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鬱悶的阿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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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浩天一上車就問洛桑:“主任不是說我們都出師了,可以單獨采訪了,怎麽還讓你跟著?”



    洛桑說:“第一次派你們去阿裏,主任不放心!”



    洛布頓珠很快發動了車,說:“我開了這麽多年車,也隻去過阿裏兩次,到現在路還不熟,說不定一不小心就把你們送到印度去了!”



    李小虎笑起來:“正好去新德裏轉轉,也算出趟國!”



    張浩天卻無心開玩笑,還想著蔣小娟的那封信。臨別時說的那些話自己早已經忘到九霄雲外去了,沒想到還有續集,這讓他憂心忡忡。



    行駛在“萬山之祖”和“百川之源”的西部大地,一路上洛桑都在繪聲繪色講述神山聖湖那些荒誕不經、神魂顛倒的故事,每一座雪山,每一條河流都有一個夢幻般的傳說,地上的每一塊石頭、每一根荒草都附著有名有姓的神靈。放眼望去,仿佛天地間仙氣飄飄,魂魄遊蕩,那些亦真亦幻的神靈仙人在茫茫雪域騰雲駕霧,飛來飄去。不知道洛桑為什麽有那麽多講不完的傳說,每一個都那麽美麗,充滿遐想。講到動情之處他還情不自禁地唱了起來:“東方雪上頂上,彩雲紛紛揚揚,那是大神小神,正在天上行走……”



    張浩天聽著洛桑的歌,回憶著蔣小娟那封信的內容,想起她在火車站送自己時眼淚汪汪的情形;想起她在給自己的日記本中表達的情意;想起媽媽信中多次提到她來家照顧父親的情形……原來並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可今天她卻寫來了那樣一封信,明明白白表達了愛情,清清楚楚說了要等他。唉,事情怎麽會發展成這樣!自己愛的人並不是她,應該盡快給她回信,說清楚自己的想法,不要耽誤了她。



    晨曦一點點塗抹著大地的顏色,而天空卻是如洗的透亮潔淨。因為洛桑一路上繪聲繪色的講述,眼前的景象都擁有了魔力,看起來和它本來的樣子不一樣了。充滿靈氣的湖泊靜臥山穀,透著神秘氣息;雪山披著神的外衣,閃爍著奇異的光芒;連地上的石頭都附著神靈的模樣,一個個呲牙咧嘴地看著他們。洛桑的歌聲還在空曠的戈壁上空飄渺回蕩。張浩天看著窗外的白雲浮想聯翩。李小虎對著一條上凍後依然保持著流動姿態的溪流拍了又拍。



    洛布頓珠不知被什麽神靈附體突然發起瘋來,把車開得飛快,蕩起的塵土遮天蔽日。洛桑停止了歌唱,張浩天中斷了思緒,李小虎收起相機抓住扶手。



    洛布頓珠信馬由韁,jī qíng駕馭。剛開始,他還能在煙塵中看到隱約的車輪印,後來就隻能憑感覺找方向了。沒多久藍天隱去、黑雲低垂,天色突然暗淡下來,分不清天有多高,雲有多低。到了下午,空中僅存的微軟亮光也沒有了,又一陣狂風襲來,塵土飛揚,洛布頓珠完全迷失了方向。他停下來問洛桑:“應該往哪開?”



    洛桑伸了伸發麻的腿,說:“不知道!”



    洛布頓珠又問張浩天:“我們是向西嗎?”



    張浩天看看灰蒙蒙的天空,說:“太陽怎麽從西邊出來了?”



    李小虎看見一條上凍的溪流潔白透明,依然保持著流動的姿態,突然想起這是自己拍了又拍的畫麵,大叫:“我們來過這!”



    洛布頓珠看看洛桑,希望得到指點:“你最聰明,你說?”



    洛桑下車四處張望,一臉茫然。洛布頓珠指指前方:“那是西對不對?”洛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張浩天和李小虎更找不到北。洛布頓珠又急又惱,抓下頭上的氈帽走到湖麵,蹦跳幾下說:“天快黑了,要想找個睡覺的地方,就隻能從上麵開過去!”



