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

    無數支離破碎的畫麵片段，像潮水般湧來。

    身體在逐漸撕裂。

    腥紅的鮮血，沾滿雙手。

    四周，是刺骨的殺意。

    還有那低沉的，毛骨悚然的笑聲。

    憤怒，再也無法遏製。

    風聲呼嘯，恍若鬼哭。

    地麵的觸感，冷硬似鐵。

    黑色迷霧，遮蔽了天空，盤旋繚繞，揮散不去。

    快到極限了。

    我已經，支撐不住了。

    胸腔的起伏越來越弱。

    疲倦的感覺越來越強。

    無盡的黑暗席卷而來，眼中的世界，開始變得模糊。

    好累。

    好想休息。

    最後的最後，在僅存的視線裏，幽冷的灰藍色火焰脫體而出，瘋狂地燃燒著。

    好似一朵綻放的鮮花。

    “嘶……”

    倒抽一口涼氣，周晨猛地坐了起來。

    “唔呃……”

    頭部傳來劇烈的疼痛。

    周晨下意識地抬手，捂住了額頭。待得疼痛緩解，神智漸漸清醒，周晨這才慢慢睜開雙眼。

    “這裏是……”

    仔細打量了下自己所處的環境，周晨發覺，他似乎正躺在一輛馬車裏。駕車人的技術並不是很高明，是以周晨能很明顯地感覺到車身的晃動。

    再看看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衣衫已經被冷汗浸濕。濕透的布料貼在身上，讓人很不舒服。

    “我怎麽會在這裏？糟了！”

    正疑惑時，周晨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麽，臉色一變。

    我不會是已經被那個黑衣人抓住了吧？

    那，周月晞呢？

    她該不會已經……

    周晨不敢再想下去。

    馬車外，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傳來：

    “你醒了？”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周晨頓時鬆了一口氣。

    撩開那道用來遮擋的簾子，周晨探頭，看見周家的家主，此刻正坐在前麵控製著馬車。

    “不要亂動。你現在很虛弱。”

    周明正淡淡地說。

    被家主這麽一提醒，周晨這才發覺，自己的身體非常的無力，就好像運動過度的那種感覺。

    “家主，到底發生了什麽？”

    顧不得身體上的不適，周晨連忙問道。

    “如果你是問自己經曆了什麽，抱歉，我也不知道。”

    周明正偏過頭，看著周晨。

    周晨一愣。

    “但你若是問我做了什麽，那我倒是可以告訴你。”

    周明正加快了馬車的速度，一邊對著周晨說道。

    “當時，我正在處理一些事務，突然感應到城西有一股極為強大的力量波動。”

    “我急忙趕往西邊，發現了周克的屍體躺在城門口。哦，就是我派去送你的那個人。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那股力量突然消失了。”

    “我感覺事情有些不妙，趕緊出了城門。沒多遠，就看見你和一個黑衣人一起倒在路邊。而周月晞，倒在離你們二人不遠的地方。”

    “我走近查看，發現那個黑衣人已經氣絕身亡。並且，他的身上布滿了猙獰的傷口，好像被野獸撕咬過一樣。”

    “而你們兩個處於昏迷狀態。周月晞著實傷得不輕，她的傷勢在腹部，應該是受到了什麽人的重擊。至於你……”

    周明正頓了頓。

    “你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傷口。要說唯一有恙的，便是你的氣息，無比紊亂，仿佛剛剛經曆了某種激烈的運動或是……戰鬥？”

    周晨啞然。

    “我倒是想問問你。周晨，在你昏迷前，發生了什麽？”

    周明正的語氣並不算強硬，但是不容人拒絕。

    “……離開周府後，過了大約小半個時辰，我和那個大漢一起到達了城門……”

    猶豫片刻，周晨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周明正。當然，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他省略了在昏迷前，他在恍惚中看到的那些畫麵。

    心裏好像有個極細微的聲音在提醒他，不能將那些東西說出去。

    聽完周晨的敘述，周明正回過頭去，一言不發。

    見周明正不說話，周晨也不好意思出聲。二人陷入了沉默。一時間，隻有馬蹄與車輪的聲音。

    半晌，周明正開口：

    “這次意外，是我太過冒險了。我本以為，派個實力不錯的人去護送你，也就沒事了。沒想到，我還是低估了那些人的膽大程度，還出動了那種級別的高手。害你發生危險，我，向你道歉。”

