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淫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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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依珊的車子剛開出報社大門,一眼就看到了好像專程等候著的樓落,站在一輛燒包的huáng sè法拉利跑車邊,人和車,都炫目而張揚。邢依珊移下車窗問:“幹嘛?等姐?”



    樓落走上來,趴在她車窗上反問:“你是不是要回家跟宋小令吃螃蟹去?”



    邢依珊驚奇:“你怎麽知道?我下午接到宋小令diàn huà,說讓我回去,今晚吃很肥的陽澄湖大閘蟹呢!”



    樓落也驚奇:“怎麽是陽澄湖大閘蟹啊?明明我弄的是新鮮梭子蟹啊!”



    邢依珊狐疑地盯著他:“你弄的?小令說是喬樺送給她的一竹籃螃蟹,早幾天登報的一篇《蟹味無窮》文章寫得好,領導賞她的,怎麽變成你的螃蟹了?你也整螃蟹給她了?哇,那今晚有口福了,走,一起回去,讓小令做給我們吃,保證你吃得忘不了!”說完就要啟動車子。



    樓落按住她的手說:“別別別,姑奶奶,這是戈林托我買的螃蟹,想專門跟宋小令持螯賞……哦,也沒月可賞。你還是不要做電燈泡了,咱們去漁村碼頭吃河鮮去吧。”



    邢依珊恍然大悟,馬上同意,把自己的車子停回報社,坐上樓落的副駕駛座,往太湖邊開去。



    沒開多遠,在一個路口直行時,樓落一腳轟了油門,很不幸,威風還沒抖起來,就與想並道的一輛別克車擦在一起。



    樓落停下車,走下來往對方車上一瞧,正要發作,忽然就偃旗息鼓了,首先向對方使勁道歉,說自己起步快了,沒注意到,雙方都有錯,刮擦也不嚴重,就各自修理吧,不用叫交警了。



    別克車主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一看樓落的豪車,就已經腳軟心顫。想不到樓落竟然先道歉,還不要他負擔修車費,連忙也承認自己並道有錯在先,感謝了又感謝,才把車開走了。



    邢依珊在車上沒下來,等樓落上車後調笑道:“喲兄弟,那個唱歌的晚上看你挺囂張跋扈的,今天怎麽這麽和藹可親啊?我還以為為富不仁的公子哥馬上就要原形畢露了呢!”



    樓落說:“男人就應該這樣,第一,從不外露炫耀;第二,關鍵時刻硬得起撐得住;第三,既能製造摩擦又能使大家同感快樂;第四,善於攻擊而又使其感到愉悅;第五,勝利後能謙恭地縮小自己……”



    邢依珊“喲嗬”地讚歎一聲,想不到樓落接下來一句:“就像自己的小弟弟一樣”,頓時哭笑不得:“你什麽正經事都能往這上麵扯!剛才到底為什麽?”



    樓落笑:“其實是我看到他的小孩子坐在車後座上,而我希望小朋友看見自己的爸爸能夠受人尊重,既不用急赤白臉地為誰的責任爭執得毫無風度,也不用為相當於他車價的維修費愁眉苦臉、低聲下氣。”



    “哇,你真是帥斃了!樓落,我認識你到現在,剛才這一刻我最喜歡你了!來一個!”說著,邢依珊伸出右掌等著擊掌。



    樓落也伸出右手,不是擊掌,而是一把拉過她的手掌,“啪”的一聲,親在她的掌心。



    邢依珊盯著自己的右手掌一愣,隨即伸左手打了一下樓落的大腿,樓落大驚失色地叫起來:“喂!你打著我的小弟弟了!”



    邢依珊“噗嗤”一聲笑了:“為啥跟沒節操的你混在一起,很快我也變得沒節操了,而你跟高大上的戈林共事,卻沒有變得高大上?”



    樓落機敏地給她打了個完美的比方:“你跟患流感的人一起玩就會傳染流感,跟健康的人一起玩,卻並不會治好病,這一個道理。”說完,不禁為自己的聰明睿智沾沾自喜:“我真有哲學家的潛質,即將在高大上的道路上一去不複返了。”



    邢依珊哈哈大笑,總結了一句:“我覺得我們正在打情罵俏的道路上飛奔!”



    樓落說:“嗯,這就叫淫奔。”



    邢依珊伸手扯住了樓落的耳朵,豪車裏傳出了樓落殺豬般的嚎叫聲。



    



    宋小令一手拎著竹籃,一手往包裏摸出門鑰匙,一抬頭,被家門口站著的一個人唬得一跳:“噫!戈林,嚇我一跳,你怎麽在這裏?”



    劉歌斜斜倚在大門門框上,手裏也拎著一盒東西,一抬手:“看了你寫的文章了,我想吃螃蟹。”



    宋小令叫起來:“今天什麽日子啊?怎麽又有人送我螃蟹?”



