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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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三界第一學府,仙麓書院坐落在仙雲繚繞的九重天孤島上。古樸院落外的十丈桃林中,遺留著上古諸神布下的七大陣法,溪水淙淙,環繞其周。

    又是一年春天,風吹桃花,滿院清香。已經修習三年的朱采香接過侍女小有、小錢遞來的乾坤錦囊,前去bàn lǐ入學手續。

    作為一場史詩級災難,俗稱開學的受難者,朱采香心事沉沉,在她看來,三界諸生趨之若鶩的求學聖地,像監獄一般恐怖難熬。

    她本是青坊鎮上的一頭小香豬,童年最愛在家鄉的稻草堆上打滾,那會兒日子很愜意,時間慢,車馬慢,歲月安靜悠長。

    但這樣慢悠悠的生活並沒有持續下去。

    那是一個天朗氣清的午後,變成小胖豬的采香躺在院落裏,翻出雪白的小肚皮曬太陽,偶爾喝一口酸梅汁,冰冰涼涼,開心得不停打滾。

    但沒多久,門口忽有仙光,一白眉仙翁自稱為廖瓊上仙,踏雲而來。

    采香這才知道,原來自己過世的娘是仙籍,廖瓊仙人與大膽夫婦交情頗深,恰逢一重天開放了居住名額,便幫他們申請了仙界戶口。

    一夕間成了小豬仙的采香穿著棉布衣裙,懷抱三罐小夥伴們送的草莓味豬飼料,從偏遠的青坊鎮搬到了天上。

    此後的五十年裏,朱大膽在仙界混得如魚得水,錢多得沒處花。他看采香喜歡研究菜譜,便給食神夫人送了一箱珍稀珠寶。

    在枕邊風的強大作用下,朱采香順利成為食神的關門弟子。

    夫人喜歡她,更喜歡她爹送的稀罕寶貝,連食神縫在內褲上的獨家秘籍都偷給了自己。

    在拜入食神門下後的第六年,朱采香學成,朱大膽幹脆為她開了家酒樓,取名天香樓,生意紅火興旺,門庭若市。

    原以為能安心做個廚子,結果某天,她爹突然說,這年頭啥都要看學曆,她這樣的在仙界叫“文盲”、“沒文化”,讀書少容易被騙,非要把她送去仙麓書院鍍個金。

    可朱采香無心學習,朱老爹勸了兩天不同意,直接說,“我給書院捐了一億兩銀子,這才換來的名額。”

    朱采香嚇得差點坐到了地上,“爹,沒必要為了念書砸鍋賣鐵、傾家蕩產啊。以前在青坊鎮時,夫子們都說我沒有悟性,不是讀書這塊料。”

    朱大膽溫和地拍著采香的肩膀說,“小香不要怕,一個億嘛,不過是爹創業初期給自己定下的小目標,中等意思而已。咱們現在積蓄雖多,但暴發戶的名號終歸不好聽,所以你去書院後,念書不是最重要的,首要目標是釣條大金龍回來,威風凜凜,放在屋裏鎮宅生財。”

    結果朱老爹一語成讖,一年後,朱采香當真找了大金龍做男朋友,這條龍,還不是一般的龍,是前東海龍王龍昊跟天帝小女兒雅鳶公主的獨子。

    得知此事的朱大膽悔得腸子都青了,恨不得用金山銀山像如來佛壓孫悟空一樣把他壓住。

    不過,這已經是休沐前的事了。

    朱采香用蝸牛一般的速度走到登記的屋外,還沒進去,便聽來往的同學輕聲說,“你們聽說了嗎?雖然不知道是放假前還是放假後發生的,但龍祁和朱采香已經確認分手了。”

    但對方並不驚訝,“我昨天就知道了,他畢竟是天帝的外孫,哪會和一重天的小仙民長久。”

    朱采香心不在焉地跨進門,剛巧和自己的……前男友碰上了,目光相對的瞬間,尷尬四溢。

    她低下頭,迅速進去報道,結果出來時,又發現,門口大榕樹下站著她玉樹臨風的……前男友,一瞬間如臨大敵。

    龍祁並非特意在樹下等她,不過是天氣炎熱,順便乘個涼罷了,但萬萬沒想到,朱采香剛看見他,便像遇見了可怕的遠古凶獸,慌忙加快步伐,忙不迭地跑了。

    ********

    距離分手三個多月的今天,朱采香突然開始思考,當初是怎麽喜歡上龍祁的?

