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皇後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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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茶館中,眾人皆是聚精會神,台上說書的正講到精彩之處,手裏的醒木重重一拍,繪聲繪色惹得台下一片叫好。宗政去疾走了進來,坐到鳳靡初身側,“人呢?”
鳳靡初給他沏了杯茶,知道他定是去問過崔護,在崔護那得不到答案才來問他,是他叫崔護不要透露隻字片語,“她不適合留在侯府了。”
“她擋了你的路?”
鳳靡初平和道,“她和十皇子的事你應該有所耳聞,她為了達到目的,背後使了些手段,那些手段我沒有和崔護說,否則,即便是你的人,她也沒法活著走出侯府。壽穎在院裏摔倒動了胎氣,那時候黎雙也在場……”
宗政去疾不信,黎雙知道他與崔護的關係,也知他漂泊異鄉如今無親無故,世上還值得他真心以待的人不多,崔護是其中一個,“你想說是她做的,你親眼所見,還是有人告訴你?我聽聞你近來被湛王府的那位迷得神魂顛倒。”
鳳靡初笑了笑,確實是神魂顛倒,“侯府裏有人瞧見的。隻是我用銀子塞了那人的嘴,所以即便景姑娘不動手,我也會動手。你成親後為了避嫌就沒再見過她,她現在變成什麽樣你也不知道了吧。”
宗政去疾沉默了片刻,不論怎麽變,在他看來還是阿寶麗,千裏迢迢離鄉背井陪著他來到帝都的阿寶麗,“你若覺得她不合適留在侯府,大可和我說一聲。我如今隻想知道她在哪?餘下的事不必再勞煩你。”
“我答應你的事並沒有忘,我不會害她性命。過完年吧,過完年我會叫人把她接回來,毫發無損。”鳳靡初承諾道。
宗政去疾道,“好,我再信你一次。”
景帝儀和鳳靡初約好了在茶館見,來到時正好見宗政去疾離去,她在鳳靡初旁邊的位置坐下,椅子還是熱的,便又站起來,換了張椅子坐,景帝儀抓起桌上的炒花生,扔了一顆進嘴裏,“找你麻煩了?”
鳳靡初笑道,“沒有。”
景帝儀聽了一會兒評書,她中途才來,沒聽開頭,不明所以,也就沒聽出什麽趣味,“鳳哥哥,我若是無處可去了,你會收留我的吧。”
鳳靡初問,“怎麽了?”
景帝儀唉聲歎氣,這兩日她也算是活在水深火熱裏了,“平樂和牧笙吵架後越發不正常,現在我虐待她,她居然沒有絲毫反應,我對那些逆來順受的人向來提不起折磨的興趣,都把她晨昏定省的課業給免了,讓她不必到我院裏來礙我的眼了,可最可怕的是——她居然反過來來纏著我。”
她看書的時候平樂像個遊魂似的在她窗前晃,她吃零嘴的時候平樂也在她窗前晃,還有她沐浴更衣。罵,罵不走,罰平樂做苦力吧,平樂失魂落魄,一句反抗的怨言都沒,像行屍走肉。
洗盤子打爛,洗衣服洗爛,澆花則把院裏的花花草草給弄死了。倒像罰的不是平樂,是那幫幫忙收拾爛攤子的下人。
