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哨兵微笑著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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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浩天他們把自己到西藏的第一篇大作交給劉信義後,滿心歡喜地等待著主任的誇獎。



    終於,洛桑走進來說:“主任讓你們去一趟!”



    他們一進門,劉信義就大聲嗬斥李小虎:“把煙掐了!”



    李小虎趕緊把煙扔在地上踏上一隻腳。



    劉信義把他們的文章扔在桌上,說:“在學校都學了些什麽?讀了那麽多書,就寫這樣的東西!”



    張浩天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說:“我們可是用心寫的。”



    劉主任說:“是用手心寫的,還是用腳心寫的?就說你寫的這篇文章吧,那些虔誠的朝聖者在你心中就是一群傻子、一群瘋子,就是愚昧和落後的代名詞!”



    “轉山轉水轉佛塔就會有一個好的來世?這是愚昧,是封建迷信!”張浩天不服氣的表情。



    “你了解他們的內心世界嗎,你知道他們的精神追求嗎?還用救世主的口吻說一定要拯救他們的靈魂!”劉信義又看著李小虎,說:“我說你渾身上下除了十足的銅臭味兒就沒別的了?在你眼中,八廊街那些銅佛、藏幣就隻有一個錢字,你簡直就是個投機倒把的商人嘛!”



    “它們就是很值錢的東西嘛!”李小虎見劉信義又想大發雷霆,趕緊補充道:“主任,寫作不是我的強項,讓我幹攝影吧,我從小就喜歡畫畫,給人照相!”



    劉信義“啪”地拍了一下桌子,說:“我還想去當社長呢!狗屁不通還挑三揀四!”說完,又轉向忐忑不安的田笑雨,笑了起來:“隻有笑雨寫的《唐古拉山的風》讓人賞心悅目,是篇好文章!但是,世界上沒有一段文字是不用修改的。你要好好改一改,爭取刊登在我們的報紙上!”



    田笑雨喜出望外,點點頭。



    張浩天和李小虎羨慕不已地看著她。



    劉信義看了看大家,說:“當然也不能全怪你們,要全麵了解和認識一個全新的西藏,還需要很長的時間。西藏有著與眾不同的地域特點和社會特性,需要你們認真體會和慢慢理解,這是我們做好新聞工作的基礎,你們要抓緊時間補上這一課。”



    張浩天很沮喪,中文係畢業的大學生連一篇簡單的文章都寫不好,還說要來西藏做貢獻,但是,對主任的批評他還是不服氣,回到辦公室就把文章拿給洛桑看。



    洛桑皺著眉頭看完了,說:“你是這樣看待我們朝聖者的?如果我的藏族朋友看了你的文章,一定會痛痛快快揍你一頓!”



    張浩天懊惱地摸著頭。



    李小虎迫不及待地把文章遞給洛桑:“看我的!”



    洛桑隻看了一眼就扔給他:“無論你出多少錢,我都不會把這裏的東西賣給你這樣的收藏家!”



    李小虎把文章扔進抽屜,說:“沒有一點經濟頭腦!”



    李紅走到張浩天身邊,說:“我家裏有許多關於西藏民俗風情方麵的書,明天拿來給你看!”



    張浩天說:“還等明天幹啥,你就直接賜教吧!”



    李紅對張浩天露出迷人的微笑,聽聲音好像變了一個人,說:“你們都是正規大學畢業的,我仰慕還來不及呢,那敢賜教?”



    洛桑說:“你們可不要小瞧了李紅,她可是有名的‘快槍手’,來得快寫得好,記者部沒幾個女同誌比過她!”



    張浩天說:“那太好了,我就拜李紅為師!”



    李紅說:“我怎麽敢班門弄斧,應該向你學習才對呢!”她的聲音嬌滴滴的,手指還在下巴邊劃來劃去。



    張浩天的眼光無處躲閃,再也不敢提賜教的事情。



    李小虎早就看不下去了,把張浩天拉到一邊,說:“不講拉倒!我們去書店,那裏啥沒有!”



    這時,鄧安急匆匆跑進來,說:“不好,檢查衛生的來了,快打掃打掃!”洛桑趕緊站起來拖地,張浩天快速地擦著玻璃,田笑雨和李紅拿起了抹布。隻有李小虎還在抽煙,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不就是發幾個蘋果嘛!看把你們急得!”



