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叢轉身進了昭泰殿，一看到滿地的碎瓷片，勞叢便明白左相手上和臉上的傷來自於哪裏了。</p>

    勞叢仔細一看，陛下就躺在矮榻上睡著了，以手撐著頭，身上一點東西都沒蓋，呼吸聲很沉重，看得出來是非常累了。</p>

    可是這樣睡覺肯定不行，定然會著涼感冒的，勞叢上前輕輕的推了一下泰成帝，“陛下，怎麽睡著了？”</p>

    泰成帝猛然驚醒，睜眼看了看是勞叢，整個人又放鬆了下來，側身徹底躺下，悠悠的說，“朕現在看到任何人都害怕，隻有看到你是放鬆的。”</p>

    陛下！”勞叢神情激動的猛的一下跪倒在泰成帝身邊，渾濁的雙眼老淚縱橫起來，“陛下您這樣說真的折煞老奴了。”</p>

    起來起來，跪什麽跪，快起來。”泰成帝並未起身，隻抬手讓勞叢起來，“到現在你還能讓朕放鬆，也是你以前做得好，起來吧。”</p>

    老奴遵命，”勞叢起身，喚來小太監將地上碎了一地的青花瓷瓶掃走，又攙扶著泰成帝起身，“陛下可是要歇著了？”</p>

    泰成帝疲憊的擺擺手，想了想問，“默兒現在在哪兒？”</p>

    陛下，剛剛晉寧宮的太監過來稟告，說小公主一直在晉寧宮，現在想必也沒離開。”勞叢恭敬的回答。</p>

    晉寧宮？”泰成帝沉吟片刻方說，“她倒是能和裴璿說上話，也好，裴璿性子溫和，也能好好勸勸她。”</p>

    陛下現在要去看看小公主嗎？”勞叢小心的問。</p>

    也好，”泰成帝起身，卻不防腿腳一軟，又跌坐在矮榻上。</p>

    勞叢見狀大唬一聲，連忙上前跪倒在地一下下著泰成帝的腿，“陛下起身太急了，這身體還沒反應過來呢，下次可不能再這麽著急了。閃舞小說網www”</p>

    泰成帝何嚐不知道勞叢的心思，他無所謂的笑笑，“朕已經五十了，知天命的年紀了，朕知足了。”</p>

    陛下！”勞叢猛地磕倒在地上，“陛下萬萬不可說這樣的話，不過是陛下起身起急了而已，哪就像陛下說的這麽駭人了。”</p>

    勞叢不住的擦拭著自己眼角的淚，一下下止都止不住，泰成帝將勞叢的反應盡收眼底，笑了笑，“你當朕是個糊塗君王啊，朕對什麽事都清楚的很。你讓太醫瞞著朕，你以為朕不知道？”</p>

    看到勞叢驚駭的抬頭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泰成帝笑了笑，“朕的身體朕清楚，年少時戎馬倥傯，年老時殫精竭慮，身體被耗空了也是正常。朕都無所謂，你著急什麽？”</p>

    陛下，”勞叢擦掉剛剛湧出來的淚，心疼的說，“陛下太操勞了，這麽多年陛下從來沒出去遊玩散心過，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朝政上，陛下也隻是太累了而已，身體定然沒有大礙的。”</p>

    泰成帝搖搖頭，“朕都說了，無所謂活得長短，隻是現在朕還不能死，身後事還沒處理妥當，怎麽放心就這麽去了啊。”</p>

    陛下啊！”勞叢上前兩步撲倒在泰成帝腿上，“陛下千萬別說這樣的話，陛下的五十壽辰剛剛才過去，陛下身體好著呢。”</p>

    好，好，你說好就好著，這樣總行了吧。”泰成帝無奈的妥協的說。</p>

    勞叢狠狠擦拭了下眼角的淚，喜笑顏開的看著泰成帝，“陛下若是累了，就歇著吧。左右小公主那裏有璿貴妃勸著，想也無礙。”</p>

    朕要去看看。”泰成帝堅持著，緩了緩終於站了起來。勞叢連忙將掛在一旁的鬥篷披風拿過來，仔細披在泰成帝身上，“外麵起風了，陛下當心點多穿一些。”</p>

    對了，”泰成帝突然想到什麽，“將言珂抱到晉寧宮，朕也有些日子沒看到他了，今日也跟他說說話。閃舞小說網www”</p>

    哎。”勞叢忙應了，便小心的攙扶著泰成帝出了門，待泰成帝上了轎，才轉身吩咐小太監去將言珂帶到晉寧宮。</p>

    此刻的晉寧宮內，已經被璿貴妃磨的不再發脾氣的言默靜靜的坐著，一句話不說了。</p>

    晉寧宮的地上一片狼藉，沒有一處能下腳的地方，侍女小心的上前問能不能將地麵收拾幹淨，裴璿悄悄的搖搖頭，擺擺手示意所有人都下去，這裏有她一個人就行了。</p>

    侍女太監歎息一聲離開了，這也就是璿主子性子好脾氣好，這小公主若是敢在季貴妃的壽安殿如此折騰，怕早就挨了板子了。</p>

    裴璿看著眾人都離開了，慢慢的走到蹲在牆角的言默身邊，也不搬個小凳子，直接也坐在了言默身邊的地上。</p>

    裴璿左右大言默不過五歲，年齡也算相仿。以往裴璿沒嫁到皇宮中來的時候，言默也跟著長姐言靜去過右相府，與裴璿也算是有點交情，隻是後來裴璿嫁給自自己父皇，平白的大了自己一輩。礙於尊卑長幼，她便很少接近裴璿，甚至很少與她有接觸了。</p>

