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戈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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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後的一天下午,雜誌社主編很不安地把一份解除勞動合同證明書遞給宋小令,說社長剛才把他叫去,要辭退她。



    宋小令離開家鄉臨浦市電視台,來到湖江市這個雜誌社工作才三個多月,這是閨密邢依珊托人給她找的單位,她做執行編輯。她一來,這本月刊的主題確定、卷首語撰寫到組稿、主稿的新聞采訪、編輯、校對、版麵設計、印刷成品,就她與主編兩個人搞定。



    這個雜誌社是社長承包了某個機關報辦的,目的在於拉廣告斂財,還有其它不可告人的用途。掛著一張惡心兮兮笑臉的社長,經常撓著手上層出不窮的紅斑點,一臉猥瑣,但幾個稍微漂亮的jiān zhí女編輯都與他關係曖昧。其中一個和宋小令關係很好,某一次哭著告訴宋小令,她為社長患過性病、懷過孕、墮過胎。



    從此,宋小令每次看到社長都渾身起疙瘩,但礙於邢依珊的關係,不好意思才熟悉工作就想離開。現在聽到要解聘她,倒沒有任何負擔了。



    她無所謂地接過證明書,但還是常規地問了一句:“理由呢?”



    “說你……不能勝任工作。前麵那個編輯幹了一星期就走了,找你這樣一個能幹的編輯可太難了!還說你不能勝任工作,我不知道他怎麽想的。”



    宋小令謝過了他,利索地把工作交接了,毫不留戀地準備走。主編猶猶猶豫豫地問:“宋小令啊,早幾天社長還感歎你一個頂三個,我想不通他怎麽會突然辭退你。上午我到他辦公室去時,看到有個年青人在社長那裏,我懷疑是他的原因。你,你是不是得罪過什麽人啊?”



    宋小令反複想了想,也覺得奇怪:“啊?沒有啊,我到這個城市工作才三個月呢,沒交什麽朋友,更不應該得罪過人啊。”



    主編說那人已經走了,社長也沒介紹他是誰,但是很興奮的樣子,對那人千恩萬謝的,好像是他給了雜誌社一大筆廣告。



    宋小令百思不得其解,在主編的戀戀不舍裏告辭了。



    出門第一件事,就是帶著歉意打diàn huà告訴邢依珊她離職的事。



    邢依珊說:“啊呀還好!我剛剛也聽說那社長不是個東西,後悔讓你在那裏工作呢!離開了正好!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你的工作我馬上幫你找,走,晚上先安慰你一頓大餐!”兩人約了去吃小火鍋。



    宋小令如釋重負,高高興興地打的來到這家裝飾得很有特色的小火鍋店。



    就在她身後,一輛豪車一直跟著她,下來的人也跟進了這家店。



    宋小令點好餐後,一身時尚打扮、xìng gǎn動人的邢依珊款姐味道十足地進來了,坐下來時,低領羊絨衫露出胸前雪白的三分之一,很晃眼地顫了一顫。她無視一路跟過來的各種目光,劈頭蓋臉地問宋小令:“那王八蛋解聘你的理由是什麽?我後來想起來了,姐炒他魷魚可以,他讓姐先離開可要劃出道道來!”



    宋小令簡單地說了主編的懷疑。邢依珊也想不通,但關係托的不是社長,再問主編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了,隻得就著酒菜把王八蛋翻來覆去地在嘴裏咬碎、吞下。



    忽然,有一個人站到了宋小令的側邊,麵對著邢依珊說:“měi nǚ,你的錢掉了。”



    邢依珊看了看地上的一張二十元鈔票,抬頭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眼,看到他的眼睛緊盯著自己的胸,不屑地“嗤”一聲,很輕蔑地罵道:“滾!這點錢就想看老娘?”她打開錢包,掏出一張一百元,“啪”地一聲拍在桌上,“你把褲子脫了讓姐看看,這錢歸你!”



    宋小令正仔細品味著一碟泡菜的味道,驚訝萬分地看著發蠻的邢依珊,轉頭看向那笑嘻嘻的男人時,眼睛立刻瞪得像桂圓般大,驚得站了起來:“樓,樓總!”



    那男人“哈哈”一笑,對宋小令說:“喲!宋小令啊!正巧正巧,你也在這裏吃飯?這位,你朋友?我可沒別的意思哦,誤會,誤會!”



    邢依珊鼻子裏“哼”了一聲,正眼也不瞧他,對宋小令說:“小令,這liú máng誰啊?你認識?”



    “他,他就是那個樓落,我被台長欺負時,他救了我,還幫過我忙,”宋小令低聲回答了邢依珊,才又客氣地問樓落,“那個,樓總,你怎麽也來湖江吃飯?你,你不是在蘇市工作嗎?”



    樓落很不見外地在她外側空位上坐下,叫fú wù員給他來兩客小火鍋,再點了許多肉類和蔬菜,才打個diàn huà說:“戈林,換位置了,10號桌。”然後對宋小令說:“不介意多兩個同桌吧?我單位一個工程師過來。”  



    戈林?赫爾曼·威廉·戈林?納粹德國二號人物,德國空軍司令,“蓋世太保”首長。這個叫戈林的人,是不是也說“在德國土地上一切會飛的東西都屬於我”這樣狂妄的話?宋小令深覺有趣,等候觀摩中國版戈林。



    樓落一轉頭:“喲,來了!戈林,這裏這裏!”