    周明正話音剛落，周晨頓時瞪大了雙眼。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鄭重地給他道歉。

    而且，更為關鍵的是，那個人，是目前周家的家主。

    考慮到二人的身份差距，這種情況，就真的很難得一見了。

    周晨實在是不知該做何反應，是以他一時間愣在了那裏。

    “關於你為什麽會成為別人的目標之類的問題，最好暫時就先不要問了。一方麵，其實我也隻有猜測，並沒有一個最終的精確的dá àn。而另一方麵，則是因為我不希望，你今後的生活一直過得提心吊膽。”

    也不管周晨回不回答，周明正自顧自地說著。

    “雖然現在有很多人都知道，你離開了周家，但你到達的具體地點，對外還是比較保密的。另外，在那裏也有實力不錯的人能夠護你周全。所以，你現在無需太過擔心。”

    “所幸當時沒有其他人看到。要是傳了出去，被米爾達家族知道了這件事，米爾達塞弗那老家夥，肯定能明白過來我是在騙他了。”

    “啊？”

    本來還在消化剛剛周明正道歉所帶來的驚訝之感，突然聽得周明正這樣說，周晨由驚訝直接變為了驚嚇。

    “哦，忘了告訴你。我說有人要挑起兩家爭端，其實是騙他們的。那些人的主要目標，是你。當然，現在你已經知道了。”

    看著周晨的反應，周明正聳聳肩。

    “……那，您為什麽沒有直接說出來呢？”

    周晨頗有些鬱悶。

    虧得他還為了保密，把那麽大個罪名攬在自己身上。

    周明正卻不回答，隻是笑了笑。

    “難道，您還有什麽其他的考慮麽？”

    周晨一愣，隨即想到什麽似的，忍不住問道。

    “為了，避免更多的麻煩。”

    “更多的麻煩？”

    周晨不解。

    “在周家裏麵，潛伏著那些人的內奸。”

    周明正淡淡地陳述著。但就是這簡短的一句話，卻是令得周晨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很奇怪？這麽說吧，在事情發生之前，你是待在周家的。但結果呢？結果卻是你十分離奇地在米爾達家族醒過來。就算這一切真的是你的主觀意圖，但隻憑你一個人，是做不到這些的。”

    周晨的神色自然是引起了周明正的注意。他出聲解釋道。

    “若說是因為有外力的影響，或許還能夠合理的解釋這一切。但就算是這樣，也同樣存在著問題。幫助你的，無論是物還是人，如果是從周家以外而來，按照周家的防範程度，不可能沒有一個人察覺。”

    “所以，問題的dá àn就很明顯了。如果說，周家的任何一個人，都和這件事沒有關係，我是絕對不相信的。”

    周明正淡淡地下了結論。

    “當然這隻是假設，你並不是主觀的。但其實，這二者也沒有太大分別。在這件事上，無論你是不是有預謀的，對周家有沒有內奸存在，根本沒有什麽影響。”

    “那個，您究竟，認為我是有意的，還是……被迫的？”

    周晨有些猶豫地問道。

    “……你好像很在意這件事？不用擔心，隻是假設而已。我現在說的，是周家潛伏著內奸的事。”

    周明正輕笑道。

    “嗯，扯遠了。回到之前的話題。既然周家潛伏著一夥人的內奸，那你覺得，如果被米爾達的家主知曉了，會發生些什麽？”

    “您的意思是……他會趁此機會，對周家下手？”

    周晨仔細想了想，隨即十分謹慎地開口說道。

    “嗯，聰明。那些家夥既然敢在周家安插內奸，就證明了兩件事。一，他們擁有越過周家防禦的實力，甚至，還可能擁有與周家正麵對抗的力量。二，他們對你，是誌在必得，甚至連內奸都派了出來，隻為保證這件事萬無一失。這樣的敵人，換了誰都不太想惹上。要是被米爾達塞弗知道，周家現在惹上了一個dà má煩，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他不做點什麽，還真有些不正常。”

    周明正點了點頭，肯定了周晨的想法。

    “他想幹掉周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那個家夥就是這樣，隻要逮到一個機會就要牢牢抓住，從來不會去認真權衡利弊。也不能說他衝動，隻不過，對於他而言，非要有可能影響到他米爾達生死存亡的，他才會去仔細思索幾分。”