    但是相比於季貴妃，甚至後宮裏的其他妃子，言默還是比較喜歡裴璿的。</p>

    今日自己闖進了未央宮，不知道坐在哪裏的時候，便看到裴璿朝著自己招招手，自己便坐在了裴璿的後頭。</p>

    後來因為時錚的事，裴璿一直按著言默不讓她輕舉妄動，以致後來宴席結束，裴璿怕言默一時生氣鬧起來，便趕緊將人帶到了自己的晉寧宮。</p>

    讓這小主子發了一通脾氣，將家具瓷器都砸了個遍，便看到她安靜的抱著自己的膝坐在牆角的位置不說話，看著也是可憐。</p>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事情已經成了定局，小公主看開一點吧。”裴璿柔聲安慰著。</p>

    聽到裴璿的聲音，言默猛地轉過頭來眼眶通紅惡狠狠的看著她，“你為什麽要拉著我不讓我說話，如果不是你，說不定事情就不是現在的樣子。”</p>

    呃？聽著言默對自己的指責，裴璿突然沉默了下，沒想到她倒是怪罪起自己來了。</p>

    你怎麽不想想，當時大殿之上那麽多人，情勢那麽亂，而且時錚已經明確表示要讓陛下賜婚與他。如果你貿然闖進去，那得是什麽樣的一個局麵？堂堂的晉國鹹寧公主和一個舞娘搶丈夫嗎？小公主你讓陛下的臉往哪裏放？”</p>

    裴璿依舊聲音平穩的對言默分析著當時的情勢，並沒有因為她的指責而生氣。</p>

    誰都有無奈的時候，有些事哪裏會像自己預想般的那麽一帆風順呢。</p>

    所以她體諒言默，知道她心裏不好受，也試著從自己的考慮出發安慰她。</p>

    可是現在呢，我連爭取的機會都沒有，就眼睜睜的看著父皇賜了婚，你知道我心裏有多難受嗎？”言默強忍著眼淚，一下下用力的拍著自己心口的位置。“我喜歡他好多年了，我從第一次見到他就喜歡他，一直到現在。我聽著他突然娶了妻子，聽著他突然生了兒子，現在又眼睜睜的看著他又要娶一個舞娘為妻。這些，對我來說有多麽痛苦多麽難受，你知道嗎？”</p>

    我，應該知道吧。”裴璿狀似呢喃的說了一句話。看言默狐疑的看著她，裴璿立馬笑了笑，“有些事都是身不由己的，今沒讓你上前，是顧全你和整個晉國皇室的尊嚴，若是你真的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表明了你的態度，隻怕到時候下不來台的，便是陛下了。”</p>

    言默的眼角突然劃過一滴淚，她狠狠閉了閉眼，再睜開，隻茫然的看著前方，聲音平穩的說著，“我從小便知道我是公主，有些事別人能做，我不能做，別人能嚐試，我連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我母妃、我身邊的侍女太監、甚至我身邊所有人都告訴我，你是公主，享受的是其他人都享受不了的尊榮，可是這樣沒有自由的尊榮，我並不稀罕。”</p>

    言默頓了頓，“有人就說了，說我已經比我的長姐言靜自由了太多，能對著父皇撒嬌，能隨時出宮去玩。可是我不能選擇嫁給我喜歡的人，我不能隨意做我喜歡的事，我的自由都是在父皇允許的範圍內進行的，一旦超過了父皇的底線，就變成了罪無可恕的事情。”</p>

    言默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可是我沒法告訴別人，我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一點也不喜歡。但是我再不情願，我也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也不能讓自己再投胎一次，出生在一個普通的人家。”</p>

    裴璿聽著她的話沉默了良久，才說，“可是你知道嗎？就是出生在普通人家，有些事也不是能由著性子來的，身不由己對所有人都適用，並不隻是你我。”</p>

    不，”言默搖搖頭，“你不知道我有多討厭這四麵宮牆，我有多想逃離這讓人無法呼吸的地方。曾經我想過，隻要能離開這裏，便是讓我青燈古佛相伴一生我也是甘願的。”</p>

    別胡說！”裴璿連忙堵住言默的嘴，不讓她再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來。</p>

    言默突然笑了，拿開裴璿的手，看著她，“你看，我連隨便說句話都是不行的，你覺得我會喜歡這榮華富貴的生活嗎？”</p>

    看著裴璿沉默了，言默繼續說，“後來那一年，我在後宮第一次見到時錚。我記得是太子哥哥帶時錚進宮來的，我記得當時禦花園開了一樹的梨花，風起時大片大片的梨花紛紛揚揚的落下，洋洋灑灑，都落在了太子哥哥和那個不認識的人身上。我當時陪季母妃和長姐在禦花園品茶，隻看了一眼便看呆了。”言默突然轉過頭來，神采飛揚的看著裴璿，眼角眉梢都是因為回憶湧現的笑意，“你知道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嗎？那種遮都遮不住的心動？”</p>

    裴璿沉默了良久，才悠悠轉頭，看著門外黑暗的天空，低沉的說，“我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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