒的雙手不自覺地加大了力度:“紅衣鬼?什麽時候?”
小百瞪大眼,猛地抽回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晃得小辮子一搖一搖。
千尋以為自己會蹲下給小姑娘一個擁抱,說不好還會哭出來,又或者再三追問,但實際上,她隻是有些疲憊地摸了摸小百的臉蛋叫她安心,跟她說下次再遇到那個人,不要給他反應,不要和他交談,就不會有任何事情。“溝通”產生了,“隔閡”動搖了,小孩子自然很容易落進套裏,不自覺間給了對方接近自己的許可。
千尋有些感傷。她以前太傻,一開始就毫無警戒,到了後來即便不願繼續,也已經脫不了身了。
完全隔絕是不可能的,但至少,小百應該活得平安順遂些——
“我隻是不希望你遇到危險。”千尋臉帶懇求,深深看入了女兒那對和自己很像的眼眸,“我知道,你喜歡有趣的事情,那個人,最初看著也是很好很好的,對吧?熟起來就開始讓你害怕了。小百什麽都沒說。是媽媽猜出來的,所以不怕。隻是不要再和他說話……”
小姑娘頓時哇一聲哭了出來,軟軟地撲進媽媽懷抱喊著怕。千尋被撲得有些不穩,習慣性地掏出手帕開始給她擦眼淚擤鼻涕,好生哄了一會兒才讓她不再哭叫;隻是小百打嗝打得停不下來了,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珠噙著淚,被媽媽拉著走進神社裏參拜完之後,還一會兒打一下嗝,在看到發如青荇眼如碧葉的俊雅少年時,在媽媽懷裏看得直發愣,一打嗝,伸手捂了嘴,臉都紅了。
而那少年看到她時先是一愣,而後笑著讚了句長得真可愛。
千尋於是真心笑了起來,而她對麵那人卻有些恍然。時間過得真快。當年那個小女孩長大了啊,孩子也不小了。就連重華,也已經借由婚姻脫離了巫女的身份,眼角爬上了皺紋。隻有他自己,一直是一副少年模樣,隻比當初看著稍大了些,守著神社,一年又一年。
“白君,這是我女兒,叫百香(ももか),家裏人叫她小百。”
ももか?眉目俊雅的少年一怔,即便是他也是聽聞過的,名叫荻野目桃果的孩子。那麽……
恍惚間,他看見眉眼柔豔妝容精致的女人神色平靜地望著自己,懷中抱著和她長得很像的孩子,緩緩出聲道:“我大概,時間是快要到了。這個孩子……”
而後的話,被那一直遠遠跟隨其後的“紅衣鬼”撞在神社之外的動靜打斷了。那豔麗如火的神祇現出形來,近似於癲狂地撞在無色無形的結界上,聲如泣血,嘶喊著,威脅著,苦苦哀求著,一聲連著一聲,驚得小百捂住了耳朵嚇得要哭。於是千尋溫柔地撫過了女兒的雙耳,她便聽不見那可怕的聲響,頭一歪,靠在母親肩頭睡著了。
“這——這太過了。即便是在高天原有正位的神,也經不住這般嚴酷的法術,使仙人步入天人五衰,果報必加自身。”身著常服的秀雅少年擔憂地望著她,“小千,你濫用了力量啊。原本不該這麽早……”
“為了最終不要走向最糟的結局,不算濫用。”千尋看著女兒那柔軟而滿含愛意的笑容,讓阿白覺得心底一陣刺痛,“這個孩子,請你替我保護她到成年吧。她的父親隻是個普通人,而我就算有心封住她的靈力,但隻封幾年的後果,就是一旦封印解除,自己對其一無所知的能力一旦爆發,就會釀成可怕的結局。拜托你了,白君。對不起,這是個任性的請求。”
大雨傾盆而下,雨水順著屋簷連成了線,把天都遮得晦暗不輕起來。
神社外,紅衣神祇委頓在地,血眸空茫,紅發黯淡,衣衫濕透。
路過的人看不見他,隻撐開傘絮絮抱怨,這天氣,怎麽跟預報說的不一樣呢?