    鄧安說:“你說得輕巧,我們一年四季見不到一點綠色,想吃點水果比登天還難,就盼望得個先進打打牙祭!”



    沒一會,辦公室主任帶著一群人走進來。李小虎趕緊站起來把煙頭悄悄塞在窗戶縫隙裏。辦公室主任轉了一圈,說:“還算幹淨,可是怎麽有煙味?”大家緊張地看著李小虎。李小虎說:“一定是劉主任房間裏飄過來的,你們知道,他就是個煙鬼!”



    辦公室主任從mì shū手中抽出一條“最清潔辦公室”的紙條說:“最清潔,談不上。”又抽出一條“不清潔辦公室”說:“這個嘛,還不至於。那就是清潔辦公室了!”他一說完,mì shū就把“清潔辦公室”的紙條貼在了門上,並把一袋蘋果放在桌上。



    他們一離開,大家就歡呼起來。



    沒想到辦公室主任很快發現了窗戶上的煙頭,轉身帶人回來就把“清潔辦公室”換成了“不清潔辦公室”,毫不留情地沒收了桌上沒來得及吃的蘋果,連張浩天手中啃了一口的蘋果也不放過。李小虎一看形勢不妙,用子彈出膛的速度拿起一個蘋果三口一個啃得精光。他們衝過來時隻抓住了一個核。



    他們走了,大家把矛頭對準李小虎抱怨起來。李小虎走到門邊一把將“不清潔辦公室”的“不”撕下來說:“不要難過了,你們看,我們還是‘清潔辦公室’嘛!”



    張浩天一揮手,洛桑和鄧安就衝上去把李小虎摁在桌子上狠狠捶了一頓,連田笑雨和李紅都忍不住拍手稱快。



    第二天,張浩天和李小虎要去書店,田笑雨也想跟他們去。



    李小虎笑道:“你的文章都上報了,還去幹啥?”



    田笑雨說:“討厭!這麽快就學會攻擊人了!”



    書店就在人民路上,剛來那幾天,他們幾乎天天都泡在這裏挑選世界名著。書店不大,但數量很多。簡陋的玻璃櫥櫃根本放不下這麽多書,大部分書籍都堆放在牆邊碼得很高,把光線本來就不好的窗戶擋得嚴嚴實實,屋裏顯得灰暗而狹小。但是進進出出買書的人卻不少,每個櫃台前都沾滿了人,營業員手忙腳亂。



    一進書店,李小虎就說:“聽說林江濤的媳婦就在書店上班。我們打賭,猜哪位是他媳婦,誰輸了買包煙。”



    張浩天在櫃台前要了一本書,說:“我又不抽煙,要煙幹啥?”



    李小虎說:“那就買一瓶酒!”



    張浩天說:“我也不喝酒!”



    田笑雨跟過來說:“別煙啊酒的打賭,人家聽了多不好!”



    李小虎說:“你也猜,猜對了,我天天去食堂給你們打飯!”



    張浩天有些動心,看了看在櫃台裏正在整理圖書的幾個營業員說:“聽說林江濤媳婦是四川人,我想個子矮一些那個就是。”



    田笑雨說:“我覺得最漂亮的那個才是!”



    李小虎說:“江濤那麽大的個子,要找個高個子女人才般配!”



    矮個子fú wù員突然扭過頭說:“我就值一包煙一瓶酒嗎?”



    三個人立刻意識到她就是林江濤的媳婦,趕緊道歉。



    她不依不饒地說:“猜就猜吧,還拿我打賭!”



    張浩天賠笑:“我們是林江濤的同事,多有冒犯,對不起!”



    “那也不行,今天就不買書給你們!”她把張浩天手中的書奪過來,扔在一邊。



    李小虎急了:“這裏是人民書店不,為什麽不買書給人民!”



    “你也是人民?有人民拿人民fú wù員打賭的嗎?”她很厲害。



    李小虎一時語塞。張浩天和田笑雨一個勁賠禮道歉,但她還不消氣。張浩天笑著說:“大姐,要是江濤大哥知道了,還不痛打我們一頓。他那麽大個子,我們怎麽招架得住嘛。要不你先打我們一頓,解解氣?”



    她“撲哧”笑了,抬起手假裝要打,說:“就該打!”說完臉上的不悅很快煙消雲散,說:“聽江濤說了記者部來了三個大學生,個個英俊漂亮,有一個還是我的老鄉!”然後看著張浩天說:“說的就是你吧?”



