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曆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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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在春江水暖便看出潘琴是伍崇煥的軟肋了,景帝儀道,“果真是生離死別多,團圓安樂少,癡男怨女多,珍惜眼前少。”

    陳牧笙隱隱察覺到什麽,但不想捅破,伍崇煥不像玩忽職守的人,怎麽會無緣無故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在當值那晚出了宮,想必是鳳靡初暗中動了什麽手腳,“你不介意?這青梅竹馬的情誼最是難忘懷了。”

    “或許過去也有過一段美好,但憎恨是會讓美好褪色的。”即便潘琴真的懷念什麽,那也未必是鳳靡初願意記起的了。

    景帝儀玩到黃昏才回府。

    鳳靡初坐在廳裏安靜的享用著茶水,而平樂則母夜叉般的叉著腰在罵人,陳牧笙趕緊把手裏的大包小包交給下人,可遲了,還是被平樂瞧見了。

    好啊,惹她生氣了也不來哄她,倒是跟著他娘撇下她跑去玩了。

    平樂想去揪陳牧笙的耳朵,可是景帝儀和鳳靡初在,她不敢,也想人前稍微給自己相公留些顏麵,便粗聲粗氣道,“陳牧笙,我有話和你說。”

    景帝儀看到鳳靡初嘴角有傷,笑道,“不會是平樂沒打夠,拿你來練手吧。”

    平樂撇嘴,她這麽尊師重道的人怎麽會打鳳大人,“那是伍崇煥那混蛋揍的,就在我們府門前,他還真有膽子,分明是不給湛王府麵子,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毆打朝廷命官。”

    景帝儀道,“伍崇煥也是朝廷命官。”

    平樂憤憤不平,“他官階比鳳大人低,那是以下犯上。我都沒見過臉皮那麽厚的,當初是那姓潘的悔婚在先,既然都嫁人了就該安分些,憑什麽生病了還要鳳大人去探望,還有那伍崇煥也好意思開口,擺明了他夫人不守婦道,不去就打人,他倒是有理了。”

    陳牧笙道,“這種話就不要說了。”他知道平樂崇拜鳳靡初,崇拜得都有些盲目,自然是全力維護。可是鳳靡初和伍大人夫妻過去的糾葛,他們也不完全清楚,不過是事外人,說話不要太難聽了,什麽不守婦道。

    平樂嚷道,“為什麽不說,我說的是實話又不是胡編造謠。”

    陳牧笙和她講理,“我沒有說你造謠,我隻是說你說話也可以稍稍顧忌一下,這事關女子名節。”

    這一邊平樂和陳牧笙爭論起來,那一邊,景帝儀瞧著鳳靡初,他是心不在焉。

    平樂蠻橫,牧笙則素來秉持好男不與女鬥的處事方式,不爭不吵不急不躁,但有些為人處事原則性的問題,他固執起來也是很堅持的。

    景帝儀道,“回你們房裏去吵。”

    一聲令下,平樂和陳牧笙都噤聲。平樂瞪了陳牧笙,臉上是回房有你好看的神情,她先走,陳牧笙跟上去,他認為有些道理真的要和平樂好好說,不管平樂聽不聽的進。

    景帝儀興味道,“我瞧瞧,到底傷成什麽樣了?”她走去捏住鳳靡初的下巴,把他的臉抬起來,嘴角裂了,細長的鳳眼注視著她,像幽幽深潭,“當時曹洛不在?破相了,好在傷的不是這對眼睛,這可是我最喜歡的眼睛。”

    鳳靡初揚唇,扯下她描著他眉眼的手,握著,“有買到什麽喜歡的?”

    景帝儀道,“買之前都覺得挺好的,買了以後也就那樣,到底是因為喜歡得不夠吧。無所謂,反正不想要了就給人。”

    她是叫牧笙拿去發了,剛才買的布料首飾,誰有看上的誰就拿。

    鳳靡初問,“用完晚膳去聽戲麽?”

    她是逛夠了才回來的,不想上街了,“聽戲免了,到院裏暖壺酒,吃著下酒菜,賞賞雪景,吹吹涼風還是可以的。”

    下人將晚膳送到花園的涼亭裏,暖酒的小爐十分精致,繪著蘭草白瓷燒製而成的,爐底點著一小截蠟燭,小火烤著。

    陽春捧了一件狐裘來,景帝儀對鳳靡初道,“披著吧。”

    鳳靡初道,“我沒那麽羸弱。”

    就他這百無一用是書生的文弱體格,景帝儀動手取了狐裘披到他身上,狐裘上有兩根細細的錦繩,她係了個活結,嬌聲嬌氣的說,“鳳哥哥要是病了,誰給我做冰糖葫蘆吃,誰陪我喝酒,誰哄我開心呢。”

    陽春忍著笑,欠了欠身,退下。平樂要是學得她們家小姐兩分撒嬌的功力,就該少爺千依百順了。

    鳳靡初輕笑,“我是不是成了寨主送給小姐的那隻兔子?”

    他倒還記得,他下山後就那隻兔子代替他給她取樂了,被她養得特別胖,胖到打來籠子它都跑不動了,最後被山裏的狼叼走了。

    “我又沒捆著鳳哥哥的手腳,你是自由的。”

    他拉過她的手壓在他心跳的地方,“這裏的繩子可以解開麽?”