那些下人挨著一個個來給平樂求情,實則就是不想平樂給他們增添麻煩。等她收回了命令,平樂又像冤死鬼纏著她。
牧笙和平樂的事鳳靡初也有所耳聞,“她是扯不下臉去求牧笙,他們夫妻二人,向來平樂是霸道的一方,牧笙一味的讓,平樂習慣了。她是想請小姐出麵,又不好意思說出口。”
景帝儀摁了摁太陽穴,她擅長挑撥人打架,可不擅長勸架,“那位扶戚使臣我已經幫他們處理了,難道還要我來給他們砌台階?幫了一次,又周而複始,那我得幫多少次。我的聰明才智可不是花在這種雞毛蒜皮夫妻吵架的小事上的。”
“這樣僵著也不是辦法。”
“當初要死要活的在一塊的是他們,我成全了,若是因一個小小的女子感情就有了裂痕,那這樣不堪一擊的姻緣還是早斷早好。合離了吧。”反正她是不會插手的,“你到底收不收留我,不收留,我就去住客棧。”
鳳靡初笑,“小姐想在鳳府住多久,便住多久。”
景帝儀招來小二想再點些吃的,守在茶館外頭的白雪卻進來和她道宮裏來了人要請她進宮,景帝儀皺眉,她才剛坐下,皇帝駕崩,那位升了輩分當了太皇太後的那位,留在後宮“頤養天年”後,皇宮對她已經沒什麽吸引力了,“你就說我身體不適。”
白雪道,”好像說是太後想見您。“
……
先皇駕崩後,老五按她說的原是想在宮中辟出一處清幽之地,修建佛堂讓先皇後,也就是如今的太後搬進去,但太後道先皇生前勤儉又是剛走不久,不宜在宮中大興土木,壞了規矩,便主動要求搬進原來餘美人住的宮苑。
宮娥在前領路。
景帝儀停下站了一會兒,這地方唯一不變的,就是那份冷清蕭條,門可羅雀,像落光了葉子的枯樹死氣沉沉。宮女見了皇帝,下跪叩拜,老五已是龍袍加身,有道是人靠衣裝馬靠鞍,景帝儀想著穿上了龍袍,氣質還真多少有些不同。
他身旁的丘茴一身鵝黃色宮裝,發髻上插戴著華麗的金絲花冠,已不不再是服侍人的宮女了,而是成了老五後宮嬪妃。
丘茴朝景帝儀行禮,她位份不高,因為出身低,封了良人。
皇帝先景帝儀去見過太後,難掩感傷,“姑娘快進去吧。”
隻等景帝儀入了殿內,服侍太後的貼身宮女才將門掩上,殿內隻剩下景帝儀,還有撐著最後一口氣,她幾乎要認不出的太後,不過數月,太後一頭青絲已經成了白發,蒼老得似七老八十的婦人。
景帝儀愣了愣,過去抓住她的手腕把脈,脈位低沉,景帝儀詫異,“我不是已經把解藥給你了麽。”
太後脂粉未施,麵無血色,“後麵的,扔了。”
景帝儀將她冰涼的手放回溫暖的被子裏,她是一心求死,那解藥需連著服用半個月,而太後隻服用了一部分,餘毒未清,不過是多撐了些時日,無力回天了。
案上的梅好幾日沒換,謝了,太後看著看著出了神,“到了這個時候,在姑娘麵前,倒不想再自稱本宮了。這稱謂是道枷鎖,每回聽到姑娘無拘無束說著這個我字,好生的羨慕。”
景帝儀輕聲回了句,“是麽。”無拘無束的是心,和用什麽稱謂沒有關係。
太後道,“我害了皇上,害了平昭,害了陳府上下那麽多條人命,無顏苟活於世,是時候到地府親自和他們賠罪了。”
景帝儀不明白,明明可以活,明明可以活得很好,隻要她願意,她可以權傾朝野,就像當初的太皇太後,成為宮裏最尊貴的女人牢牢將握住權勢,可她卻選擇死,“是因為陸平昭死了,你才不想活麽?”