    “不是,我是來跟你一起吃螃蟹,不是送你螃蟹,”劉歌一本正經地說,嫌棄地看了她手裏的竹籃一眼,“吃我的,我的是新鮮梭子蟹,不吃馬上會壞掉。”



    宋小令一邊開門,一邊說:“好吧,我叫珊珊回來吃,還叫她喊郭宇一起,不知他來不來。”包還沒放下,她的手機微信就傳來邢依珊的信息:“親愛的,我不回來吃了,另外有約。你也別為我費心約郭宇了,原定的事不會改變。願今晚佳人佳宴,花好月圓。”她歎了一口氣說:“隻我們兩個人吃了。”



    劉歌把自己拎來的梭子蟹倒進水槽,嘩啦啦一陣大響,十隻肥碩飽滿、紫背白肚的三疣梭子蟹橫行霸道、尖刺簇簇,小眼齊齊地朝他瞪過來。他盯著螃蟹支楞起來的幾十隻小探照燈一樣的黑眼睛犯了難,不知道從哪裏下手。



    宋小令回房間換了一身法蘭絨的家居服,玫紅色,鮮豔溫暖。係上粉色的圍裙,洗了手,微笑著示意劉歌讓開,拿一支牙刷,一邊洗螃蟹,一邊問他:“你也看過我的文章了?蟹有河裏的、湖裏的、海裏的,我吃過石蟹、岩頭蟹、河蟹、青蟹、梭子蟹和毛腳蟹,燒螃蟹有清蒸、鹽煮、生炒等許多種,你想吃怎麽做的?”



    劉歌看她手到擒來,熟練地抓住一隻螃蟹的背殼,拿牙刷洗刷肚殼和尖尖的硬殼,螃蟹的螯和腳兀自張揚,卻一點也奈何不了她,看得很是稀奇。聽她問這個他一竅不通的問題,淡淡地說:“你喜歡什麽樣就做什麽樣的,我不大吃螃蟹。”



    宋小令說:“我在臨浦電視台時,有個好朋友是海邊的,有次帶我在她家裏,用鹽焗了岩頭蟹,味道真鮮美。要麽今晚我就試著做這個?”



    劉歌注視著她白嫩軟膩的手,靈巧地控製著尖爪利利的螃蟹出神,隨意“嗯”了一聲。



    宋小令問他:“我做菜了,你出去吧?煙熏火燎的。”



    劉歌不動:“怕我偷師?我不。”



    宋小令輕笑,“啪”地點燃了煤氣灶,劉歌被這一聲響挑起樓落說宋小令沒有嗅覺的記憶,問她:“你用的煤氣?當心泄露,現在都用天然氣了吧?”



    宋小令往熱鍋裏撒了一層鹽,把螃蟹一隻一隻放進鍋裏,倒了點酒,隨即蓋上鍋子,應道:“嗯,我是要當心,我,沒有嗅覺呢。”



    她轉頭悄悄朝劉歌看,果然劉歌一臉驚奇地問:“沒嗅覺,那怎麽做菜?聞不到香味可多可惜啊!當然,臭味也聞不到了,哈哈,那你以後的老公有福氣了,汗臭、煙臭、腳臭、酒臭,你都聞不到了。”



    以後的老公?劉歌忽然被自己說的這個詞弄得很別扭。



    以後的老公?宋小令想起那年的劉璃,聽到她聞不到桂花香味後,雙手撐在身後,雙腳在草地上亂蹬,樂不可支地說:“那你臭味也聞不到了?體臭,口臭,汗臭?嗬嗬太好了,那你老公我以後不刷牙不洗澡,你也聞不到了,我的球鞋三個月不洗你也聞不到!太好了!我還可以抽煙,可以喝酒,還可以……”



    戈林的話,跟劉璃說的很相似。她不由自主地,把當年跟劉璃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臭味我聞不到,有毒的氣味我也聞不到,我小的時候還出過事。十歲那年冬天,有天一個人在家燒粥,怕冷,還關著廚房門窗。粥的湯水溢出來,把煤氣灶的火澆滅了。我靠在水槽邊看書,根本沒注意到。那天我弟弟出去玩,莫名其妙回家來,結果發現我暈倒在廚房裏。他把我從廚房裏拖出來,找人送我去醫院搶救。幸虧他發現及時,我隻是中度中毒,揀了一條命。後來我弟弟像是防賊一樣盯我,如果他在家,我一個人做飯,他一定會在廚房或者在飯廳盯梢。”



    劉歌說:“替我謝謝你弟弟,如此,才會有今天的你,為我做螃蟹吃。”



    宋小令慢慢轉身,淚花頓時湧上眼角。當年的劉璃,緊緊抱住她,把頭埋在她的肩窩裏,手指微微發抖,半晌也這樣說:“你把宋一鴻diàn huà給我!我要謝謝他!”他當年還鄭重其事地說:“小令,我們家以後絕不用煤氣,全用電器!燒飯、洗澡全部用電器!從今以後,你的化妝品都由我來買,香水也由我來買,一切有味道的東西都經過我手了你再用,散發味道的一切危險品,統統不能進門!我要給你,有香味的愛情,有安全的生活!”



    劉歌張了張手,想抱抱這個溫暖柔軟的人,終於還是不著痕跡地把手攏在身後,靠在廚台上說:“可惜啊,等下螃蟹燒熟了,香味你也聞不到了。”



    一切都像當年對著劉璃,宋小令繼續緩緩說道:“得到了再失去,才有遺憾才會痛苦。從未得到,那就無所謂失去,何憾之有?和聾子比,我能聽見;和啞巴比,我能說話;和海倫比,我能看到;和肢體殘疾比,我運動自如,我都健康著呢!我比很多人都幸福啊!我還有疼我的父母和弟弟,還有一大家族的人都很喜歡我。我常常想,上帝就是怕我太圓滿了,才給我這麽點小小的缺陷,這樣我才能心安理得、高高興興地享受這一切,我很知足。



    “所以除了那次意外,我一直不大重視我這個缺陷。雖然飯菜的香味聞不到,但我還是能做出有香味的美食給別人享用,聽著別人的讚美,我同樣有幸福,一點也沒有因為少了嗅覺而少了什麽。”



    劉歌上前一步,伸手從身後圍住她的纖腰,下巴抵在她的頭頂,輕輕地說:“真好。”



    宋小令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