    她愛莫能助的道,“係的是活結還是死結?活結嘛就鳳哥哥就自個想辦法,若是死結,估計就得把心挖出來,太疼了,我可舍不得。”小手摸進暖和的狐裘裏捏了一下。

    鳳靡初無奈把她的手抓了出來,景帝儀彎著眼捧腹大笑。

    她想倒酒,壺嘴裏出來的不是酒味是濃濃的雞湯味,景帝儀揭開壺蓋,裏頭還放了紅棗枸杞人參這些補身的食材。

    是她說得不清楚還是有人捉弄她,她明明說要喝酒,這是欺她分辨不出來麽。

    這府裏也就一個人敢這麽幹。

    鳳靡初幫陳牧笙說了好話,“邊賞雪景邊喝雞湯其實也別有一番風味。”

    景帝儀皮笑肉不笑的接著反話,“尤其拿酒杯來盛雞湯,還真是特別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許是怕你飲酒多傷身。”鳳靡初抬頭,一輪明月高懸,誰沒過年少輕狂,帝都的王孫公子什麽附庸風雅的事沒有幹過,多年前,他也曾在大雪初霽,在府中賞著雪飲酒賦詩。

    景帝儀見他出神,“怎麽了。”

    鳳靡初淡淡的道,“隻是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罷了。”

    “似曾相識?”景帝儀喝了杯雞湯,材料足火候夠味道是美味,可拿酒杯盛,實在別扭,“那你這似曾相識,當時是一個人舉杯邀月,對影三人,還是和兩三個知己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那時的鳳府還未覆巢傾卵,父母健在,幼弟稚氣天真,一家其樂融融。

    伍崇煥和潘琴常往來鳳府,常也是這般暖了一壺酒,配上幾碟小菜,吟詩作對。

    他含糊道,“記不太清楚了。”

    記得最清楚的是他獲罪下獄,潘大人帶著潘琴來牢獄中苦苦求他,求他寫下退婚書。偽帝刳胎焚夭,人人都以為鳳家無翻身之日了。

    潘大人道何苦再牽連多幾十條無辜的性命。潘琴淚流不止,一遍又一遍的說著那句對不住。

    他在退婚書上寫下從此男婚女嫁,各生歡喜。

    有些事即便過得再久還是曆曆在目。

    “你有恨過潘琴麽?”景帝儀歪著頭問。

    鳳靡初淡笑,埋怨過,隻是這些年在朝中見慣了明哲保身,倒也覺得稀鬆平常了。在他從雲端跌入泥濘,最需要幫助扶持時,潘家選擇了置身事外,所謂故交抵不過殃及池魚禍及滿門的人情惶惶,能怪誰,終究是他沒看明白世事變故人心難測而已。

    到底是心冷了,硬了,所以伍崇煥來找他,他才會無動於衷。

    他平靜道,“不恨,不過是形同陌路。我少時也曾恃才傲物,若是心性能再沉穩些,有些事也不至於後知後覺。”

    伍崇煥質問他為何利用潘琴達成目的,他隻是冷漠的笑。

    “鳳哥哥指什麽?”是指伍崇煥也愛慕著他的未婚妻還趁虛而入,在他被流放後娶了潘琴,景帝儀撫著他軟軟的發,“是他們先背棄你的。”

    “有些事或許如小姐之前說的,是喜歡得不夠吧。不過哪一日,小姐若是也背棄我而去,我不會怨恨小姐。”

    這軟軟的頭發摸著摸著還上癮了,“鳳哥哥說的是什麽話。隻要你永遠都對帝儀這麽好,帝儀便也永遠這麽護著你。若有一日鳳哥哥又遇到當年那般的困境,即便屠盡九州三十二郡的人我都會把鳳哥哥救出來,絕不舍你的。”

    她翹起尾指。

    鳳靡初低聲笑著,眼眸裏多了什麽,亮閃閃的,像他送她的黃金月亮,隻是他自個瞧不見,“小姐的話說得好生霸氣。”

    他也伸出尾指和她拉勾。

    景帝儀道,“那是。我這南蠻妖女,不視人命如草芥實在辜負歹毒二字。既然是無關緊要的人了,高興便見,不高興便不見。”

    ……

    平樂偷偷瞄著景帝儀的肚子,丫鬟端了碗綠豆糖水上來,平樂問,“給誰吃的?”

    丫鬟道,“小姐的。”

    平樂猛的站起來,瞪著大眼凶巴巴的道,“怎麽能吃綠豆糖水,出問題你負責麽!”

    丫鬟嚇得手抖了一下,明明是小姐要吃的,何況吃綠豆糖水能吃出什麽問題,弄得她好像下毒了一般。

    景帝儀道,“我不能吃綠豆糖水麽?”

    “你自己不清楚自己的情況麽,怎麽能……”平樂想起陳牧笙的交代,這種事傳出去不好,景帝儀不說,他們就幹脆裝不知,或許她早有其它安排了,“我是說綠豆不是性涼麽,大冷天吃這個不太好,不如喝雞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