    好像是那次,朱大膽和小景爹鬧不愉快,雖然對方以破產收場,采香卻被小景堵在樹下。

    一群人嘲笑她們是沒見過世麵的鄉巴豬,活該滾回泥潭打滾,免得髒了仙界的祥雲。

    龍祁剛巧在樹上睡覺,被吵醒後出聲嗬斥。大概是小龍王的臉委實英俊,鄉下來的小豬站在樹下,一抬頭,便瞬間陷落了。

    他就像村口老榕樹講的故事裏,風光月霽的仙人,情竇初開的采香姑娘緊張地捏著裙擺,心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白淨的臉上暈著兩團粉紅,不知該如何跟他道謝。

    那天之後,朱采香打聽了很多關於龍祁的事。

    他是今年入學考的第一名,授業恩師有洪荒古神,也有如今身在尊為的仙者,修為遠甚不少夫子,隻是出於凡俗“高學曆”的觀念,才過來學習,但純粹是走個過場。

    陷入情網的朱采香燉了一整晚愛心湯,拎著小食盒跑到龍祁午休的樹下,可還沒說完來意,樹上便泄下瀑布般的海水。

    小景剛巧撞見,於是到處說朱采香倒追小龍王,結果被人家淋成了落水豬,真是臭不要臉,母豬也妄圖騎大龍飛天。

    朱采香連續送了兩個月中飯、晚飯,無一例外地被趕走,直到第三個月,龍祁才勉為其難地嚐了一口,一吃便停不下來,從此過上了蹭飯生涯。

    但他從不誇朱采香,明明碗盤幹淨得像被仔細舔了一遍,醬汁都不剩,每次吃到最後一口才鼓著肚子放下筷子,打了個飽嗝說,“不怎麽好吃。”。

    關於這段倒追,不少人會直接嘲笑,將此類比為豬八戒妄想跟嫦娥仙子處對象。

    好友珞瑩欲言又止,某次看不下去了,苦口婆心地勸她,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

    沒想到,一年後,龍祁這顆好白菜真被小香豬給拱了。

    大夥便開始打賭,他們什麽時候會分手,賭局開了近兩年還沒結果。

    事實上,朱采香也沒想到,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好像……不喜歡龍祁了,於是在去年期末提出了分手。

    為了避免分手後再見的尷尬,朱采香倉皇逃回宿舍,卻在半途被人叫住,轉過身,竟看見青坊鎮時的鄰居錦和,頓時有些他鄉遇故知的驚喜,“小鯉?”

    錦和嚇了一跳,警惕地看看四周,幸虧沒人發現,忙將她拉到一旁,“采香,以後別在書院叫我的乳名。”

    朱采香一時激動忘了這事兒,連忙點頭。

    錦和頓時鬆了口氣,“采香,我是轉學過來的,聽說你也在仙麓書院,便帶了草莓味的豬飼料。”

    “豬飼料”是凡界豬圈內很有名的零嘴品牌,大大一包,能吃好久,可惜一重天買不到,采香開心地接過,“謝謝你,錦和。今天天氣熱,我煮綠豆湯給你喝吧。”

    龍祁站在不遠處,手裏捧著一大包超級豪華款豬飼料,純天然無添加,富含七種穀物,滿足小豬正常生長發育所需的所有物質。

    眼見朱采香跟那小白臉進了寢室,登時恨得咬牙切齒。

    他和朱采香交往了大半年,才假借生日吃肉的名義,進了她的閨房,這不知從哪來的野鯉魚憑什麽堂而皇之地遊進去,還有綠豆湯喝?!

    龍祁把紙袋子握得“嘎吱嘎吱”響,還有大笨豬,怎麽能讓自己以外的雄性進去,萬一對方是條圖謀不軌的魚怎麽辦?