    宋小令也轉過頭看過去,一霎那,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石化在座位上:他,他!



    劉歌一身平常的休閑打扮,淺藍色襯衫,米色羊絨衫,黑色皮茄克,牛仔褲,有點別扭地挎個長帶子的黑皮包,樓落說既然套用了戈林的身份,那就要整個全套的。



    宋小令有淚水沁上眼睛,看著這個夢裏隻出現過那一夜,但她整整等了八年的zhào piàn上的男孩,心裏喃喃地問他:“是你嗎?是你嗎?你來了,你真的來了……”



    男孩,不,男人,二十七八歲的男人,八年時光的刻痕,讓他不複少年時那溫暖、純淨的親近,而是帶著冷厲、峭拔,但她清清楚楚地認定:就是他!



    她在心裏把上帝、真主、觀音菩薩、嶗山道士、聖母瑪利亞感謝了個遍;她還感謝身邊這個雖然救過她,但讓她戒備重重的樓落,他出現得太過湊巧、突兀,但就是他,把這個男人帶到了她麵前;她甚至還感謝差點汙辱了她的臨浦電視台台長——如果不是出了那事,如果不是被逼得離開臨浦市,她哪裏會來到湖江市,又哪裏會有機會遇到他?



    劉歌迎著宋小令走來,像看著一隻置於自己利爪下的兔子。這兔子自以為謹慎小心,卻不知不覺已經按照他的步步誘引,走到他埋設的捕獸夾邊,沒覺察到危險降臨,兀自像公司裏那些花癡一樣的女孩子,對著他探究、發傻、無所適從。



    劉歌對著呆怔的宋小令笑了笑,笑得她心頭鹿撞,腦袋發蒙。難道,這就是命中注定?難道,癡癡八年等來的,終會是你我美麗的故事?



    樓落大咧咧地介紹:“戈林,我公司phpruǎn jiàn開發部的,手機研發團隊的高級工程師。他很厲害哦,大學裏就帶著一幫人搞研發了,創辦了公司——呃,現在年紀輕輕就成為我們技術部的核心人物。帥吧?鑽石青年,上無父老,有個弟弟剛剛因病過世……”



    一瞥到劉歌警告的眼神,樓落打了個寒顫,意識到自己把劉歌的身世嫁接得太多了,忙轉口說道:“沒有女朋友,沒有結婚,你們願意加入我公司龐大的‘信鴿’群嗎?”



    劉歌走到邢依珊身邊,很紳士地問:“可以坐這裏嗎?”邢依珊斜了樓落一眼,“切”了一聲,懶散地點了下頭。劉歌落坐在樓落的對麵。



    宋小令覺得自己應該叫花癡了,劉歌的牛仔褲很服帖,勾勒出他修長勁瘦的腿部線條,藍色襯衫的的領子那麽英挺,米色羊絨衫暖融融的,黑色的皮夾克,嗯,式樣有點眼熟。他的脖子也很好看,既不細瘦又不強壯。下巴,她隻敢看到他硬朗、潔淨、有青色胡茬的下巴,zhào piàn上細細描摩過無數遍的那個下巴。



    邢依珊很磊落地自我介紹:“我叫邢依珊,宋小令的xiǎo jiě妹,已婚,已經過了一見男人就發騷的時代了,啊噢——”她忽然想到這話好像在說沒結婚的宋小令,忙掩住了嘴,朝宋小令綻開一個道歉兼討好的笑臉。



    宋小令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了。她深吸了一口氣,鎮定了一下,朝樓落舉起飲料,輕輕地說:“謝謝你——所做的一切。”



    樓落心裏發笑:謝謝我所做的一切?等你知道了以往,等你知道了將來,你恐怕要殺了我。他皮笑肉不笑地說:“應該的應該的。”



    宋小令接著問他:“你們是在蘇市工作吧?你們是什麽公司呀?”



    劉歌跟樓落對視一眼,接過話頭說:“我們在g&l科技責任有限公司工作,麥子手機就是我們公司的產品,樓總是我們公司的聯合創始人,副總裁。”



    邢依珊一副“瞧不出你還有這來曆”的樣子,再乜了他一眼。



    四個小火鍋和點的各種菜蔬擺上來,宋小令的鍋裏浮著一層紅紅的辣油,最早燒開,突突地翻滾著。



    宋小令盯了一眼樓落,重重疑竇也像這翻滾著紅油的鍋子:樓落一個副總,來到臨浦市,適逢其會救了她,上次意外在超市門口碰到,今天,怎麽又那麽巧地來到她麵前?



    邢依珊指點著樓落:“坐外麵的,把鴨血遞給宋小令,她喜歡吃。”



    樓落馬上端起擺在外麵架子上的一盆鴨血,笑嘻嘻地說:“戈林也喜歡吃鴨血,來,你來。”朝劉歌抬了下下巴,示意他拿。



    劉歌拿起公筷,夾起一大塊鴨血,顫巍巍地伸到宋小令的鍋子上。



    這時樓落喊了一聲:“唉喲你當心!”



    劉歌眼看著宋小令,右邊嘴角扯起邪惡的一笑,在樓落叫出來時又轉頭看向樓落,裝作被他驚著的樣子,筷子忽的一揚又一鬆,一大塊鴨血“咚”地一聲掉進了宋小令那個正劇烈翻滾著的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