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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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廚房外邊的台階上,就可以看到叔叔李振華家房子的前坪。李振華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兒子李誌成,二兒子李學成。李誌成也是跟李振華學的木工,現在還在一些建築工地上幹活,有時候包點小工程,混得還不錯。二兒子李學成,在市裏開了個店,買了房子,很少回來。女兒李玉潔嫁到河那邊的人家,好像也很快要拆遷。李誌成和李學成各生了兩個小孩,也都不小了,一家子共有十個人。之前李建成和叔叔聊天大致算過,他家裏人多田多,老屋還在沒有拆,前幾年又蓋了一棟三層樓房,他家的拆遷款估計有近三百萬。他們計劃好了,買兩套大一點的安置房,再在附近買兩個門麵做點生意,給晚一輩將來的發展tí gòng機會。
拆遷辦幾個人在李振華家裏坐了約半小時後走了,可能還要去其它人家。李建成看人走後趕忙走到叔叔家。其它人都不在,小孩小的上學沒回來,大的已經在外麵開始做事,隻有叔叔和嬸嬸兩人在家。見李建成來,嬸嬸周芳梅趕忙又泡了茶上來,正好剛才幹部來裝的水果糕點還沒收起來,嬸嬸就張羅李建成吃。李建成正好下午幹了好一陣活,有些餓,剛才在自已家裏因心裏不帶勁,也沒吃,此時拿起一根香蕉撕開吃,又接過叔叔遞過來的煙,點上火聊了起來。
“拆遷辦的講你屋裏拆得好多錢啦”自家人用不著太多的客套,李建成上來直接就問。
“給我算噠一下,講是二百八十五萬囉。”和之前私下聊天時估計的差不多。誰家有多少田,多少人,多少麵積房屋,拆遷賠償的標準是多高,大家都心裏有數。
“那你準備簽字不啦?”
“我講咯紮事我做不得主,要我崽他們自己做主。屋是崽他們花錢起的,人也是他們多,我做不得主咯。”
“誌成和學成什麽時節會回來啦?”
“我才給他們倆個打噠diàn huà,講咯紮事。學成呢講他開店子走不開,隨我們定是的。誌成工地上事也忙,講別個屋裏是哪樣的我們就哪樣的是的。我講屋是你起的,人也是你多,要不你回來簽咯紮字,免得到時節講我們兩個老家夥條件冇談得好,我不得背咯紮鍋。他講過幾天回來,簽噠字好的索練。”
看來叔叔一家都無意與政府再爭,這讓李建成有些失望。本來還指望兩個堂弟也對政府的拆遷方案不滿,團結起來一起爭,這樣人多力量大一些。但是他們一個忙於做自己的生意,一個忙於在工地上幹活,都沒心思來扯這些。看來,隻有自己孤軍奮戰了。隻是,自己一個人又靠什麽來與政府對抗呢?一二隊已經拆得差不多了。當初鬧得最凶的李德明他們,在多拿了政府的賠償後,都拆完了,現在已經沒有幾個強硬的人。而且之前他們鬧得最狠的時候,自己一直是袖手旁觀,並沒有加入到他們的隊伍之中,甚至都沒有去與他們私下商討過什麽事,現在當然也不會有人來與自己結成同盟。
至於五隊、六隊的人,相互本就來往少,而且他們還沒到拆的時候,顯然也不會有人來關心自己的事。想到此,他悶悶的起身往家走去。天色漸晚,一層薄霧自田間地頭嫋嫋升起,遠處的山變得有些朦朧,像是飄浮在空中的巨大黑雲,隨著自己腳步的移動也在緩緩移動。而漸漸的覺著這連綿的山離自己越來越近了,有著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壓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
到了家門口,郭桂珍在做飯,灶裏的柴火噴著紅紅的火苗,他心裏一暖,坐在灶角給灶上又添了幾把柴。郭桂珍問他叔叔家裏能得多少拆遷款,他悶著聲說:“比我屋裏多多噠。”心想:唉,他們的錢在新洲可以買好多套房,還有錢買門麵,當然滿意了。火有些煙子,熏得他眼淚都流了下來,他用手背搽一搽,仍是不舒服,又去拿洗臉毛巾站在堂屋前的台階上揉了一會才好點。他眨巴眨巴幾下眼睛,一會的功夫壟裏已經全黑了,隻有那已經通車的高速公路如一條巨龍從壟中間橫穿而過。路燈在薄霧之中,顯得有些陰翳,讓他想起小時候在山裏看到的大蟒蛇,挲挲的在山林間遊移著,似乎隨時要將一些小動物吞噬。
好久沒有睡過一次像樣的覺了,他歎息著。以前自己晚上早早就睡著,一覺睡到大天光,陽光暖暖的照到被子上,窗外的麻雀啊或者什麽不知名的鳥嘰嘰喳喳的歡叫著自己才醒來。自從這高速公路開始修起,晚上老半天都睡不著,半夜經常被各種聲音吵醒,趁著微弱的月光一看表,才一二點。今天晚上有心事,隻怕又難得睡著了,要不喝點酒吧,也許好睡點。平時他一般不愛喝酒,櫃裏有一瓶白酒來了兩回客人都還剩一半。他拿出來,一個人悶著喝了二兩,洗了個澡早早就上床去睡。一覺醒來,看窗外仍是黑黝黝的,再一看表,原來才三點鍾不到。他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久,仍睡意全無。幹脆起床,穿上長褲外套,打開堂屋門,走到坪裏去。
雖然已是深春,但半夜還是有些涼,盡管穿上了外套,猛然走出門李建成打了個哆嗦。他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上身也卷縮成一團,覺得身子暖和了些。空中一彎下懸月高遠而淒冷的掛在斜對麵的山頂上,不言不語。而幾顆星星也相互之間隔得老遠,都孤寂的互不理睬。想起自己很小的時候,躺在爺爺家坪裏看星星看月亮,那時家裏人多,一家子對著天空找星星。瞪大了眼睛,一會兒發現一顆,一會兒又驚喜的叫著:看,那有一顆,那有一顆。最後發現天上的星星太多了,數也數不完。好多年沒看過星星,沒在天上找過星星了吧?而今天,雖然自己一個人睡不著,卻並沒有心情找星星。星星都離自己渺遠、無靠,多也好少也好,與自己有啥關係呢?
他從口袋裏摸出煙來掏出一根,點著火,慢慢的吸起來。眼睛慢慢的適應了夜裏的光影,剛才一片模糊的黝黑一團慢慢展現出一些輪廓。眼前的樹,遠處高聳的山,眼前不遠淡淡的泛著微光的是那片小湖。此刻她像一個待字閨中的少女,羞澀而安靜的坐在山窩子裏,卻又難耐寂寞的發散出一絲青澀的光華。這光華,是給那山看的,是給那湖邊的樹看的,是給那林中的鳥看的,是給那趕路的旅人看的,是給這屋子裏的勞作者看的。自己當年,就是被這一汪碧水,被這山裏的野花野草迷住了,才夢想著要回來,要在這建著一棟房子與他們長相廝守。如今這房子快要沒了,這山這水也都要沒了。以後,隻怕再走到眼前,也難找到這山與水的影子了罷,更不要說這小小的幾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