04
阿白最終答應了千尋。
他答應她,教這孩子學會控製自己的能力,遠離裏世,學會快樂平淡地活著,不致像她身為“荻野目桃果”時那樣,早早丟下了父母,還沒長大,就已枯萎。
而千尋說的難處,他其實也知道。
酒吞這些年一直對她糾纏不休,一家三口幾乎是時常在不經意間就從生死關口走過。
不知什麽時候起,她再沒有少女的歡快了。那個他曾心儀的耀眼少女活於重重枷鎖之下,帶著自己給自己套上的鐐銬踽踽而行,還要給別人帶去笑容和勇氣。少時的輕盈就像個美好的夢,那個時候,她還會抹一把臉上的淚,和他一起躲在裏世的繁花之下,為落於手上的螢火對他露出單純的、驚喜的笑。
那個時候的她,感覺……什麽都做得到。就像此刻被托付於他的這個年已十五的孩子一樣,信奉著自己隻要去做,就沒有做不到的事。
白衣的少年跪坐於矮幾之前,漂亮的青荇色眼眸定定地望著眼前酷肖其母的少女。她正舉棋不定,純黑色眼眸透出思考的痕跡。
千尋離世,已有十年。
“該你啦,琥珀川師傅。”小百揚起下巴,指尖挾子而落,“我,找到母親的下落了。”
少年雅致眉目間果如小百所料地帶上了驚訝和慌張:“小百!我說過不要輕易使用你的能力,結果不一定會更好。還有……那已經不是千尋了,她有自己的人生,我們不該插手。”
“師傅你想什麽呀?”小百撇嘴,“好啦好啦……我就算想做些什麽,也做不到了。她……把自己的力量全剝掉了,我要再找,就和大海撈針沒兩樣。不過她給我留了信,是一個叫‘湯’的魔女給我的。真是的,不早不晚,偏偏在我覺得自己足夠強,能開始做些什麽的時候。要看麽?也有留給你的話。”
他有些木然地接過了信。
白君,很感謝你這些年照顧小百。信的第一行這樣寫道。
我……非常喜歡大家。但自己確實時日無多了,就算再作為運之姬君轉世了,那時候也已經不是現在的我了,要是想起了之前的這些記憶,也會覺得很累吧。所以我決定了,要把這個身分代表的力量拋棄掉。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所有的力量都已經去到了它們該去的地方,高天原神係,大概又因此能多穩定個千年吧。對不起,又任性了。順便一說,要是在表世待膩了,就偶爾回裏世轉轉吧。
“我能看別的部分麽?”他問小百。在得到了肯定的回應後,他把信翻了個遍,見上麵半句沒提酒吞。關於忍足的,倒是反複叮囑小百如果父親有了新的戀人,人好對她也可以就態度積極地接受,不要像以前那樣,老喊著要“父嫁”,見個漂亮姐姐湊近老爹就要“打打”,跟人說“這是我爸爸不給你”。
阿白笑了出來。
小百見他看到這裏臉有些紅,轉過頭嘀咕了一句“討厭好丟臉”。
這信明顯不是拿信紙寫的,細一觀察,紙頁全是從筆記本上取下來的。其中一頁背麵上還抄著首和歌,字跡娟秀而端正。
夏蟲鳴蓮葉,星光搖細雨。
輾轉複反側,心中多旖思。
折花含甘露,披衣踏月來。
今有夜明珠,贈君一抔否?
“啊,之前看到就想問了,這是什麽啊?”小百好奇道,“讀起來好怪,說和歌不像和歌,不是該有很多相思很多淚很多淚水把衣袖衝掉色什麽的大白話嗎?”她說著,明顯在忍著笑,“好傻呀,捧著露水去跟姑娘說這是送她的夜明珠,要我非得把人揍出去不可,擾人清夢!”
