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午夜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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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熠輝拿到房款後,坐動車回到了新洲家中。其實也不算家,隻是政府tí gòng的一套過渡安置房而已,要分配給他家的安置房還沒有完工,估計要再等半年左右才能交樓。但李熠輝知道,即使是那個不算家的家,他也沒有機會住進去了,他已經是一個丟了魂的行屍走肉。

    郭桂珍對於李熠輝的回家頗有些訝異,不明白他為啥端午節沒有回,卻在節後回來了。李熠輝解釋說放假樓盤要搞huó dòng,他們反而走不開,她也就沒有多想。

    第二天上午,郭桂珍到鎮上去買菜。兒子難得回來一回,總得買點葷菜,做點好吃的招待他。等他走後,李熠輝穿上幹淨的衣服,站在客廳裏,默默的注視著牆上父親李建成那瘦削、枯幹的臉,又想起臨死前自己拉起父親的手,那沉重的質感。那一瞬間,自己與父親似乎難得的有了心靈的交流。我要來找你了,我要來陪你了,但願你的魂沒有走太遠,還在老家的那處山上,讓我能尋找得到。

    屋外的天有些陰沉,天空飄著灰黑灰黑的雲,像極了他這一生。他朝老房子屋後的山上走去。那裏已經被推平,屋後是高高的一個陡坎,像一把利刃將自己與過去切割開來,並且被一堆新的建築所淹埋。他從一條小路走上剩下的那片山去,他知道即使是這裏,也不會保留太久,無論是他這個人,還是他的那個家,在將來,都不會留下一點點蹤跡。

    山下東側就是李梅的家,那沒有完工的新房子邊還東倒西歪橫七豎八的堆放著各種建築材料,淩亂而潦倒。這個村子裏的人,這個世界上的人,又有幾個不是這樣淩亂而潦倒的過著日子,被命運無情的操縱著的呢

    李熠輝神情落寞的看著李梅那淒寒的家,想著自己與她的過往,想著那種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曲折……

    那個春節,為什麽兩個本不是買同一趟車票的人會遇到一起?而已經音訊全無的兩個人,為什麽又要重逢,而且是在那樣一個尷尬的境地?

    周四的下午是佳恒的例會。禦景山年前第一批單位被一搶而空後,又順勢在十月推出了第二批單位,十二月推出第三批單位,推出不久都已售馨。但春節之後,一方麵政府加強了政策調控,另一方麵上一年深圳房價上漲了近六成,房價之高已經讓購房者難以承受。市場在過了那陣狂熱之後也趨於冷靜,於是禦景山的看樓者驟然銳減。佳恒準備在五一推第四批單位,圍繞著推廣策略、定價策略、市場前景,幾方爭吵不休,會議直開到晚上七點多才結束。在樓下的茶餐廳隨便吃了個快餐後,他想今天有些晚,不再去跑步了。

    然而站在陽台上,看著遠處那隱約的梧桐山,那淡淡星光照耀下黑魆魆的森林,他總覺得那林間掩映著的綠道,那道旁的樹木與花鳥在呼喚著他,那奔跑中清脆的足音在他的胸腔**鳴。他又換上跑鞋,帶上手表,朝那條熟悉的小路跑去。

    已是晚上九點多鍾,路上散步的人陸續回家。過了大望村進入綠道之後,燈光漸暗,路上行人聊聊無幾。而過了仙湖植物園,進入到湖濱水泥路後,整座山都已沉寂下來。一路上隻聽得到蟲子啾啾的低鳴,自己劈啪劈啪的足音。他很享受這種清靜,這樣安寧的世界無需與任何人交流,無需看別人眼色。不會有人嫌他醜,嫌他慢,嫌他窮,嫌他傻,嫌他呆。他就是他,別人的世界再精彩,那也是別人的,與自己無關。在這座城市,他始終是一個孤單的獨行人。

    前方就是攬勝亭。每次經過這裏時,他的心都會揪緊,似有一種yǐn xíng的東西在撕扯著他的心,讓他全身有一種莫名的顫栗、痛楚。他低著頭,稍加快速度,想快點跑過去。亭子裏發出一聲吽的尖叫,這聲音那麽銳冽,那麽高亢,那麽迷亂。更重要的是,這聲音似曾相識。他沒有停下腳步,繼續朝前跑著,腦子卻完全亂了,混身的每一個毛細血管都豎了起來。是她嗎?難道真的是她嗎?怎麽會是她呢?他的腳麻木了,他的耳朵麻木了,他的腦子麻木了,一片虛空。不知道自己怎麽跑到的折返點,又回到攬勝亭。接近攬勝亭時,他習慣性的按停手表,悄悄的走近亭子。

    一個身影背對著他,靜靜的站在那裏,看著亭子下淡淡燈光照耀著的東湖。那湖水中泛出的微弱亮光,並不足以照亮周邊的世界,也照不亮兩人的身影。然而僅憑那模糊的背影,他也看得出那是李梅,自己無數次夜裏思念,夢裏以各種方式遇見的李梅。隻是萬萬沒想到,真實的相遇會是在這兩人最後一次jī qíng的攬勝亭,更想不到的是之前她在和別人做同樣的事。

    李熠輝不知該如何開口,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該轉身離去,就當沒有遇見,從此再也不必思念,還是問她個一清二白,重新挽回?他心裏痛著,兩片嘴唇像被人用混凝土封住,用了盤古開天的蠻荒之力才打開一道縫隙。

    “梅梅。”這是兩人在一起時李梅讓他這樣稱呼的。梅梅,諧音美美。是的,她是美的,在他心裏更是最美的。那身影凜然一抖,手抓緊了欄杆,似不用力抓緊就會墜入水中。他靠近她的身體,在那身體中嗅到一股濃豔的香水味,一種淫蕩的**味。他的心有點失落,有點憤恨,這不是他熟悉的李梅。

    “你怎麽在這裏?”