    “可要是他這樣做，先不說周家懼他米爾達與否，光是我們兩家的爭鬥由暗轉明，在雲川境內，就已經能夠引起足夠的轟動了。而那些家夥，恰恰就是想讓你受到關注，從而逼迫我們讓你離開。到了那時，將會有很糟糕的事情發生。無論是對周家，還是對你，都是如此。”

    周明正頓了頓。

    “詳細的原因，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因為這些事，牽扯到的東西著實不少。過早的知曉，對目前的你來說，是百害而無一利。你隻需要清楚，一旦出現了這種情況，對周家，對你，都是一場災難。”

    “……所以我必須離開羽林城，是麽？”

    此刻，周晨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周明正的用意。

    “嗯。雖然不願就這樣隨了他們的心意，可我更不能讓你繼續留在羽林城。在這件事情上，我們其實，進退兩難。”

    周明正點點頭，一邊調整著馬車的方向。

    “那些家夥的目的，就是造勢。通過這種方式，逼迫我們將你送出周家，好借機下手。那個黑衣人，如果我的猜測沒有錯，也正是盯上你的那些人派來的。不然，不可能這麽湊巧。你剛剛離開周家，就有人找上來。”

    “這群家夥，的確不可小覷。不但有組織，而且行事隱忍狡猾。精於算計，同時又膽大妄為。這樣的對手，非常難纏。”

    周明正的神情變得很嚴肅。

    而周晨低下頭，默默不語。

    他怎麽都想不到，像自己這種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竟然會成為多方較量的核心。

    最後能保住性命，恐怕都是奇跡了吧？

    “那個，家主，周月晞怎麽樣了？”

    念及此處，周晨突然想起問問她的情況。

    沒想到會把她牽扯進來。周晨心中有些過意不去。

    若不是因為要來救他，她現在肯定還好好的。

    “嗯，沒有什麽大礙。雖然傷得不輕，所幸是避開了要害。我已經將她送回去了。”

    周明正淡淡地回道。

    “……您就一點不奇怪，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麽？”

    周晨小心翼翼地開口。

    卻見周明正輕輕笑了笑。

    下一刻，他的話讓周晨大跌眼鏡：

    “你們是兩個不同的脈係，沒有太近的血緣關係。要是有什麽想法，我可以批準。”

    “噗！咳咳咳……”

    周晨差點一口老血噴出。

    “怎麽，不願意？”

    周明正問道。

    “不是不是！當然願……不對！家主您在說什麽啊！”

    周晨有些發蒙。

    “真是的。人家一個女孩都沒有你這麽扭扭捏捏。你能不能像個男人。”

    周明正輕笑著說道。

    “……您就別說笑了。”

    無奈地苦笑著，周晨搖了搖頭。

    他的確沒有什麽多餘的想法。當然，也不敢有。

    不光是因為二人的身份差距。更重要的是，周晨不希望，再一次把她卷進這場漩渦之中。

    這次是僥幸，她沒有什麽大礙。可下次呢？

    要是下次遭遇的敵人，實力強大到了連身邊這位成名已久的周家家主，都無法戰勝的地步呢？

    如果我的存在，注定會引起無數的爭鬥與殺戮，那麽，就讓我一個人，去麵對這一切吧。

    千萬不要，再將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似是看出了周晨無心交談，周明正也不再開口。

    長路漫漫，二人再沒有做過多的交談。

    兩天後。

    “快到了。前麵就是雲斷鎮。”

    馬車外，周明正的聲音傳來。

    周晨將頭探出馬車。

    結果兩天的調息，那股脫力的感覺已經緩解了很多。

    “本來我可以在幾個時辰內就送你過來的。但考慮到坐馬車不會那麽引人注意，所以我選擇了馬車。”周明正說著，一邊戴上了一件鬥笠。“在這裏，有我的一個故人。我會將你送到他那裏去。”

    周晨點點頭，望向前方。

    遠處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大山，算不得有多高，但層層疊疊之間，自有一番磅礴氣勢。更遠處，是縹緲的雲煙，山峰隱於其中，仿佛看不見盡頭。

    而在山腳，有一座城鎮。

    “那就是雲斷鎮。那條山脈，叫做雲斷山脈。”

    見周晨望得起勁，周明正出聲解說道。

    “……這名字也起得太草率了點吧？”

