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洗個頭發都會要命

字數:6269   加入書籤

A+A-


    植樹回來,林江濤邀請張浩天三人去他家吃飯,說:“你們來了這麽久,早就想請你們到我們家坐坐了。今天正好,我媳婦休息在家,專門給你們殺了一隻雞!”



    大家一聽說有雞吃,好像突然被打了雞血一樣為之一振,但是,看看自己渾身上下的土,都覺得不好意思去作客。張浩天說:“身上這麽髒,不合適吧?”



    林江濤:“早上出門就給媳婦說好了,她做了一大鍋誰吃?”



    三個人不好拒絕,便答應了。



    林江濤的家也在報社院內,和張浩天他們的房屋結構一樣,都是低矮的土胚房。不同的是他們房前多了一間用鐵皮搭成的簡易廚房,這是結婚職工和單身漢的主要區別。



    林江濤的媳婦已在書店見過,今天才知道她叫羅靜。進屋飯菜已擺上了桌,羅靜熱情地招呼大家坐下,把筷子分給大家,說:“手藝不好吃飽為原則。”並不停為他們夾菜,說:“這些香腸和臘肉都是從四川老家帶來的,土豆是從老百姓那裏買的!”



    林江濤說:“現在條件好多了,過去我們經常是有酒沒菜,有菜沒酒。最令人頭痛的是沒有燃料,都是從開車的老鄉那裏抽點汽油燒水做飯。”



    田笑雨想起春節煮麵條不熟的情形,問羅靜:“羅姐,有一次我們下麵條,煮了半小時還是生的,怎麽回事啊?”



    “在西藏煮麵也得用高壓鍋,八十度就開的水啥也煮不熟。”羅靜突然想起鍋裏的雞湯,轉身把熱氣騰騰的雞湯端上來。“就是讓你們來吃雞肉的,把主菜都忘了!”



    林江濤補充道:“海拔太高,氣壓低,必須加壓才能煮熟食物。麵條三分鍾,米飯二十分鍾,這雞肉嘛,至少半小時!”



    張浩天笑起來:“怪不得我們進藏時在運輸站吃了一頓夾生飯,還為此打了一架,把人家鍋底都快掀翻了!”



    李小虎說:“那一仗我們大獲全勝,把他們打得稀裏嘩啦。”



    田笑雨的目光落在書櫃一張女孩的zhào piàn上,說:“好漂亮,是你們的女兒吧!”



    林江濤說:“是啊,都十多歲了,在老家讀書。不過長這麽大,我也隻見過四五次。”



    張浩天問:“你們怎麽不把她帶進藏?”



    羅靜歎口氣說:“這裏海拔三千七,氧氣隻有內地的一半,怎麽舍得把孩子帶來受罪。可分別時間長了,孩子對我們沒什麽感情,既不願意親近我們又不敢疏遠我們,我看得出來。”



    林江濤見她一說孩子就歎氣,便打斷她:“吃飯吃飯!”



    羅靜還在說:“有時候我們很羨慕你們,八年就可以回去了,而我們照顧不了孩子,又幫不上父母。很痛苦啊!”



    張浩天問:“你們是怎麽來到西藏的?”



    林江濤一臉的自豪,放下碗說:“我父親是老革命,參加過淮海戰役、渡江戰役。五零年,正準備複員回安徽老家,中央就發出了進軍西藏的命令。他們一邊打仗一邊修路,一年多才到拉薩。後來由於身體有病就轉業到地方工作,媽媽就領著我們兄弟姐妹幾口從老家來到了拉薩。”



    羅靜給大家盛了碗雞湯說:“六零年,我父親從重慶鋼鐵廠來西藏援藏。說是來煉鋼,可當時這裏沒有足夠的燃料,都靠車從內地拉煤。由於缺氧溫度還達不到要求,煉出來的鋼都是廢渣。到他離開西藏也沒能煉出一塊鋼來。遺憾啊!”



    林江濤說:“我們的父輩,前半生生活在西藏的歲月裏,後半生生活在西藏的回憶裏。”



    正說著燈滅了,屋內一片漆黑。林江濤抱怨道:“肯定又是哪個不自覺的在偷燒電爐,保險絲又斷了!”