    那身影沒有回應,肩膀輕輕的抖動著,傳來輕輕的抽泣聲。猛然,那身影轉過來,直視著他,向他發出一陣咆哮。

    “我**,在咯裏跟別個打炮,哦該吧?”

    李熠輝整個人都呆住了,全身象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強寒流凍住了身子,整個人成了一個無法動彈的冰柱。他想李梅離開他,可能是另外找了工作,有了新男朋友,可沒想到她居然去做了xiǎo jiě。剛才她是在和客人做生意?怎麽會這樣?她怎麽能這麽不顧廉恥,自甘墮落?

    “你為什麽要這樣?你有工作為什麽不做要來做這個?”他抓住李梅的肩膀使勁的搖著,似乎用力大一些,就可以將她這段不幹淨的過往搖到東湖中去不複存在。

    “你要我哦是吧。我爹爹快要死噠要動手術,我老弟還在讀高中,我不**哪來的錢把我爹爹治病吧?未必我看噠我爹爹切死啊?啊……”李梅瘋狂的對著李熠輝吼起來,那狂吼中發泄著無奈,絕望,不甘,怨怒。她還在為當初李熠輝失信沒有拿錢給李樹根治病而憤恨不已,他是她走上這條不歸路的罪魁禍首。

    “我們可以想別的辦法啊,為什麽要這樣?”

    “想辦法,有什麽辦法?你曉得不哦,我爹爹在醫院裏一天就要幾百塊錢,冇得錢就會被趕出來切。做什麽路一天賺得咯多錢啦?我**,跟一個男人困覺就是幾百上千。我跟你困,你把噠一分錢把我冇啦?反正是跟男人困覺,我跟別的男人困賺得到錢給我爹爹治病,跟你困賺得到不啦?”說到最後,李梅已經是泣不成聲,身體搖搖欲墜,似隨時會跌落到湖中。

    李熠輝無言以對。兩人相處一年多時間,他除了給李梅買過幾件不貴重的衣服,並沒有任何其它付出。隻是,他們之間是愛情啊!愛情怎麽能以金錢來計呢?

    “我現在拿了提成,有錢給你爸治病了。你跟我回去,再不做這個了,好嗎?”李梅做xiǎo jiě是因自己而起,盡管這種經曆極不光彩,但李熠輝想自己終歸是有責任的。他想讓自己忘記這一切,兩人重新開始。

    “哼,回切,哦是回切囉,我都跟那多男的困過噠,哦是還跟你好囉。”李梅的聲音中透著對生活的徹底絕望無助,一種破罐子破摔的任性。

    “以前是我的錯,怪我,我們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好吧?”李熠輝抓著李梅的雙肩,想將她攬進懷裏。李梅一摔,掙脫他的手臂,往亭子下麵走去。亭子下麵到水邊,原本有一道鐵絲網,或許是偷魚的人在這裏剪開了一個缺口,從那個缺口可以走到水邊去。李梅借著月光的疏淡光亮,走到水邊,抱著肩,呆呆的看著寬闊平滑的湖麵。那湖麵宛如一床厚厚的絨毯,讓人想縱身其中做一個長長的美夢,再不醒來。

    李熠輝跟上去,再次抓住李梅的肩膀。“不管你還跟我好不,也不能再做這種事。你爸治病的錢,我來出。”

    “不要你來管我,我也不要你的錢。”李梅轉過身來,推開李熠輝。

    “你喜歡**是吧?**你舒服是吧?”李熠輝恨了,這個女人,是下賤嗎,淫蕩嗎?她怎麽會這樣?他恨,恨她的墮落,無恥,絕情。他手上使勁,將她向後一推。

    李梅腳下失去平衡,往坎下滑去,噗通一聲掉到了水裏。李熠輝驚慌起來,卻又期盼著。這下子,她會喊救命吧?會求我吧?那我叫她回來她一定會答應吧?然而,李梅卻一直沒有出聲求救。她怎麽不出聲,怎麽不求他呢?她心好硬,寧肯淹死也不肯求他,也不肯回到他身邊來。他該救她嗎?如果她被淹死了,那他不成了shā rén凶手?可現在跳下去,水裏這麽黑,她又沒浮出水麵,到哪去找她?

    水裏一直沒有動靜,看來她直的淹死了。是她自己覺得生活沒有指望,寧願死嗎?她自己想死,我又如何救得了她?回去吧,也許一切真的都是命中注定。他走出亭子,重新打開鬆拓手表,朝回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