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浩天他們三個很快迎來了記者生涯第一次采訪任務。劉信義安排張浩天和李小虎跟著洛桑去報道川藏青藏公路紀念碑揭幕儀式，林江濤帶田笑雨去農區采訪太陽能使用情況。

    張浩天他們一上車，洛桑就把他們介紹給司機：“格拉，（師傅）這是我們報社新分來的大學生張浩天、李小虎。”然後又對他倆說：“這是我們報社的司機洛布頓珠。”

    張浩天聽了司機的名字，一臉的驚愕。

    李小虎誠惶誠恐地重複道：“蘿卜—燉—豬？”他的聲音越來越弱，說到“豬”的時候幾乎聽不見聲了。

    洛桑笑著解釋：“洛布是如意的意思，頓珠就是寶貝，連起來就是如意寶貝！”

    多美的名字。張浩天“喔”了一聲，仔細琢磨起來。

    李小虎笑起來：“我說嘛，誰也不會起個菜名嘛！”

    洛布頓珠有些不滿，但還是一臉平靜地掛上檔，突然一踩油門就衝了出去。上了路就緊追前麵的車，好像它們才是他的發泄對象。他不停地變檔加速、左超右突，直到把所有的車都甩在後麵才發起火來：“再不好也比你的動物名字好，老虎，還是小的！”

    李小虎結結巴巴地說：“你……”

    張浩天笑了笑，問洛桑：“你的名字是什麽意思？”

    洛布頓珠的不快瞬間消失，笑著替洛桑回答：“洛桑是心底善良，充滿智慧的意思。他是我們藏族人的驕傲，什麽都懂，還有一顆菩薩心。”說完，看著洛桑露出欽佩的笑容。

    一個藏族師傅把車開得這麽好，漢語還說得這麽流利。張浩天和李小虎都驚歎不已。

    李小虎說：“頓珠，教我們幾句藏語吧！”

    洛布頓珠回頭瞪了他一眼，消了的氣又重回臉龐。

    洛桑笑著解釋: “我先教你們一點，見到年長的人一定要用尊稱。比如，不能直接叫他洛布頓珠，要在名字後麵加一個‘拉’音，叫他‘頓珠拉’就好了！”

    張浩天又“喔”了一聲，試著叫了一聲：“頓珠拉。”

    李小虎則故意拖著長音說：“燉-豬-了”。

    聽著變了味的稱呼，洛布頓珠一臉不高興，一腳刹車，張浩天和李小虎的頭都撞在椅背上，叫苦不迭。洛布頓珠哈哈大笑。

    拉薩河畔，水清天藍，河風習習。青藏川藏公路紀念碑披著彩綢、係著紅花，格外耀眼。

    中央和交通部有關領導在自治區領導的陪同下穿過人群向紀念碑走去。喧天的鑼鼓響過之後，中央領導發表講話：“為紀念青藏川藏公路通車三十zhōu nián，銘記解放軍的光輝業績，不忘三千誌士的巨大犧牲，1984年12月20日批準修建的川藏青藏公路紀念碑今天終於落成了！三十年前，十萬築路大軍風餐露宿，艱苦卓絕，架橋修路，五易寒暑。他們的偉大功勳如巍巍雪上，永錘青史……”

    張浩天害怕漏掉每一個字，快速記錄。李小虎來回走動，不停地按著快門。兩個人都決心漂亮地完成自己第一次采訪任務。

    中央領導結束了講話，交通部的領導又慷慨陳詞：“巍峨高原，兩路相通，北京拉薩，緊密相連。讓我們緊密地團結在黨中央周圍，堅定地維護民族團結和社會穩定，把西藏建設得更加美麗富饒，安定祥和……”

    領導講話結束，鑼鼓響起來，彩球飄起來。紀念碑上彩綢徐徐落下，中央領導親筆題寫的碑文金光閃閃。兩架直升飛機也恰到好處地飛過紀念碑上空，散下彩紙，把現場氣氛推向了**。

    洛桑自始至終站在事先精心選好的位置上沒有挪動腳步，他在筆記本重要的地方劃了幾道線便合上本。見李小虎滿頭大汗地跑過來，便問：“怎麽樣了？”

    李小虎拍拍胸脯說：“沒問題，凡是我看到的都拍了！”

    洛桑接過相機看了看領導站著的位置，又觀察了一下太陽的方位，熟練地拍了兩張。見張浩天還在人群中低頭記錄，忙走過去大聲喊：“浩天，快去采訪一下中央領導同誌！”

    張浩天慌慌張張收拾好紙筆，來不及想要問什麽問題，奔向一輛已經啟動的小qì chē，拉住一個正要上車的“領導”采訪：“請問領導，你認為紀念碑的落成有什麽積極意義？”

    那位“領導”笑了笑，指著前麵已經開遠的小車說：“我不是領導，領導已經走了！再說，你的問題剛才領導已經講過了：為了紀念青藏川藏公路通車三十年，銘記解放軍的光輝業績，促進西藏發展，增進民族團結嘛。我都會背了！”