    周晨在心中暗暗吐槽。

    “其實這也隻是在雲川帝國境內的叫法而已。這條山脈很長，遠不止你看到的部分。傳聞這條山脈足足橫跨了近四分之一個加格爾大陸，與它有交集的勢力幾乎數不盡。是以它擁有的名字，恐怕會非常多，根本沒有統一的標準。當然，我也不清楚這個傳聞的真假。”

    馬車緩緩前行著。

    “在山脈的另一邊，是蒼暉帝國。那個國家的實力並不亞於雲川帝國，甚至，可能還要更勝一籌。”

    “那這裏怎麽還會隻是個小城鎮？按理說，交通要道處，應該很繁榮才對啊！”

    周晨感到很奇怪。

    “你誤會了。這裏可不是你說的要道。雲川和蒼暉交流的通道在別處。”周明正搖了搖頭，“這個地方，山勢崎嶇，要從這裏到另一邊去，可得費上不小的功夫。”

    “並且，這條山脈裏麵，魔獸眾多，在極深處，甚至還有力量無比強大的洪荒魔獸存在，尋常人進入，可謂凶險異常。就是有些實力的修靈者，同樣也大意不得。”

    “那，您的那個朋友，還待在這種地方做什麽？”

    “……因為資源豐富。雲斷山脈危險雖多，但有句話叫做富貴險中求。魔獸的身上，可到處都是寶。這些，其實也不是什麽秘密，等你到了雲斷鎮，自然也就明白了。另外，魔獸生活的地方，一般說來，天地靈氣非常充足。是以山中也生長著許多靈藥。這同樣也是一種珍貴資源。”

    “靈藥！”

    周晨雙眼中放出光。

    “是了，我聽說，你平時對於煉藥之道倒是有些興趣。”周明正輕笑著，“那你應該知道，靈藥可遠不是那些普通藥材比得上的，不論從是效果上還是價值上。所以你要是想像以前那樣，用大量藥材做一些古怪的實驗，還真的有些不現實。”

    “嘿嘿，原來您都知道了……”

    周晨有些不好意思。

    “詳細的情況，你遲早是會知道的。所以我現在，就不再多這番口舌了。還有，你在那裏具體要做些什麽事情，也自會有人來安排。”

    周明正淡淡地說。

    “啊？”

    “啊什麽？你總不會以為，我送你到這兒是來養老的吧？”

    “這……那我到底該做些什麽？”

    周晨有些鬱悶。

    “我說了，等你到了那裏，自然會有安排的。嗯，你也不必太過介懷。其實我所說的那個人，也能夠算是在為周家工作。所以他在雲斷鎮的勢力，同樣也可以算作是周家的勢力。反正還有幾個月，家族的chéng rén禮後，你一樣要被分配到族內的產業中去的。早點晚點，又有多少區別呢？”

    周明正安慰道。

    “……好吧。”

    聽得周明正這樣說，周晨隻好聳聳肩，無奈地回答。

    幾個時辰後。

    “大人您就放心吧。周晨少爺在我們這裏，肯定不會出任何岔子。”

    一戶簡樸小院裏，老人恭敬地對著周明正說道。

    “嗯。”

    周明正點了點頭，隨即又從懷裏掏出一封信。

    “李老，你盡快將這封信，交給陶岩。另外，這小子，最好在明日帶過去見他。”

    他指了指身邊的周晨。

    “是。”

    老人伸手接過信。

    “好，那麽我就不久留了。”

    周明正回頭，輕輕拍了拍周晨的肩膀，以示道別。

    “家主。”

    一直默不作聲的周晨，這時卻是突然開口。

    “還有事麽？”

    周明正一愣，開口問道。

    “……您之前所說的那件事，我在想，或許不是他越過了防禦。而是因為，他本來就是周家的人。”

    看了看一旁的老人，周晨緩緩說道。

    周晨的這句話有些不著邊際，但周明正卻是聽明白了。

    他眉頭輕皺，久久沒有出聲。

    片刻之後，周明正淡淡地笑了笑。

    “你說的，我會注意，你無需太過擔心。周家的安全，我會盡力維護，絕不會有人發生意外的。尤其是，周月晞。”

    周晨一愣，下一秒鍾，臉上便是出現了反應。

    看著周晨的表情變化，周明正的笑容越發明顯。隨即，他不再多言，轉身緩緩走出了院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