    洛桑看著亮閃閃、冷冰冰的湖麵一籌莫展,隻好同張浩天他倆商量,可他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得照洛布頓珠說的做。可是,在湖麵上怎麽走,誰也說不清,隻能靠洛布頓珠憑感覺駕馭。焦慮和不安掛在每個人臉上,空氣一點點凝重起來。湖麵光滑平整,像一麵鏡子,稍一踩刹車,車屁股就甩到一邊,不時聽到冰麵“哢嚓”聲。



    天已經黑盡了車還在冰麵上行駛,大家幾乎同時恐慌起來。洛布頓珠把發動機關了,大家跳下車豎起耳朵仔細聆聽。風停了,四周靜悄悄的,一輪清月掛在天邊,幾顆星星寒光閃爍。



    張浩天看著遙遠而虛幻的天空問:“這是到哪了?”



    李小虎裹緊身上的棉被,指指幾乎能看清環形山輪廓的月亮,小聲問:“我們是不是到月球上去了?”



    洛桑瞪了他一眼說:“月球不是還在天上嗎?”然後用手搗了一下洛布頓珠:“怎麽回事,我們還在湖麵上?”



    洛布頓珠低著頭沒有說話,灰溜溜鑽到車裏搗鼓半天,說:“一定是轉向出現偏差了,我們一直在轉圈。”



    洛桑跺了一腳說:“現在怎麽辦,晚上住哪?”



    這時,聽到冰麵“喀嚓”一聲,大家趕緊趴在地上。朦朧的月光下看見冰麵裂開了一條縫,像破碎的鏡子一樣向四個方向慢慢裂開,大家死死盯住冰麵不敢呼吸。洛布頓珠小聲說:“你們三個慢慢後退,我去開車,快!”一聲令下,洛布頓珠起身鑽進車裏發動了車,他們三個趴在地上一點點往後退。洛布頓珠把車開到遠處緩緩停下,大家趕緊跳上去一路狂奔。



    洛桑看看表,說:“現在是下半夜,月亮一定在西邊,我們就朝著月亮的方向走,一定能開出去!”



    天朦朦亮的時候他們終於見到了“新大陸”,腳踏實地地站在了土地上,並很快看到前麵qì chē留下的車轍印,大家的心情頓時輕鬆了許多,趕緊下車燒水吃東西。



    大家圍著篝火想著昨晚的驚心動魄,心有餘悸。張浩天說:“看似平坦的戈壁沒想到危機四伏。”



    “都是因為頓珠太胖,把冰壓裂了!”到現在李小虎也沒有學會在他名字後麵加個“拉”。



    要是平時,洛布頓珠一定要大動幹戈,但今天他自知理虧,也不在乎李小虎的不敬,喝了一口白酒說:“我再重也比不上你們三個,你們裹著大衣還披著被子,擠在一堆比一輛卡車還重!”



    李小虎說:“不擠在一堆冷啊!”



    洛布頓珠把白酒瓶遞給洛桑,拿起一塊餅,推卸責任說:“都是你那一腳,把冰踩塌了!”



    洛桑喝了一口酒覺得暖和多了,也來了勁,說:“老師傅了,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還好意思說我!”



    洛布頓珠意識到自己今天孤立無援,嘿嘿笑也不爭辯,低頭啃餅子。



    張浩天說:“小虎,你就不該指月亮。我小時候聽奶奶說過,指月亮會招來災難。我就偷偷指過,結果耳朵爛了一條口子!”



    李小虎氣得嘴裏的餅渣亂飛,說:“你耳朵爛了,是你家耗子咬的,和月亮有啥關係?”



    洛布頓珠終於找到了替罪羊,突然高興起來,指責李小虎說:“浩天說的對,月亮也是神,你用手胡亂指就是對它不恭敬,一定是你惹怒了月亮神,冰麵才裂開的!”



    李小虎氣得無言以對。



    洛桑笑笑說:“多虧月亮出來我們才找到了路!”



    洛布頓珠笑起來,說:“還是洛桑聰明!”說完伸手要餅子。



    洛桑說:“這是最後一個了!”



    洛布頓珠立刻把手縮回去:“那就不吃了!餅子沒有是小事,沒油了可就要走路去阿裏了!”



    大家立刻緊張起來,問:“油夠不夠?”



    洛布頓珠站起來,用細管把最後半桶油吸了出來,吐出嘴裏的殘油,說:“夠,但是再也不能走錯了!”



    第二天,洛布頓珠餓得頭暈眼花,不停靠酒充饑,但是喝完一口酒總要捂住疼痛的胃。車不知是沒吃飯還是喝醉了,有氣無力的、搖搖晃晃的。



    洛桑把最後一個餅子掏出來給他:“吃了吧,你最胖!”