    小龍王越想越氣,憤憤地尾隨其後。

    朱采香住的是仙麓書院最貴的高級宿舍,獨立茅廁、浴室,還配備廚房、菜園,她將綠豆煮上,順手給錦和泡了茶,“我之前聽叔叔嬸嬸說,你在鬆鶴書院回回kǎo shì都是第一,畢業後可以留校當夫子,怎麽突然轉學過來了?”

    “因為想來三界最好的學校看看,便參加了插班生kǎo shì。”錦和是他們青坊鎮上出名的學霸魚,兩歲便開始上龍門補習班,做龍門專題,不僅學習好,待人更是溫和有禮,河裏的小魚小蝦都喜歡他。

    “那很厲害啊。”采香由衷誇道。仙麓書院是劃地域招生,仙籍名額最多,妖籍最少。且要看是哪裏的妖,四海、昆侖之妖,背景好不說,還手握仙者的推薦信,遠比他們小鎮容易,“我爹以前一直說,要是我有你一半聰明便好了。”

    “主是運氣好。” 錦和有點不好意思,接過她遞來的茶,“對了采香,你這學期準備選哪些課?”

    朱采香把自己羅列好的課程清單遞給他。

    “丁類課程?”錦和有些驚訝。

    仙麓書院講究嚴進嚴出,畢業生嚴格按照甲乙丙丁sì jí劃分,課程同理,甲類最難,丁類最易,多是用來照顧在某些方麵先天匱乏的學生,譬如水係生物大多畏火,便可降低火係課程的難度,不過相應的,水係課程就得提高難度。

    “我其實……就想畢個業。”朱采香撓撓頭,以前和龍祁在一起的時候,他總說自己不上進,硬是拉她學了三年甲類課程,將本就不靈光的豬腦子折磨得痛不欲生,尤其是高級法術機理,掛了三次,連補考都沒過,重修兩次後,仙君實在看不下去了,勉強讓她及格。

    但大概,學霸和學渣之間確實存在著深深的代溝。

    自小努力的錦和也不讚同,“采香,一兩門不擅長的課程選丁類倒沒什麽,可如果全選上,畢業時也會被劃分到最末等,對你將來的職業規劃不好。”

    隻想做廚子的朱采香並沒有鴻鵠之誌,且這高級法術機理深奧難懂,將來也用不上,總不能學凡間新西方烹飪學校的廚子,邊從嘴裏噴火,邊炒菜吧。

    “你也知道,我以前在青坊鎮時,就整天不學好,什麽底子都沒。”朱采香把熬好的綠豆湯盛出來,帶著嬰兒肥的小臉苦惱道,“眼下被學習折磨得痛不欲生,幾乎天天掉頭發,夫子說,今年開始還要加大難度,我連丁類課程都未必能通過。”

    在凡界,朱家、李家關係甚好,錦和跟采香青梅竹馬,對這個討喜的mèi mèi很是照顧,有機會就教育她“學習是一件快樂的事”,采香每次聽見,都仿佛被雷劈到般震驚。

    錦和雖覺此舉不大妥當,但也隻能勸勸,不好逾矩,“采香,你以後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可以常來找我。雖然我初來乍到,未必能跟上進度,但碰到問題了,兩個人一起研究,總比單打獨鬥強。”

    朱采香聽著,露出一個笑容,把自己那碟桂花糕也推給他,“那我以後常來找你,你可別嫌我麻煩。”

    “當然不會。”錦和的笑容很溫柔,“大膽叔以前就很照顧我們,如果方便的話,我還想抽空去拜訪他。”

    “那我下次寫信時跟他提一下。”

    草叢中的龍祁遠遠望向屋內嬌俏的少女,怒火中燒,龍爪子將草撕得七零八落。過去,他為了早點坐實身份,明裏暗裏暗示多次,想前去拜會嶽父大人,朱采香都聽而未聞,絲毫沒有行動。

    這凡河中的魚有哪點好,便是躍過龍門也是條尋常土龍,哪有他閃閃發光,朱采香究竟有沒有眼光?

    龍祁摸摸自己的心口,原先血肉模糊的地方已經長出新鱗,但依舊疼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