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一塊石頭是什麽感覺？藏在深山裏，埋在深土中，一次山洪衝出山穀，滾入河流中，受河水衝刷，粗曠的棱角逐漸圓滑，河流改道，完全暴露在空氣中，風吹日曬雨打，漸漸風化、縮小，某一天終於徹底磨化，重新融入大地中，等待著再一次的輪回。

    成為一滴水又是什麽感覺？從雲中墜下，滑落萬尺高空，落在地上，落在河裏，浸入土中，融入河流，匯成大江大海，蒸發，升騰，重新聚集成雲，於是再次往複。

    成為一粒土又是什麽感覺？一道風呢？成為這由一土一水一沙一石一風一雨一雲一霧構成的一片天地，又是什麽感覺？

    倘若世界有自己的意誌，這個意誌又是什麽感覺？倘若讓一個人化身為一個世界的意誌，這個世界又會變成什麽樣子？

    世事變幻如白雲蒼狗，倏忽即變。普通凡人生活其間，不過匆匆幾十年壽命，經曆生老病死，愛恨情仇，生離死別。對他來說，這個世界他來過，愛過，或者人生轟轟烈烈，或者一輩子平淡無奇，總有喜歡的不喜歡的，親近的疏遠的，受七情六欲支配，生命五彩斑斕，有滋有味。對這個世界來說，他隻是存在過，與那一塊石頭，一滴水，一陣風又有什麽不同？

    大道無情，太上忘情。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倘若讓一個人化身為一個世界的意誌，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子不得而知，那個人卻一定會忘情以致無情。感情會產生偏袒，世界不能夠有偏袒，有偏袒就意味著失去平衡，失去平衡就意味著崩潰與毀滅。

    《太上忘情錄》便是要把個人意誌變成世界意誌，將人變成“太上”，至高至渺，至大至廣，當一個人真正能達到忘情，成就“太上”時，他就是無敵的，因為天地無可匹敵，世界沒有對手，大道沒有敵人。

    超腦第二層次下的紀央本身就處於近乎絕對的理智之中，情感被最大限度地淡化，行事近乎全靠目標與計算分析，在明確目標指引下，隻考慮能不能做，怎麽做，而不考慮要不要做，是否合乎情理。在這樣的狀態下，當那幅圖卷被組合出來時，紀央很清易地就感應到了其中的道蘊，那“太上忘情”的蘊理以山河天地的形式體現出來，被紀央感悟到，就好像楊過在劍塚感悟到獨孤劍意，紀央依舊不知《太上忘情錄》的具體內容，卻體驗到了“太上忘情”是一種什麽感覺。

    一旁本來正全神貫注體會著《天心不死訣》奧妙的四人突然齊齊心中一顫，猛地把臉轉向紀央。隻見紀央慢慢站起，眼中一片空寂虛無，身上的氣息淡漠高遠，縹緲幽深，讓麵對他的幾人內心禁不住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麵對的不是紀央這個人，而是高山，是大海，是高居九天之上的神人，是他們所處的這片天地。

    “紀……紀小友，你可還好？”陰雨生有些難以接受，以她的身份，怎麽也是一派之主，竟然被人僅僅用氣勢壓迫得失了神，雖然隻是短短一瞬，卻也讓她內心無法平靜。

    “我很好，陰宗主。”紀央回答她，語氣平靜地不起絲毫波瀾，仿佛隻是單調地不帶絲毫感情的念著紙上寫的字，卻偏偏深入人心，短短六個字竟深深被陰雨生印在心底，下意識就認同了他說的話。

    然而陰雨生畢竟不是常人，極短的時間就擺脫了這種影響，心中更掀起滔天大浪，先前被氣勢壓迫也就罷了，現在居然被一句話就影響了自己的判斷力，這一可怕現實甚至讓陰雨生對自己實力的自信產生了一絲動搖。

    “陰宗主，時間到了。”陰雨生還在驚疑不定間，紀央已把視線投向他們手中的紙張上，然後，輕輕吹了一口氣。

    隻見那幾張紙輕飄飄飛起來，在空中打著旋兒翻卷著，突然間燃起一朵火焰，火焰慢慢擴散，就這麽把幾張紙燃燒盡，最後落下幾點灰屑。

    做完這番事，紀央朝幾人點點頭，說道：“交易做完了，幾位，再見。”說完，看也不看他們臉上驚駭的表情，徑直向外麵走去。

    幾人怔怔地看著紀央走出去，待其走遠，那位叫做道和子的長老才喃喃說道：“吐氣成焰……此子武功已不可估量，他從這兩部殘篇中到底悟出了什麽？”

    紀央悟出了什麽這位長老恐怕是沒機會知道了，他現在正在路上走著，不急不緩，一絲不苟，如果有人拿尺子去量他的步子，就會駭然發現他走出的每一步長度都相同，而如果有人把他走路的過程拍下來仔細分析，會更驚駭地發現他邁出每一步的動作都一模一樣。

    紀央這時已經退出超腦第二層次，隻保持在第一層次中，但這時的感覺與平常的第一層次完全不同。

    人類的大腦結構非常複雜，超過了數百億個細胞構成，有著無窮無盡的潛力，但是這個世界普通人類群體大腦的潛能開發卻連大腦潛力的10%都達不到。因為人腦雖說隻占人體體重的2%，可是耗氧量卻超過全身耗氧量的25%，能量消耗更是多達六分之一以上，人體根本無法tí gòng那麽多的能量去發揮人腦的全部功能。

    而在前世地球上，人類的科技樹越攀越高，基因密碼的破譯、能量理論的發展，不斷打破著過去對於人體極限的預測，人類的身體素質越來越好，人體儲存能量與gòng yīng能量的能力也不斷提升，大腦的潛力逐漸被發掘，但事實是大腦開發程度與能量gòng yīng程度並不匹配。當能量gòng yīng這個最大最明顯的問題被逐步解決時，更多限製大腦潛力開發的條件暴露出來，於是類似於超腦計劃的研究也在各國悄然展開，最終造就出方宇這樣一個特例，甚至作用在了穿越之後的紀央身上。

    超腦的作用機製，就是一個自我進化的調節程序，控製大腦的耗氧量與耗熱量，協調大腦細胞失衡，梳理思維運作機製，可以說，超腦計劃是成功的，它確實打開了人類大腦進化的大門。

    但是超腦終究隻是一個程序，最終的應用者是人。在大腦開發的道路上超腦為紀央掃平了障礙，而在大腦應用的道路上，還有著更多更不好解決的限製條件。

    比如說，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