    洛布頓珠不要,說:“我屁股上兩坨肉就夠我撐半個月的。”



    張浩天勸他:“你倒下了,我們真的隻有走路去阿裏了。”



    洛布頓珠還是不肯吃,又去抓酒壺。洛桑握住酒壺說:“喝醉了就真把車開到新德裏去了!”說完把餅子塞給他。洛布頓珠這才接過餅子分成四份,自己取了最小的一塊說:“吃完這塊,保證安全到阿裏。”



    一小塊餅支撐不了多久,洛桑又開始講神山神湖的傳說。



    張浩天說:“別講了,肚子餓講什麽也不管用!”望著茫茫荒漠,他突然想起了何帥,忍不住問李小虎:“你說何帥一個人是怎麽來的阿裏,路上都遇到了什麽?”



    李小虎說:“這麽遠的路,想不出他遇到了多少困難。”



    “看這一路的荒灘戈壁,阿裏也好不到哪去。”張浩天把腿上的被子拉了拉。



    “是啊,千裏無人煙,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根本看不到人類生存的痕跡。”李小虎又把被子拉回來。



    “不知道他在阿裏生活得怎麽樣了。”



    李小虎說:“說不定他早跑了!”



    張浩天不敢繼續往下想,突然看見腳下一個包,打開看是幾塊巧克力和四五個麵包,說:“有私貨還藏起來,都快出人命了!”洛布頓珠一聽趕緊把車停下來,大家都伸手來抓。李小虎想起來了,說:“喔,這是笑雨給你準備的。她叫你,你頭也不回!”



    張浩天拿起麵包並沒有吃,看了又看。想起臨走時田笑雨要哭的樣子,後悔自己莫名其妙又生她和周逸飛的氣,猜想她現在又哭了,哭得好傷心。



    到了阿裏,洛桑給大家分工:“我去采訪冬季道路保通情況,你倆去學校采訪暖房使用情況,回來在記者站碰麵。”



    張浩天和李小虎提著給孩子們的書本走進地區中學的太陽能采暖教學樓,立刻感受到冰火兩重天。教室裏,同學們穿著鮮豔的毛衣,坐在溫暖的教室裏上課。一位藏族女教師見他們走進來,立刻放下課本迎上來握手。她介紹:“從前我們的教室凍得像個冷庫,同學們穿著厚厚的棉衣還凍手凍腳,手都凍爛了,筆都抓不住。現在好了,我們不僅可以在溫暖的教室裏看書寫字,還可以在huó dòng室打球跳繩!”



    校長說:“阿裏的冬天寒冷漫長,冬季可達九個多月,年平均氣溫都在零度以下,好在我們這裏有世界上最豐富的太陽資源可以利用。我們這個投資了三百多萬元的教學樓,麵積達二千多平方米,可同時容納五百多名學生上課。外麵溫度零下25度,裏麵卻是9度,室內外相差三十多度呢!”



    張浩天走近一個男同學,問他此時什麽感想。男同學的笑容一下凝固了,看著校長猶豫片刻說:“教室很溫暖,可是家裏還是很冷。每天晚上凍得睡不著,如果家裏也這樣暖和就好了!”



    張浩天問校長:“阿裏為什麽不多蓋幾座這樣的房子?”



    校長攤著手說:“錢,沒錢!”



    張浩天看見一個臉頰紅紫的女孩,低著頭眼光躲閃,極力想用衣袖遮住兩隻凍傷的手。女教師走過來小聲說:“班上這樣凍傷的同學很多,特別是女同學凍傷後都有些自卑。有個男同學還留下殘疾,從此再沒來上課!”



    張浩天不知再問什麽,李小虎也把相機收了起來。校長有些尷尬,借口說要帶他們去看全套電化教學設備,把他倆拉到了門外。走進電教室,校長說:“這些設備都需要電,可是電力有限,這些電腦、幻燈都是擺設,幾乎沒有怎麽用過。”



    張浩天問:“這裏每天有幾個小時的供電?”



    校長一臉無奈的樣子,說:“白天幾乎沒有電,基本靠自然光上課,晚上隻有兩個小時的供電時間。同學們在學校還好過,回到家根本沒法看書寫字。”



    張浩天說:“不可以用太陽能發電嗎?”



    校長苦笑了一下,說:“是啊,既然我們已經建成了高原上第一座采暖房,就看見了希望,可是太陽能技術推廣利用還不夠,遠遠滿足不了要求。要想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非得建水電站啊!”