青荇色眼眸的少年也笑了。最近他也逐漸想起了些事情。
這是曾經的他,寫給蘭姬的和歌。隻是還沒送出去,就被朋友搶走了,說這個好給他用吧,就不由分說地抄了一份,後來好像是給自己的小情兒了。蘭姬到最後都不知道這是他寫的,後來還在他麵前拿這首的事說過笑。
“那倆冤家!你那朋友,也是夠可以的,為了與和歌應景,真去摘了荷花,露水落了清姬一頭,隻得第二日曬了一天頭發,氣得她!”黑發灩灩的少女以袖掩唇,“換了我可得打出去,讓他去池子裏泡一宿。”
“確實挺傻的。”阿白垂下眼眸,輕聲道,“這和歌有名字,叫《夜明》。”
05
那大概是很久之後了。
久得不光小百早已不在人世,連裏世的神明們也換了一撥,湯屋的主人也已老去。久得……阿白也已是青年模樣,青荇色頭發長及腳踝,手下的小妖們也換上了重重孫輩。再沒有人叫這個靈力盛極的龍神白君或者師傅,而是都尊稱一聲琥珀川大人。湯婆婆重新老成了能被叫做婆婆的模樣,和她那早逝的老姐姐不同,她老當益壯,隻是愈發害怕寂寞,就在壽辰時請了一幹故人一聚。
阿白也去了,卻在推杯換盞間見門外有個模糊的人影打在紙門上,看著挺單薄,不是什麽腐爛神。然而奇怪的是除了他和年老的魔女,其它人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那影子。
“我去看看。婆婆您坐著別動。”淡雅白衣如蓮的青年見老人有些不安和焦躁,便主動前去拉開了紙門。
——不是想象中一身狼狽的小妖,而是個樣貌精致的少女,黑發如夜,雙眸如星,發間簪著半透明的蘭花。
她抱著一口被布條纏起來的劍,昂首看一眼青年,衣袂蹁躚地走了進來。所過之處,時空有著微妙的扭曲感,仿有星夜從她步履中流出。越過自見到她起就怔在了那兒的青年,這少女無聲無息地站於年老的魔女麵前,麵色平淡,毫無情緒。
“魔女。”她用篤定的語氣淡淡道,“你的祈願,確實收到了。”
“千……”老人抖抖索索地從軀殼裏站起身來,渾濁的眼裏滾下兩顆淚珠,“是你麽?”
少女安靜地看了她一眼,清亮的黑眸裏閃過一絲了然:“你認錯人了。”她輕聲道,“現在還有一次選擇的機會,你原本還能再活至少四百年,還有轉生的機會……”
“沒關係,沒關係,我已經很累了。我也想早些見到那倆死鬼,畢竟他們是普通人,不會有輪回。就讓我在那個世界陪著他們,直到一起消失吧。”老人家揉了揉眼,然後驚訝地發現自己被少女按回了身體裏,“大人?”
“最後一次和朋友們聚會,好好過完吧。”少女柔聲道,抱著劍轉了身,說著就要重新走進夜雨中去,“明早會有引路人來帶你離開。”
青荇色長發的青年看著那星光從眼前飄散,遲疑片刻追了上去。
“琥珀川大人這是要幹什麽呀?”年輕貌美的女侍好奇道,“倒是沒忘了拿傘……”
“別理他,讓他去。”在眾人眼中失神了一會兒的老魔女搖搖頭,揮了揮手,“來幹杯!”
於是眾人繼續宴飲。而那白衣如蓮的青年則撐著青色的油紙傘,追在雨中低聲喊著:“千尋,等一等!千尋!”
那抱劍的少女便回過身來,在木橋那昏黃的燈光下安靜地望著他。
“我不叫千尋。我有名字。有人叫我隱,有人叫我蕾克露絲,都一個意思。”她看著油紙傘覆到自己頭頂,突然笑了笑,“我不會被雨淋濕呀,你看,”她將手伸出傘沿外,雨水穿透了瑩潔如玉的手背,直直落了下去,“你居然能看見我,這挺奇怪的。你見過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青年眼裏有了濕意,仍舊為她舉著傘。
“是嗎。”少女看明白了他的表情,“那你遇見的,應該是……其中一次別人向我許願後,經曆輪回的我吧。我沒有那些經曆的記憶。對不起。你的願望是什麽?”她朝他笑笑,“真奇怪,我居然並不知道你的願望,但你又能看見我……”
“我的願望是,你為我留下來。”阿白輕聲道,他不敢去觸碰她,知道肯定會穿透過去,便如這沉沉夜雨般。
少女瞪大了眼剛要說些什麽,突然手裏一空,劍和發間的蘭花直直穿透橋身墜入了湍急的河水,退後一步,半個身子沾了雨,身體發起抖來。
“……好冷。”她打了個噴嚏,可憐巴巴地望著眼前的人,“你是誰?這裏是哪兒?”
“我是阿白。”青年將她攬入懷中,低低地道,“這裏是,‘裏世’。”
少女眼皮重了重,困倦似的點了點頭,聲音愈發微弱:“那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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賑早見琥珀川線he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