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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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梅趕到大禮堂時,觀眾席的照明已經滅了,從門口望過去,隻見黑壓壓已坐滿了一片人,唯獨舞台上燈光璀璨,背景板上“s大學校慶典禮”的大字標題赫然在目。
節目還沒開始,暖場的音樂,閑聊和嬉笑聲,交織成一片嗡嗡的轟鳴,將會堂籠罩在成一片經久不散的霧裏。
她站在禮堂的最後,掃視全場確認紀律完好,卻忽然被人從身後撞了一下。
她扭過頭,肇事者跟她照了一麵,脫口而出一聲“呀!李莫愁!”
韓梅愣,好一陣才晃過神來是在說自己。
這大概又是這屆學生給她起的新綽號。
她壓低聲說:“盧蓓蓓,遲到了還不趕緊坐下?”
女學生沒想到韓梅沒帶過自己,還能張嘴就是她的名字,趕緊灰溜溜地坐下了。
司儀亮相前台,宣布huó dòng正式開始。吵鬧漸漸止息,會堂裏隻剩了一把聲音。
可在前頭坐下的盧蓓蓓卻仍舊不安分,悄悄跟跟身邊人說小話。
韓梅想上前去提醒她,卻聽旁邊一女同學問盧蓓蓓:“為什麽叫她李莫愁啊?”
“嘿嘿,古墓剩姑唄。”
年輕女人的嘴巴是張利刀子,手起刀落,shā rén不見血,還帶著一種不諳世事的天真。
盧蓓蓓壓低了隱隱灼躍的聲音,把聽來的秘聞當成炫耀自己耳目聰明的籌碼:“我也是聽來的,說她之前被人始亂終棄。”
是這樣嗎?韓梅腳步一頓,麵上浮出一絲迷茫:那些個愛恨交纏,原來在旁人眼中就是這麽不堪的一回事。
她還沉浸在思緒中,突然聽見喇叭裏出現自己的名字,主持人用高亮的嗓音宣布:“本年度校優秀輔導員獲得者……法學院輔導員韓梅,有請傑出校友代表為咱們頒發獎狀。”
韓梅立定,深吸了一口氣。
她跟自己說,無論過去怎麽狼狽,這一頁總是要翻過去的。
隻要跨過了這道坎,迎接她的就是天高雲淡豔陽天。
在各色目光中,她昂首挺胸向前走,卻在看見舞台上的身影時,整個人僵住了。
從禮儀xiǎo jiě半拉半扯地將她弄上台,到校領導巡例發表祝賀詞,再到傑出校友將獎狀遞過來,韓梅的腦中都是一片空白。
舞台上強光刺目,把一切映照得朦朧虛幻。
眼前仿佛是高速運轉的一盤錄像帶,播到了盡頭,突然快速倒行,回到了那個她以為已被自己遺忘的時刻。
七年前,她還是yīng yǔ係的碩士在讀,導師知道她有留校意向,把她推薦到běn kē生法學院部當jiān zhí輔導員。
同宿舍的幾個女孩子早就想領略夜店的風采了,借著要給她慶祝的名頭,去了本部新開的酒吧,她們不跳舞也不唱歌,一晚下來光灌她黃湯了。
韓梅實在受不了,擺手說要上洗手間,回卡座的路上被什麽卡了一下,看清是張高腳凳,糊裏糊塗就爬上去,順便趴在吧台上眯著了。
半夢半醒間,貼著吧台麵傳來一陣被放大的敲擊聲。
她煩躁地掀起一側眼皮。
燈光變幻中,隻見一隻漂亮的男人手,色白如瓷,甲盤圓潤,手指修長,泛著天然的光澤。
那人的食指稍稍屈起,手指上的黑曜石戒麵被當成當敲門磚敲在吧台麵上,對酒保說:“dry martine, shaken, not stirred”
這不是007的台詞嗎?韓梅忍不住翻白眼,在心裏嘟囔了句“職業裝逼犯。”
那人輕笑問:“你說我?”