    校長的話使張浩天再次想到了何帥,迫切地想見到他。



    校長把張浩天他們領到huó dòng室,正在打乒乓球的同學立刻圍過來,把拍子塞到他們手裏。他倆也不客氣,脫了衣服就和同學們打成了一片。李小虎撿球時發現幾個同學正在擺弄他的相機,趕緊放下球拍走過去,把相機奪了過來。張浩天說:“別那麽緊張,給同學們說說你那家夥咋用,就當給他們上一堂攝影課吧!”



    李小虎看見同學們渴望的眼睛突然心一熱。是啊,這裏的孩子哪見過這麽高級的相機,誰又聽過專業的攝影課?說不定自己的啟蒙教育還能培育出幾個攝影家呢!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把林江濤和洛桑教給他的那點攝影知識現炒現賣介紹給同學們:“學攝影要先學會構圖,你們都上過美術課吧?其實在構圖方麵,繪畫和攝影是相通的。如果說繪畫是在做加法,把你認為最美的景物一個個添加在白紙上,那麽攝影就是在做減法,把多餘的、雜亂的元素毫不留情地從畫麵上剔除掉,留下最美的部分……”



    另一群學生圍著張浩天不停地問:“未來我們是不是可以戴著耳機像看diàn yǐng那樣上課?”“再過二十年消防員是不是穿著特製的衣服在天上飛?”“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到火星上生活?”……千奇百怪的問題讓張浩天應接不暇,他隻好總結性地回答:“世界上有無數仁人誌士在努力解決這些困擾人類發展的難題,總有一天,也許就是你們中的一位,會把這些都變成現實……”



    幹著和采訪無關的事情,倆人卻樂此不疲,好幾次要走,同學們都拉住不放。太陽就要落山了,他倆才從學校出來。去單位找何帥,可他們說何帥去挖水渠去了。張浩天有些失望又有些高興,雖然沒有見到何帥,但知道他在阿裏堅守了下來還是很欣慰。



    穿街而過,忽然刮來一陣風,沙子打在臉上像小刀割。倆人隻用了五分鍾就穿過獅泉河鎮整條主街,回到記者站見洛桑和記者站的同誌已經在飯桌上等他們了,趕緊走過去。



    洛桑說:“今天我去采訪,聽行署領導講得最多的話就是阿裏的能源短缺是影響經濟發展的突出問題,什麽時候電力得到保障了,這裏的麵貌才能真正得到改變!”這正是張浩天最關心的問題,可洛桑端起酒話題一轉:“阿裏是象雄文化的發源地,有著悠久的曆史和傳統文化。象雄文化被稱作西藏的根基文化,其宗教、文字、藝術等深刻影響著當今西藏的習俗和生活方式,我們今天的轉神山、拜神湖、插風馬旗、刻石頭經文、放瑪尼堆等,都是象雄時代留傳下來的習俗。”



    他的話匣子就此打開,灌進去半斤白酒,吐出來卻如滔滔江河:“單說古格王國的興落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其統治範圍最盛時遍及阿裏全境,威震中亞。曾經不可一世的繁榮王國為什麽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呢?我的推斷是……”



    洛桑從曆史發展到傳統風俗,從宗教信仰到文化藝術,排山倒海般湧來。張浩天和李小虎聽得出神入化,記者站的同誌豎起大拇指說:“我們在這呆了這麽久也沒你知道得多,佩服佩服!”



    洛布頓珠不知不覺喝醉了,身子一歪倒在酒桌上。說到興頭上的洛桑隻好停下來扶住他說:“今天就講到這!”



    大家剛站起來,何帥就帶著寒氣推門而入。張浩天把他拉過來給大家介紹,洛桑握住何帥的手說:“浩天他們一路上都在說你,一個人來到阿裏不簡單,我很佩服。但是今天不能和你喝酒了!”轉身對張浩天說:“陪同學多喝兩杯!我送頓珠先回去。”記者站的同事又開了一瓶酒,把飯桌留給了他們。



    何帥坐下來說:“知道你們下午來找過我,放下東西我就趕來了!”他整個人裹在灰蒙蒙的大衣裏顯得精瘦單薄,頭發亂糟糟地蓬在頭上,隻有一雙微亮的眼睛讓人感到些許生氣。



    張浩天把一雙筷子遞給他,說:“單位的人說你去挖渠了!”



    何帥夾了一塊洋蔥,說:“天寒地凍的,凍土層都有幾米厚,挖什麽渠!我是帶幾個人規劃提灌站去了!”



    李小虎說:“我們還以為你不在阿裏了呢!”



    “不在阿裏會去哪?喔,你們一定是以為我逃跑了吧?”