    張浩天愣了一下，麵紅耳赤地往回走。

    回到報社，張浩天連飯也沒有顧上吃就伏案寫稿。他翻閱了大量的文史資料和書籍，一遍遍修改，反複斟酌，終於在下班前把稿件交到了劉信義手中。劉信義接過張浩天厚厚的文稿，隻看了一眼就扔在桌上，皺著眉頭說：“全都是廢話！”

    張浩天很吃驚，說：“我下了很大功夫，寫得很全麵！”

    劉信義說：“全麵有屁用？我問你，寫這麽些群眾心情和笑臉幹什麽？現場氣氛一語帶過的事羅哩羅嗦寫了這麽多。青藏川藏公路的建設過程寫這麽詳細幹什麽，你準備出書啊？還有領導的講話一字不落全都寫進去，你是在做報告還是在寫？”

    沒等張浩天解釋，就把稿件扔進了紙簍。張浩天看見自己嘔心瀝血凝結的文稿轉眼變成了廢紙，不甘心地撿起來拿在手中，欲哭無淚。劉信義見他還戀戀不舍，一把奪過來指著一處錯誤說：“你看這寫的啥，直升飛機在空中盤旋一周後離去。軍區專門為儀式派來的飛機難道比風箏飛得還慢：盤旋了一周才離去！”

    張浩天急切地辯解：“是盤旋一周，不是盤旋一周！”

    李小虎忍不住掩嘴笑了起來。

    劉信義又把矛頭轉向李小虎：“你還笑！看看你這厚厚一遝zhào piàn，你以為報社的膠卷不要錢嗎？”

    李小虎說：“你先看了再說！”

    劉信義快速翻完，把zhào piàn摔在桌上，說：“我們那麽雄偉高大的紀念碑被你照得五花大綁，像要奔赴刑場，哪有曆史豐碑的氣魄？參加huó dòng的群眾擠成一團，和亂糟糟的集貿市場有什麽區別？中央領導那麽蒼勁有力的大字被你照得模糊一片！”

    李小虎拿起zhào piàn重新端詳起來：“就是美中不足嘛！再說，這麽多zhào piàn，難道就沒有一張好的？你看這張，太陽的光環正好掛在紀念碑頂端，光芒四射，多有美感！”

    “美個屁！是看太陽還是看紀念碑？”

    見他倆不再說話，劉信義把抽屜裏的zhào piàn和文稿拿出來：“看看人家洛桑的，多向藏族同誌學習學習！”

    張浩天接過來一看：多麽漂亮的鋼筆字，瀟灑蒼勁，流暢舒展。整個新聞篇幅不長，但時間、地點、人物、事件等要素一個不少。條理清楚，語言精煉，幾乎沒有一個需要修改的地方。

    李小虎拿起zhào piàn仔細端詳：藍天下的紀念碑雄偉聳立，人們莊嚴仰望，紀念碑幾個有力的題字格外醒眼奪目，光芒四射。

    張浩天和李小虎交換著眼神，無話可說。張浩天說：“我們一定好好向洛桑學習！”李小虎忽然想起什麽，低下的頭又高昂起來，說：“主任，你既然讓洛桑又寫又拍，還要我倆去幹啥？”

    劉主任吼道：“你這個李小虎，你是不是不想在報社幹了？”

    第一次采訪以失敗告終，倆人垂頭喪走出來。

    張浩天說：“躊躇滿誌要打響第一炮，沒想到當頭一棒。”

    李小虎說：“看見了嗎？主任和我老爸一個德性。你見了他就等於認識了我爹！到了西藏還擺脫不了老爸的陰影！”

    回到辦公室，張浩天看見田笑雨和林江濤采訪回來，趕緊上前詢問她的采訪情況。田笑雨喝了口水說：“我們今天去墨竹工卡采訪，太有意思了。從沒有想過太陽能還有這麽多用途。那些像大鍋蓋的太陽灶又能燒水又能做飯，還可以在上麵炒菜，太神奇了。我們今天就吃了太陽灶做的土豆燒牛肉，好吃得不得了！”

    田笑雨繪聲繪色地講述並沒有激起張浩天對土豆燒牛肉的興趣。他問：“你的新聞稿寫好了嗎”

    田笑雨從口袋裏掏出兩張紙晃了晃：“連吃帶寫，兩不耽誤！”

    李小虎問：“zhào piàn也拍了？”

    林江濤說：“文稿和zhào piàn都是笑雨一人搞定的，我隻顧吃了！”

    這時，聽見劉信義在喊田笑雨。張浩天把她推出去，說：“快去虛心接受他老人家的批評指正。記住，千萬不要和他老人家頂撞，他今天心情不好！”見她進了屋，張浩天示意李小虎安靜：“聽主任怎麽教訓她吧！”

    林江濤說：“看你們倆，夠壞的。”可是，隔壁風平浪靜。不一會田笑雨笑盈盈地回來了。

    張浩天問：“主任說什麽？”

    田笑雨說：“沒說什麽呀！”

    李小虎問：“不會吧，一個字都沒說？”

    田笑雨晃了晃稿紙說：“主任說，不錯，馬上送去編輯！”

    張浩天問：“真是這麽說的？”

    田笑雨點點頭。

    張浩天歎口氣，拍拍李小虎的肩：“明天繼續去書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