    張浩天想起李小虎經常偷燒電爐造成斷電,就在桌下踢了他一腳,沒想到田笑雨叫了一聲。



    羅靜找來蠟燭點上說:“浩天、小虎,你們還沒有談朋友吧,我們書店有許多漂亮的女孩,要不要我給你們介紹一個?”



    李小虎又踢了張浩天一腳,田笑雨又叫了一聲。



    張浩天說:“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三個人趕緊逃了。



    第二天早上,張浩天發現平時總是第一個到辦公室的田笑雨沒來上班,有些奇怪,等到下午下班了還沒見到她的身影,便去敲她的門。敲了幾下沒見回應,便趴在窗戶上看,見田笑雨躺在床上,頭歪在一邊。他的頭“嗡”一下,從地上撿起石頭就把玻璃砸碎,伸手去開門,手被玻璃劃了一下,尖叫一聲。他走到床前,看見田笑雨嘴唇發紫昏迷不醒,用力搖晃幾下,見她依然雙眼緊閉。張浩天立刻背起她,回頭看見桌上那塊神秘的石頭一愣,但他來不及多想,急匆匆朝醫院奔去。 



    田笑雨被送進了急救室,張浩天在外焦急等待。一個醫生出來說:“是急性肺水腫,還沒脫離危險!”張浩天問:“什麽是急性肺水腫?”醫生想了想說:“這樣說吧,一般是在高海拔地區因氣候改變、過度疲勞、感冒受涼等引起的上呼吸道感染。如果合並肺部感染、休克就有可能引起心衰和肺栓塞而危及生命!”



    張浩天聽了渾身發軟,不敢再問。他坐在走廊的長凳上翻來覆去想著醫生的話,害怕聽到什麽可怕的結果。好不容易等到天亮,趕緊給單位打了diàn huà。



    李小虎和洛桑很快趕到醫院。醫生說還要再觀察一會,請他們耐心等待。洛桑見張浩天手上很長的傷口,推著他去了包紮室。



    一個眼睛像拉薩河水一樣清澈的藏族姑娘為張浩天清理傷口。她用鑷子小心夾著碎玻璃,一塊深陷皮膚的玻璃不好處理,嚐試了好幾次也沒能挑出來。張浩天痛得咬著牙,李小虎忍不住對她吼道:“怎麽回事,你就不能輕點啊?”



    護士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深吸一口氣,用棉簽吸掉滲出來的血跡,繼續尋找傷口中的玻璃。她每劃拉一下,張浩天都皺一下眉頭。李小虎又吼道:“我說你怎麽搞的,到底會不會啊!”



    “我不會,你來!”護士摘下口罩,把鑷子塞給他要走。



    李小虎拉住她說:“你是護士還是我是護士,把病人扔到這你就走?我去告你們院長去!”護士把棉簽扔進桶裏,拉住李小虎說:“現在就去!”洛桑忙對護士說好話,並嚴厲批評起李小虎來。張浩天見他們爭執不下,奪過鑷子自己動起手來。護士見狀立刻又轉身回來,對一旁的李小虎說:“一邊去!”然後奪過鑷子重新戴上口罩,小心地清理著傷口。



    處理完傷口,他們重新回到急救室。醫生告訴他們,病人已經脫離危險,但是還不讓進去探望。張浩天讓洛桑他們先回去,自己繼續留下來。李小虎說:“你一晚沒睡,還硬撐什麽!”



    張浩天說:“早過勁了,回去也睡不著!”洛桑見他執意要留下,就拉著李小虎走了。張浩天在椅子上迷糊了一會,一個醫生走過來說:“病人沒事了,你去病房看看她吧!”



    張浩天走進病房,見田笑雨插著氧氣管虛弱地躺在床上。田笑雨見他進來掙紮著想坐起來。張浩天拉住她的手說:“不要動。”



    田笑雨見他的手纏著紗布,驚訝地問:“你的手?”