    張浩天笑道:“原來你沒有被大風刮跑,還在這裏紮下了根!”



    何帥見李小虎給自己倒酒,說:“不好意思,到我這,還得讓你們請我吃飯!這樣,吃完飯我帶你們去逛街。”



    李小虎說:“拉倒吧!那條街還沒學校的跑道長,一眼就望穿了!”



    何帥笑笑:“那也是我們獅泉河的主街,說什麽也得逛逛!”



    張浩天說:“我倆可是一路踏著你的足跡來到阿裏的,走了一趟才知道這條路真不容易,堪比唐僧西天取經!”



    何帥放下筷子說:“當初我一個人來,一路上死了好幾回,幾次看見死神向我招手!不過話又說回來,當初來西藏就是為了尋找刺激,總算體會到了什麽是死的感覺!”



    李小虎嘴裏含著菜,說:“原來你來西藏是為了找死?”



    何帥說:“是啊,我就想體會一下在刀尖上跳舞的波濤人生,所以就報名來到了西藏。到了拉薩聽說阿裏是西藏的西藏,我又毫不猶豫在意向分配表中填了阿裏。”



    “原來是這樣。那你不就如願以償了?”張浩天說。



    “路上的苦不算什麽,真正難熬的反倒是到了獅泉河以後,不知道要幹什麽,能幹什麽。辦公室的人換了一個又一個,有的連名字都沒記住就走了。靜下心來我就想,我總不能像他們一樣風一吹就跑了吧?總要幹點什麽才不辜負這一路的艱辛啊!後來,我決心留下來,還滿懷希望種下一棵樹,想要擋住風沙,可那棵樹連芽都沒發就死了,我隻好用它做了一把鐵鍬——鏟沙!”



    “今天去學校采訪,看見孩子們坐在溫暖的教室裏上課,我心裏還是感覺很冷。心想,什麽時候阿裏白天晚上都有電了該多好。再說,阿裏要發展,做什麽也離不了電啊!你不是學水利的嗎,多建幾座水電站唄!”張浩天說起了最關心的話題。



    何帥夾起幾根土豆絲,說:“我要說出來你們都不信,到現在整個阿裏地區才修了七座水電站。有兩座剛建成就被洪水衝走了,其餘的三個也在後來的地震中震塌了,現在僅剩的兩座都是wēi xíng電站,除了照明啥也幹不成!”



    “連洪水都能衝走的水電站,那不成了積木!”李小虎說。



    “你的意思是,這裏根本沒法建水電站?”張浩天問。



    何帥把杯中酒一飲而盡:“一是沒有技術,二是沒有錢。就說我們去年修的幹渠吧,破破爛爛的,不足五公裏長,你們要是看了都會流淚。今年修的提灌站也好不到哪裏去,一個小小的泵站,還是爭取了幾年才要來的資金。為了實現在阿裏建一個水電站的夢想,我和技術員李進一有空就在山溝裏轉,勘察地形、尋找水源,草圖畫了一張又一張。可是有什麽用,都是紙上談兵!”



    張浩天十分沮喪。沒想到理想和現實這麽大的差距,現在除了和何帥一樣長籲短歎,還能做什麽呢?他想鼓勵何帥堅持下去,可是終究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



    李小虎說:“隻有等到高原冰雪融化的那一天了!”



    何帥一臉苦笑:“有誰知道我何帥在這裏,想做什麽,這樣的堅持和付出有什麽意義?青春就這麽短短幾年,折騰兩下就沒了。等到我離開這裏,也許事業、愛情一事無成!”



    張浩天想象不出他未來的生活,說:“會有女人看上你的!”



    何帥嘟了一句:“就是有女人喜歡我,我也不忍心害人家呀!”說完從大衣口袋摸出劉敏寄來的一封信。說是信其實一個字也沒有,不,是一張寫滿字的報紙。原來以為自己寫給她那麽多封信都寄到月球上去了,沒想到終於有了回音,可打開之後就是一張完整的“西藏日報”。當初,他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也沒有發現什麽蜘絲馬跡,判斷劉敏就是在委婉回絕自己!是啊,和遠在千裏之外的一個女人談對象,和天際中的牛郎織女又有什麽區別?繼續下去就意味著要對方為自己付出和犧牲,他感到有些自私,甚至後悔當初給她寫那麽多信,還千裏迢迢去找她。



    何帥把報紙放在桌上卻發現自己無法給他們講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當張浩天問他“沒想到你這麽喜歡我們的報紙”時,何帥掩飾住內心的糾結和掙紮,說:“報紙上說西藏‘五年規劃’期間要加大基礎設施建設力度,大力發展水利事業。可是我看這隻是個遠景,具體到阿裏還不知道何年何月呢!”



