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郎有情妾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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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寒起身,就著微開的窗子看向漆黑一片的夜空,連一顆星星都沒有,明日,怕是要下雨了。</p>

    昭寒閉了閉眼,再回過神,看向昭衍,目光中又變得一片澄明。</p>

    伯父,將軍府被燒毀之前,父親告訴我府中有一個地道,直通雲中城外的一座院落,父親找人頂替我,我逃了出來。”</p>

    昭衍點了點頭,並沒有很好奇。昭寒不知道的是,那地道,是昭衍督促昭陽挖的;頂替昭寒之人,也是很久之前,昭衍備下的。這些他都知道,他的計劃裏唯一出了差錯的,就是他不知道昭揚被綁縛入京的時間。他可以將一切都算好,卻還是不能穩妥的揣摩言康的心思,這是唯一的疏漏。</p>

    當他聽到這一消息,趕緊趕到雲中城外的院子時,已經人去宅空,不見了昭寒的蹤影。</p>

    在雲中城外的院子裏我住了幾天,可是那裏消息太閉塞了,雲中發生了什麽我都不知道。後來,北胡趁機南下,大肆搶掠了雲中等六郡,並挾持了一萬多民眾要帶往北胡,製造了雲中之亂。我想了下,就和小離潛入了被挾持的人當中。”昭寒又想到了當年女扮男裝,一路長途跋涉到北胡都城臨河城的艱辛。</p>

    你想去北胡查探一下,那封陷害你父親至死的書信,是誰寫的?”</p>

    不錯,伯父說的正是我當時心裏所想。我要替父親沉冤昭雪,因為這莫須有的罪名,父親已經抵上了一條命,不能再讓這不白之冤毀了父親一世英名。後人提起父親,應該是充滿頌揚,而不是鄙夷和不屑。”</p>

    孩子啊,”昭衍歎了口氣,“你太執拗了,這樣你會很辛苦的。”</p>

    我不怕辛苦。”昭寒眉目中透露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堅毅。</p>

    伯父知道你性子烈,遇事要講道理。可是朝堂之事,並非三言兩語可以給你解釋清楚的。有時候你看到的,並非是事情的全部真相,而不過是冰山一角。你探究的越深,挖出來的東西就越讓你難以接受,與其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放棄,這樣,你會一直生活的很幸福,而不是充滿懊惱和悔恨。”</p>

    伯父,裝聾作啞能讓我活得輕鬆,卻不會幸福,不去探究清楚的話,我會永遠活在痛苦之中。”</p>

    好,”昭衍笑著點點頭,“伯父知道並不能阻止你什麽,既然你打定主意,伯父便再勸你一句,如果事情的發展已經超過你的承受範圍,就適可而止,別讓自己太傷心。”</p>

    昭寒不解,“伯父可是有很多話想要告訴我?”</p>

    不曾!”昭衍搖頭,“這條路是你自己選擇的,我交給你自己處理,但不代表我會支持你,所以,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我相信,昭揚的女兒不會讓我失望。”</p>

    伯父,”昭寒眼中蓄滿淚水,盈盈站著,飽含深情的雙眼看著昭衍,讓他於心不忍。</p>

    孩子,”昭衍起身上前兩步,將昭寒擁入懷中輕輕拍了拍,“你放心,伯父這裏永遠是你的家,若是你傷心難受了,隨時可以回來,伯父永遠歡迎你。”</p>

    昭寒趴在昭衍懷中哽咽著點了點頭。</p>

    待昭寒哭聲小了,漸漸地隻聽見啜泣聲,昭衍才牽了她坐到椅子上,慢慢開口,“現在,你能告訴我,你與時錚是什麽關係了嗎?”</p>

    聽到這話,昭寒俏臉一紅,剛剛哭過的雙眼襯得整張臉瑩潤異常,美豔不可方物。昭衍看著她,就想到了另一個人,她們二人相似的地方並不多,但一雙眼睛,卻像了個十成,隻注視著你,便能讓人勾了魂魄般。</p>

    伯父,我和他並沒有關係,不過路上遇到了,正好順路一起來了江夏而已。”昭寒支支吾吾想著說辭,仔細掂量著哪些詞說出來更有信服力一些。</p>

    這樣啊,”昭衍點點頭,狀似隨意的說,“伯父瞧著這小子對你有意的很,你嘛,也不像不為所動的樣子,難道伯父看走眼了不成?若是如此,伯父這四十六年的時光,感覺白白度過了一般,也是瞎。”</p>