    張浩天見她笑了,放鬆了不少,說:“沒錯,是我!”然後把田笑雨和李小虎介紹給她,並告訴她要買的書。



    她說:“你們要的書現在沒有,但是我都記住了,有了一定替他們先留下來,到時給你們捎回去。”



    西藏人民真是簡單淳樸得可敬,剛才還怒火中燒,現在又變得熱情似火了。張浩天連說幾個“謝謝”,對李小虎說:“怎麽辦,隻好去找李紅借書了!”



    李小虎說:“打死我也不去,看見她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田笑雨笑道:“你們怎麽這麽討厭李紅啊?”



    張浩天說:“我不討厭她,隻是覺得她好笑!”



    李小虎說:“陰陽怪氣,神神叨叨的!”



    沒有買到自己想要的書,大家就隨便看看。張浩天打算找兩本新聞寫作方麵的書。田笑雨翻著一本《散文精萃》。李小虎挑了兩本攝影方麵的書塞給張浩天說:“我給主任說想幹攝影記者,他罵我狗屁不通還挑三揀四,我不信就學不會!這幾本書,一會兒替我付賬。我去八廓街轉轉。”說完要走。



    張浩天抓住他,說:“錢!”



    李小虎一笑:“對,你是逃出來的!”摸出錢塞給張浩天。



    李小虎走了,田笑雨小聲問張浩天:“你是逃出來的?”



    田笑雨聽完張浩天簡單述說後,認認真真看了他好一會,說:“太令人敬佩了!”



    張浩天又想起了什麽,問:“你為什麽來西藏還帶個石頭?”



    田笑雨打岔說:“我去百貨公司買塊肥皂,一會回來找你。”



    田笑雨把錢借給周逸飛自己就沒剩多少了,買了一盒“百雀羚”擦臉油和一條毛巾,但肥皂要票沒有買成,走到糖果櫃台想買些白糖,fú wù員說也要憑票gòng yīng。她失望地走出來,發現自己並不在進門時的地方。她向左邊走了一段,發現不對,又朝右走了幾步,依然沒有認準去書店的路。看見遠處一個氣派的大門邊站著一位執勤的哨兵,感到更加陌生。天色晚了,一陣風吹,高大的楓樹上落下金黃的楓葉,視線變得撲朔迷離。正不知何去何從時,看見張浩天踩著落葉從餘暉中跑來,她喊道:“浩天!”



    張浩天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問:“怎麽回事,半天都不回來?”



    “我從百貨公司出來就找不到書店了!”



    張浩天氣得拍拍書,說:“還用找?我們剛來時不知在這條路上轉了多少回了,閉著眼睛也能走回去嘛!”



    田笑雨說:“我迷路了!”



    張浩天一愣,說:“真是難以置信,那天在八廊街走丟了還情有可原,在人民路上你也會迷路?”



    田笑雨見他凶巴巴的樣子,很是委屈,說:“誰知道百貨公司有好幾個出口,我一出來就不知道在哪條路上了!”



    張浩天一聽更生氣了,說:“你怎麽不抬頭看看那個雄偉的布達拉宮,全拉薩市的人都能看到它的影子!”



    哨兵好奇地看著他們爭吵,嘴角掠過一絲不經意的微笑。



    田笑雨的淚水奪眶而出,說:“我從小就沒有方向感,就害怕一個人出去會迷路。好不容易等到你們要上街買書,我才和你們一起出來的,可是……”



    張浩天還沒有消氣,指指哨兵說:“那你瞎轉什麽呀,你不會問呀,哨兵就在那裏!”



    哨兵晃了晃筆挺的身子,表示支持張浩天的說法。



    田笑雨像做錯事的小女孩一樣,抬頭看了一眼怒氣難消的張浩天,咬著嘴唇,淚水漣漣地說:“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



    這句話一下敲擊到張浩天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個男人,是一個可以被女人信賴、需要、依靠的男人。作為一個男人的存在感突然得到了彰顯,內心強烈的保護欲油然而生,這種感覺是自己過去從未有過的。他突然心軟起來,憐惜地看了她一會,接過她手中的“百雀羚”,拿起毛巾想為她擦淚,但最終還是縮回了手,輕聲問:“你怎麽哭了?”



    田笑雨說:“我沒有哭,是它自己流出來的。”



    張浩天扭頭發現哨兵正微笑地看著他們,說:“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