    張浩天說:“既然已經列入了‘五年規劃’,就指日可待了!”



    何帥歎了一聲,看著李小虎的相機說:“這裏麵裝了不少美人照吧,沒給自己選個好的?”



    李小虎說:“啥美人照,我現在最想找條藏獒來養!”



    何帥拍了一下他的肩,說:“還沒長大啊,還不知道男歡女愛的快樂!”然後問張浩天:”你這麽出類拔萃的,後麵的女孩一定成群結隊了吧?”



    張浩天笑著說:“哪有的事!最有魅力的是徐致遠,女朋友能跟著到西藏,現在都快當爹了!”



    何帥眼睛一亮:“就是和那個嬌滴滴,長得像妖精一樣的楊丹丹吧?不過,在西藏這麽艱苦的地方還是早點結婚日子才好過。”但眼中的光亮轉瞬即逝,歎口氣又說:“到現在我還在騙父母,給他們寫信說阿裏是個大花園,西藏最美的地方,四季常春,鮮花不斷!”說完仰頭喝幹杯中酒,醉熏熏地癱軟在桌上。



    張浩天看著何帥有些心酸,收起東西和李小虎把他架起來往外走。走到大街上何帥突然抬起頭,指著黑燈瞎火的街道說:“我帶你們去……逛街……”



    張浩天帶著些許遺憾和失望離開了獅泉河。



    一上路,洛桑就和洛布頓珠竊竊私語起來,那興奮的表情讓人猜想要去一個神秘莫測的地方。車在象泉河連綿的峽穀中歡快奔跑起來,很快就停在高聳林立的土林下。



    張浩天抬頭仰望,晨曦中的土林披霞染彩,光芒四射。那些縱上直下的溝渠又深又陡,皺褶處的光影忽明忽暗,像刀壁劍削一般蒼涼悲壯。細看山頂突兀的城殿廟宇高低錯落、輪廓分明,殘垣斷壁像是從堅硬的黃土中長出來的,依山勢而上綿綿不斷。



    山腳下一個工匠正麵朝太陽在石頭上刻著經文,對大家的到來漠不關心,冷漠看了他們一眼又低頭敲打起來。而瑪尼石堆上的五色經幡獵獵作響,像在替他訴說什麽。



    大家跟著洛桑走上一條土路,所到之處是和泥土一樣金黃的農舍、洞窖、牆體。除了僅存的幾間寺廟宮殿外,房屋全部倒塌。幾處碉堡孤零零地聳立在高處,外圍的城樓依稀可辨,城堡死一般寂靜,滄桑而悲涼。



    李小虎端著相機跑來奔去,披著金色光芒的身影在土林間跳躍。張浩天摸著土牆沉思冥想,不知道自己在難過還是在驚喜,發現自己踩在一個硬物上,彎腰從土裏拋出一個破損的箭頭,又發現腳邊還有幾片金屬碎片,感覺自己穿過時間隧道來到了遙遠的古戰場,耳邊殺聲陣陣,眼前人馬飛旋。他問洛桑:“沒有猜錯的話,這就是古格王朝遺址吧?”



    洛桑說:“三百多年前,拉達克人進攻劄達,臣民奮力反抗,終因力不如人,隻能俯首投降,古格王朝頃刻滅亡。”



    李小虎收起相機問:“活下來的居民都去哪了?”



    洛桑望著透著悲壯氣氛的寺廟說:“誰也不知道。但是他們為我們留下了永不磨滅的藝術瑰寶和燦爛文化!”



    跟隨洛桑走進落魄的寺廟和宮殿,看見了令人震撼的壁畫。滿碧丹青流光溢彩,美輪美奐出神入化,鮮豔的色彩就好像是剛剛畫上去似的。畫風張狂大膽,色彩豔麗華貴,人物姿態各異,神態萬千。李小虎顫抖地舉著相機記錄他看到的一切。



    張浩天把目光投向河穀的滄海桑田,心中再次充滿萬丈豪情。幾百年前古格王朝如此輝煌偉大,可是曆史的烽煙卷走了一切,而今,我們又站在了這裏,將在這片土地上留下追逐夢想,奮鬥拚搏的足印。雖然前方的道路坎坷不平,但是任何人也無法阻擋我們前行的腳步和青春的jī qí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