太後輕輕搖了搖頭,是她活夠了,活膩了,“我這輩子都是被人操控的傀儡,姨母想我嫁給先皇,我明明心有所屬卻還是聽話的嫁了,姨母要立我做皇後,我即便並不喜歡這雕欄玉砌卻冷冰冰的宮殿,也一樣聽話的當了這個皇後。我不能反抗,也不敢反抗,姑娘說得對吃齋念佛是贖罪,也是逃避。”
“你被人操控被主宰,是因為沒有權勢,可是你明明已經離權勢那麽近了,你可以反過來去操控別人了,你可以操控他們的姻緣,生死,操控他們的命運,就像當初的太後操縱你一樣,你自己放棄了。”
太後笑了,知道自己快死了,不必再受那些負累,這一刻她輕鬆了。景帝儀從未見她這樣笑過的,蒼白無力卻又是明亮的,“姑娘太看得起我了,我當不成呂後武後那般的人物,自先皇走後。我夜夜都夢到先皇,先皇怨我假傳聖詔,問我是不是想染指他的江山。”
景帝儀道,“不過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怎不見先皇托夢來找她,“他一早就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可是立儲一事直至他死都未定下來。他是不甘心,臨死都不甘心就這麽把江山拱手相讓,他想長生不死,他也以為自己能長生不死。”
先皇臨死時不還是喊著讓她救他,給他續命,他是怕死的,並沒有如他表麵上表現的對生死之事那般無懼坦然。何況這場奪嫡的遊戲規則本來就是你死我亡,大家不過都是在遵守遊戲規則罷了,何必心懷愧疚。
“偷換聖旨後,姑娘大可以殺了我滅口。此事事關重大,沒誰能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何況以姑娘的本事,要我無聲無息的死了,並不難。可是姑娘還是冒著風險留了我一條性命。”太後感激的笑。
景帝儀不是沒見過傻的,之前死的餘美人也是其中一個,終究也是曇花一現,隻能短暫的綻放,“你對我構不成威脅,殺你沒意思,何況我留你一條性命又如何,顯然你並不領情,也並不珍惜這條命。你日日誦經的菩薩也沒能叫你若離苦海。”
“我想求姑娘一件事。”
“你先說說看。”相識一場,是她可以接受的範圍內的,她可以給她一個承諾讓她走得了無牽掛。
“日後即便太皇太後冒犯了姑娘,也求姑娘饒她性命。”
景帝儀反問,“若是今日你的請求換成是對太皇太後說,你想太皇太後會答應麽?”
“太皇太後鬥不過姑娘的。”她太了解姨母了,此次五皇子登基為帝,姨母絕不會甘心認命,宮裏的女人一直在鬥,即便鬥到眼瞎耳聾,隻要不死還會繼續鬥下去。
“這話我怎麽聽著這麽耳熟,為什麽你們都理所當然的認為鬥不過我,我就得原諒寬恕?這是什麽道理?她的心和我一樣的狠,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陸平昭就是下手沒有幹淨,留下了牧笙,才有了後邊許多事。前車之鑒,我是不會重蹈覆轍的。”
隻因為年倫域沒救得了先皇,就被太皇太後下令斷了一雙手,此後再不能行醫救人,發配邊關。一旦知道遺照是被她篡改的,下手定是更狠辣千倍萬倍。暫時不動太皇太後,隻是因為是先皇剛過世,前朝還不怎麽穩。
太後哀求道,“我父母早逝,明知道兄長行了傷天害理之事,可是因為是骨肉血親,還是包庇了他。太皇太後是我在這世上剩下唯一的親人了,不管她之前做了什麽,對我,終歸有養育的恩情。”
“她對你有養育的恩情,你求了皇上,又來求我。你護著自己的親人,應該的,可我也有我想護的人。”她成全別人的前提是這不會傷害到她切身的利益,“你包庇了你的兄長,害了陳家。我若是一時心軟答應了你,日後太皇太後做什麽都肆無忌憚的,下一個受害的可能是我身邊的人。那他們呢?到時候又有誰來求太皇太後放過他們?”
太後沉默片刻,她是修佛之人,無法違背良心說出謊言保證太後不會傷害無辜,“我不知該如何反駁姑娘的話,能做的便是在臨終之前哀求姑娘。姑娘若是不願意,便當我沒有說過吧。”
景帝儀想起過往,太後倒也真心實意幫過她幾回,毒入五髒是非常痛苦的,常人難以想象和忍受,她忍著痛苦不肯咽氣,就為了她那個滿心是權力欲望的姨母。
“我放她一次,隻要她安分守己過完餘下的日子,不動什麽歪念頭,我便讓她得享天年。我隻能答應你到這個份上。”她是不可能無休止的去容忍害她的人的。
太後笑道,“多謝。”她又看向案上的梅花,“能幫我拿過來麽?我想最後聞一聞梅花的香味。”
景帝儀道,“都謝了,我去幫再你折一支來吧。”
“不用,那支就可以了。”
景帝儀去幫她拿。
這些花離了枝,活不過數日,花瓣都蔫了,哪裏還有什麽香氣。
景帝儀回頭,太後已合上了眼,麵目安詳入睡那般。將那梅花放到太後的枕邊,告別道,“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