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令頭也沒抬，“嗯”了一聲。回過味來，她猛抬起頭，發現孫水榮背著雙手，團團圓的臉陰笑著看她。

    宋小令並不覺得上班時間下棋有什麽過份，無所謂地朝孫水榮一笑。胡歡倒見眼色得很，立即用棋紙把棋子一兜，塞進辦公桌，轉身閃出了辦公室。

    “你很空嗎？這個班管成這樣子，還有空下棋？”孫水榮冷笑著看她。不知怎麽回事，自從喬樺決定聘用宋小令起，他就看宋小令一百個不順眼，今天終於逮到機會了。

    宋小令不自禁地心頭火起：她才來一個月不到，班級是她管成這樣的嗎？他把她一個什麽都不懂的新老師架這火上烤，她還沒為自己叫屈呢，倒把班級不好的責任歸到她身上了！

    她不冷不熱地問：“現在學生在上課，孫校長您覺得我要怎麽管？”

    “我剛才走過來，看到有學生在睡覺。我拎過來給你教育一下！”他惱火地往汽修2班教室走去。

    宋小令順著走廊看到孫水榮走到教室窗外逡巡了一會。估計打瞌睡的早被同學叫醒了，他沒能抓到現行，又惱火地折回了辦公室。

    孫水榮拉著臉盯著宋小令看了一眼。走了幾步，又再回頭盯著宋小令看。

    宋小令倔倔地，也抬眼似笑非笑地盯他，鼻子裏差點不屑地“哼”出來。

    孫水榮一轉身，走出另一個門，把門“嘭”地重重關上。

    李琛看著孫水榮的背影消失，回頭朝宋小令吐了吐舌頭，說：“你攤上事了，攤上大事了。”

    宋小令“撲”地一聲笑出聲來。

    課外huó dòng時就傳出孫水榮在行政樓大光其火的新聞：找到何處長大罵一通，不解氣，又找到高一年級組長再批評一通。但在評價教師的考核製度中，又找不到依據給上班時間下棋這事定性，就要求年級組長多布置事情給班主任做。

    第二天開始，影響就體現出來了：

    下午課外huó dòng時，年級組開始組織班級文體比賽；教研組經常召開公開課評析會等雜七雜八的小會；道德課的要求開始高起來了，班主任講的主要內容要寫成報告，接受學生處檢查；督導到班級巡視的時間多了；孫水榮更是經常竄到汽修2班指手劃腳……

    當喬樺聽聞此事時，宋小令已經蔫頭耷腦了幾天，為自己“觸了逆鱗”而讓同事們代為受過而慚愧、不安。

    喬樺把宋小令找來，既沒批評，也沒勸慰，而是給她另辟蹊徑：“你當過記者，寫新聞、消息肯定沒問題吧？現在學生處做的事，也是在抓德育教育啊。能否找學生處要一些素材，寫一篇學校德育的文章發表？市交通局領導很看重在《湖江日報》上的宣傳。”

    宋小令眼睛一亮，這不失為將功抵過的一個好辦法。再說有伊珊在，發篇新聞應該沒問題。她謝過喬樺，她找學生處要了一些文章、huó dòng素材，趕了一篇稿子。

    隔了一天，《湖江日報》的二版頭條就刊登了半版署名“通訊員宋小令”的文章——《湖江交通學校抓“德”字工程促發展》。

    辦公室裏的老師看到文章，都誇宋小令能幹，說市交通局有專門的宣傳處，專寫報道的信息員也沒發過這麽長的文章。

    宋小令輕鬆了一截。

    上廁所時，她碰到了黃娟。黃娟說：“宋老師，《湖江日報》上的文章我看到了，很好啊。不過，好像你事先沒把稿子給何處長、孫校長看過，讓他們把把關吧？”

    “嗯，是沒有，有什麽問題嗎？”宋小令疑惑地問。按照常理，這種唱讚歌的稿子，不必領導把關的，再說當時拿材料時，何處長都沒這個要求。

    “問題倒也沒有，孫校長剛才在說，說發稿子也要講程序，應該領導簽批了才能往外麵報。”

    宋小令的心往下沉：正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本想做好事的，想彌補的，結果倒是犯了更多的錯。但一個職業學校，領導層層簽批了稿子交給報社去發？他當自己是誰呢？

    中午時，宋小令的辦公室來了一個交通局派在本校的閑人兼紅人——陳丹青老師。他專教書法，一周隻上兩三節課，平常就是陪局領導附庸風雅地唱歌練書法，與孫水榮關係最為密切。

    他屈尊紆貴地走進來，矮壯的個子極力往上聳，昂一顆沒幾根毛的頭，板一張經年不化的冰臉，帶著審訊的語氣，生硬地問宋小令：“宋老師，《湖江日報》上那篇文章是你寫的？”