    張浩天安慰道:“沒關係,就是被玻璃劃了一下。”



    田笑雨心裏一熱,沒有哭,但聲音明顯是濕漉漉的:“醫生說再晚來一會兒就沒命了。他們說是你送我到醫院來的,還在這賠了我一夜……”還沒說完,淚水還是湧出來把餘下的話衝走了。她感激地看著張浩天,眼裏仿佛有千言萬語。



    張浩天無處躲閃的目光隻能停在她臉上,見她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淚珠,便抬手去擦。這一瞬,田笑雨一把抓住他的手,緊緊貼在自己滿是淚水的臉上。自從遠離父母第一天起,田笑雨就得到他春風般的溫暖,他像一把傘為自己擋住風雨,這純真的友情使她心存感激。現在他又及時挽救了自己的性命,這種溫暖和感動無以言表。她哽咽著說:“你就像我的家人,像我的哥哥!”



    田笑雨的話不僅讓張浩天再次體會到一個男人的存在感,還使他對田笑雨的感情得到了深化。他覺得過去對她的喜歡突然變成了愛,握住她的手用力晃動了一下,好像要把自己全身的溫暖都傳遞給她,說:“我……”



    這時,劉信義、李小虎、林江濤和羅靜四個人走了進來。張浩天趕緊抽出手站起來。劉信義走到病床前仔細看了看田笑雨,問:“怎麽樣了?”



    田笑雨說:“沒事了,醫生說觀察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劉信義說:“你看多危險,要不是浩天跑得快,還不知啥後果呢!還記得你們第一天報到,為啥讓你們寫檢查嗎?可你們還是當耳旁風……”劉信義越說越激動,一個醫生進來讓他小聲點。



    田笑雨含淚說:“都怪我,種樹回來洗了頭,沒幹就睡了。沒想到後果會這麽嚴重。”



    林江濤說:“以後可要當心,在西藏遊泳、洗澡、感冒、勞累過度都有得肺水腫的危險。”



    劉信義的嗓門又大起來:“你說要是你父母知道你洗個頭就把命丟了,他們怎麽想得通?他們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麽大,培養chéng rén,送進大學讀書,到了西藏兩天就沒了……”醫生又進來要他安靜。劉信義停了一下說:“別看你現在沒事了,我還是要批評,狠狠地批評!”



    羅靜忍不住說:“劉主任,你就別訓來訓去的了,又把病房當成了辦公室,看誰都要訓幾句!”



    “你這個羅靜還怪厲害,你家江濤都不敢這樣對我說話!”



    羅靜笑道:“笑雨剛好,你就不會說幾句寬人心的話呀?”



    劉信義歎了口氣說:“你們這些年輕人不知道什麽叫害怕,我是親身經曆過的啊!幾年前我和一個山西老鄉走青藏線回老家。結果半路他感冒得了肺水腫,一路上不吃不喝,昏迷了兩天。到了西大灘,突然睜開眼對我說,好想吃碗雞蛋麵。我費盡周折找來兩個雞蛋下了碗麵,可等我端給他時,他已死在了床上!”



    大家聽完故事,都不吭氣。劉信義看見張浩天手上纏著紗布,眼神突然像個慈父溫柔起來:“一定注意不要感染了,天冷傷口不容易好,還要注意保暖!”長歎一聲又說:“你們剛走出校門就來到西藏,沒爹沒娘的,生存都是個考驗,不容易啊!”



    林江濤看了看表說:“主任,你們都回去吧,今晚讓羅靜在這陪笑雨。”張浩天不肯走,羅靜站起來推他:“趕緊回去補個覺,這有我,放心!”



    他們走後,羅靜說:“浩天這小夥子真不錯,從報社到醫院這條路可不近啊,他一路跑過來沒歇一口氣!”田笑雨一聽淚水又流了下來。羅靜為她擦了擦淚水:“要不是浩天發現及時,還不知出多大的事呢!”見她又在抹眼淚,說:“我說啥了,一個勁流淚,怎麽跟林黛玉似的!”



    從醫院回來的路上,在前麵緩緩行走的劉信義時不時回頭慈愛地看著張浩天和李小虎。李小虎悄悄對張浩天說:“今天主任看起來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我看他也沒有那麽凶嘛!”



    張浩天說:“是啊,他對我們還是挺好的,隻是有時說話不好聽。哎,到西藏這麽久了,你還沒有給你老爸回信啊?”



    “沒有,我還在生他的氣呢!”李小虎突然走得很快。



    張浩天追上他說:“我看你還是別學我。多體諒一下父母吧,寫信回去給他道個歉。等你以後明白了,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