    伯父!”昭寒抬高音調,不依的別過了頭。</p>

    好了不說了,”昭衍爽朗的笑笑,“說說你這兩年怎麽過的吧?”</p>

    昭寒點點頭,感激伯父不糾結這個問題,本身昭寒就不想考慮這個事情。</p>

    那年雲中之亂,我趁亂帶小離一同去了臨河城,一路上經草地過雪山,翻越高山再過荒漠,很是艱難跋涉,走走停停的,將近半年的時間才到了臨河城。出發時有將近兩萬的能工巧匠,但是真到了臨河城,隻有不足千人,絕大多數都死傷在了路上,我親眼看著一個個或餓死或渴死或被亂刀砍死或被鞭子抽死。我和小離的身上也遍是傷疤,都是一路上被打的。”</p>

    終於到了臨河城,我不清楚領頭之人要將我們剩下的一千人帶到什麽地方,我猶豫著要不要帶小離逃走。但是逃跑的風險極大,所以我一直沒拿定主意。一來當時的北胡和晉國還勢同水火,我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口音都是一個大問題,若是被抓到,我們根本應付不來。二來,領頭人將我們都關押在一個大的蒙古包內,一千人擠在一起,外麵有重兵把守著,上頭沒說怎麽處置我們之前,他們不敢把我們怎麽樣。可是我們若是逃跑了,不被發現還好,一旦讓他們察覺,怕是剩下的無辜百姓都要受我們牽連,我於心不忍,所以遲遲沒有下手。”</p>

    後來呢?”昭衍問。</p>

    後來我知道,我考慮的第一點顧慮在當時是不存在的。就在我們從雲中出發去臨河城的路上,泰成帝已經派了永寧公主言靜前往北胡和親,在我們到臨河城的時候,言靜公主早就嫁給了太子,所以當時北胡和晉國之間,並不存在兵戎相見的局麵,反正至少表麵上看是一派和睦的。”</p>

    寒兒可知陛下為何在那個關頭,主動將言靜公主許配給北?”</p>

    昭寒搖搖頭,“寒兒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對於與她無關的事,她向來很少考慮。</p>

    你父親死了,整個北疆沒有一個可以狠狠教訓北胡人的將軍。隻有一個與你父親關係甚好的陳時老將軍,卻是花白須發垂垂老矣,若是啟用這樣的將軍,反倒更令北胡恥笑,笑晉國無人能用,從而助長他們的氣焰。所以,陛下用言靜公主的和親,來為自己爭取時間。”</p>

    昭寒略微想了片刻,想起一件事來,“可是,當年北胡發動雲中之亂,時錚不是親自請命要帶兵滅了北胡嗎?陛下本來允諾了,後來又收回了成命。若是當時時錚狠狠滅了北胡囂張的氣焰,不就不需要陛下派公主和親了嗎?”昭寒並不是很懂陛下的想法。</p>

    當時很多人都這麽提議,大將軍程穆揚、左相齊文伯、右相裴文正、禦史大夫夜其襄等紛紛進言,希望讓時錚北去雲中收拾殘局,不要讓北胡人太過目中無人了。可是陛下還是堅持了自己的想法。寒兒你也不理解是嗎?”昭衍問她。</p>

    昭寒點點頭。</p>

    其實陛下是對的。”昭衍起身,背著手來回走了幾步,最終站在窗邊,朝著右邊時錚住的方向看去,良久,才開口。“時錚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甚至比起你父親來也不遑多讓。可是那時候他畢竟年輕,又是剛從北軍將領升任上來,到底底盤不穩。他當時確實打了許多仗,也有了一幫可以為他賣命的兄弟,可是獨當一麵的機會他還沒有過。”</p>

    當時朝中隻有他一個後起之秀,還算能擔當的起昭揚的重擔,陛下不能冒險。對於時錚這樣的人,雲中之亂的時候派他去打北胡,若是勝了,這樣最好,但是若敗了,陛下怕他一蹶不振,這樣朝中再沒有中堅力量可以對付北胡,陛下冒不起這個險。所以,陛下用言靜公主爭取了一年的時間,這一年當中陛下將時錚派向各處,曆練他,甚至打壓他,直到他可以獨當一麵,才又撕毀了與北胡的協約,派時錚帶兵攻打了武都郡。”</p>

    既然如此,如果不殺父親,一切的一切就都可以避免,公主不用遠嫁他鄉,北疆的百姓也不用擔驚受怕被北胡屢屢騷擾,歸根到底,泰成帝都是自作自受。”昭寒不無氣憤的說。</p>

    昭衍笑了笑,“傻孩子,真正的權謀者,考慮事情絕不會這麽簡單。”</p>

    昭衍還想告訴昭寒一句話,那句話在喉嚨中滾了幾滾,到底是沒有說出來。</p>

    昭衍想告訴他,在當時那種環境下,昭揚必須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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