    宋小令看多了這個人在校內的頤指氣使，聽他的語氣，不禁怒起，冷冷地反問：“《湖江日報》上這麽多文章，您指的是那篇？是不是我寫的，文章上不都有署名的嗎？”

    陳丹青氣得夠嗆，聲音抬高了些：“你怎麽這樣說話？怪不得孫校長被你氣得不輕！寫文章登報，是要經過領導審批的，你懂不懂規矩？”

    宋小令不疾不徐地反擊：“陳老師，您是替被氣得不輕的孫校長來訓話嗎？您是校長還是教導處處長，是教導處副處長還是年級組長？如果是我觸犯了哪條校規把孫校長氣得不輕，那請學校按規處置，我絕無二話！至於文章登報前要經過領導審批的規矩，學校沒人跟我提過，能否麻煩陳老師拿規矩來讓我學習一下？我寫的這篇文章既是正麵報道，又與事實沒有出入，事先跟學生處說過想法，且有報社領導把關審批，您說我不懂規矩，我倒真不知道您說的是誰立的規矩。”

    陳丹青從沒有被下麵的老師這樣忤逆過，這樣反駁過，頓時臉漲得通紅，眼珠都瞪了出來，半晌恨恨地衝出一句話來：“你……你一個新老師，氣焰囂張，驕傲自大，你以為你還是天之嬌子？來湖江交通學校還想撒野？別太得意了！你等著瞧！”

    待陳丹青氣鼓鼓地往行政樓走後，辦公室的其它老師都半張著嘴，麵麵相覷，說不出話來。他們誰都想不到平時溫文爾雅的宋小令怎麽敢如此強硬地頂撞這個“禦用文人”。

    張青水擔憂地看著宋小令說：“宋老師，你……恐怕……”

    宋小令勉強一笑，走出了辦公室。

    下午第三節課時，高一年級組召開班主任會議，孫水榮竟然也參加了。

    年級組長點評完各班級的近況後，重點批評了汽修2班，說是雖然近期學生大錯沒犯，但日常行為扣分還是下降很慢，學風很差，上課睡覺現象很多。還說到該班學生追求時髦、高消費，繳獲的手機檔次明顯高於其它班級。

    宋小令與張老師麵麵相覷：近期日常行為扣分應該是有史以來最低的了，學生手機上課時關機後，集中放在教室後麵，雖然也有學生弄個低級手機充數，上課還是偷偷玩手機被繳獲，但這樣的手機一學期也無非一兩台，哪裏顯出多高的檔次呢？

    張青山有點怯懦地站起來，訥訥地解釋：“孫校長，我們班自從宋老師來當副班主任了以後，我覺得很有起色……”

    “很有起色？那剛才年級組長舉的例子怎麽回事？我覺得，宋老師在你們班級學生追求時髦這件事上，是起了帶頭作用的！”孫水榮很強硬地打斷了張青山的話。

    老師們全部朝宋小令看去，宋小令張口結舌，我？追求時髦？帶頭大姐？

    孫水榮忽然又和藹地問道：“宋老師，你可能家境不錯，穿的用的東西都很高檔吧？衣服我看不大出價格，但你用的手機，卻價格不菲啊！你說，這是起到什麽示範作用啊？”

    宋小令張開手裏握著的麥子手機，有點不知所措：“聽說這個還沒上市，我不知道它價格多少。”

    “前天上市了，一開放，就有許多人搶購，帶鋪蓋連夜排隊購買。像你這種顏色的，市場上根本沒供貨，黑市上炒到一萬多一台了，你說，你還不是時尚的引領者？”孫水榮得意地諷刺了她一句，“而且，你連包上的小飾物都是歐洲的奢侈品，限量版的，值一萬多。這樣的消費觀念，真是，對學生產生了極壞的影響！”

    宋小令吃驚地反問：“那隻小猴子？一萬多？限量版？我真不知道啊……”

    好些女老師發出了豔羨的驚歎聲，紛紛議論剛開售的麥子手機新款的xiāo shòu價和宋小令購買的渠道。聽到那個小飾物過萬時，有人輕聲解釋：“是loewe，真的很貴呢！我姐夫出國時給我姐帶了一個，說自己都下了狠心的呢，還說算最便宜的，就要三千多……”

    孫水榮終於抓住了宋小令的把柄，開始大肆撻伐，大講勤儉節約，教育要從小處入手，細處著眼，老師更應起模範作用。

    宋小令垂首聽著，貌似悔過、慚愧，其實充耳不聞，心裏隻想著：“劉璃是誰？他哥哥是誰？隻聽劉璃說他哥哥有個公司，怎麽這麽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