她沒想自己居然把心裏話說出來了,萬分艱難地把臉又從胳膊上扭開了幾度,在燈影迷離中對上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
高聳的眉峰下,一雙含蓄的內雙眼皮,似笑非笑,迷離不羈,仿佛含了一整場的江南煙雨霧。
她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她甩甩頭,勉強地撐起身子:“陳晨?你怎麽在這!”
“你認得我?”他眨了眨眼,忽然顯得興致盎然。
韓梅指著自己的鼻子反問:“你不記得我?”
陳晨抿唇一笑,很真誠地搖搖頭:“要不……你提示我一下?”
韓梅感覺頭皮有些跳,但還是正色道:“我是韓梅。”
“哦,那個總說‘我也好二’的?”
那句是“我也很好。”好嗎?
韓梅梅是二次元裏的好嗎?
韓梅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陳晨還在樂此不疲地玩猜謎遊戲:“嗯……不如你直接說說我們在哪碰見的?”
“當然是學校!”
“……學校?”
“年級大會上。”她開始掩飾不住語氣裏的煩燥。
“……哦!”他的眼睛瞬間煥發出一種攝人的光彩,語氣也切換成深情的腔調。
他聲線低沉,像有一股暖風,擦過她的耳邊:“你當時就坐在階梯室倒數第四排的窗邊。”陳晨篤定地看著她,眼中泛滿柔情蜜意,輕柔的語氣中帶著一種追憶的美好:“窗外的梅花盛放,偏偏學校總是要逼人來聽些催人入睡的說教。你不是個聽話的人。你一手托腮裝成認真聽講的樣子,另隻手收卻收在抽屜裏麵,專心翻看著新借來的言情,不知看到了什麽值得高興的內容,麵上笑意盈盈。突然間,你像是突然注意到我的目光,轉過頭來,對我嫣然一笑。”
他擺出一個迷人的笑容,輕輕捧住韓梅的臉,拇指輕撫嘴角那枚不顯眼的小痣:“至此,你就住進我的心間,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他毫不猶豫地捧起她的臉,就親了下去。
韓梅整個人愣住了,直到雙唇分開,才後知後覺地任由血色漲到了耳根上。
她猛地一推。
陳晨始料未及,被搡在了地上。
韓梅氣不打一處來,使勁擦著唇邊的口水跡:“……我特麽是你的輔導員!”
“韓輔導員,韓老師!”韓梅回過神,才發現傑出校友代表陳晨已經把錦旗遞到她麵前很久了。
在主持人威壓下,韓梅不得不伸手接過。
陳晨朝她伸出手。
韓梅猶豫了一下,才慢慢握了上去。誰知一股大力把她拉到了他的懷中。
掌聲雷動中,陳晨扶著她的手臂,附耳低說,輕柔的語氣和當年別無二致:“親愛的,我回來了。”
……
……
……親你妹!
韓梅一整晚食不甘味,目光頻頻盯向不遠處的陳晨。
觥籌交錯間,隻見他一身千鳥格子的修身西服,仗著漂亮的額頭和發際線,把金三胖同款的大背頭,梳出了張國榮全盛時期的帥氣。
他仗著身高,站在已是半老頭子的院領導中間,端的是風流倜儻,鶴立雞群。
她從來都知道他是好看的,像六月裏盛放的罌粟花,有一種壞到骨子裏的張狂漂亮。
再見麵,鋒芒倒是稍稍收斂起來,卻像花果釀成了酒,變成了讓人不知不覺就能上頭的醇香。
麵對別人主動的碰杯,陳晨受得不卑不亢,隻在嘴邊輕輕一抿。
她撇撇嘴,拉住光顧胡吃海塞的老輔導員老彭:“咱們係裏吃飯,他來幹什麽?”
老彭慢條斯理地在碟子上吐齊了一整幅鵝掌的骨頭,才開口:“係主任正想開幾門新課呢,這不要廣招納賢嘛。”
韓梅突然就覺得自己腦子轉不動了:“他這個學渣也好意思來教書?那不是誤人子弟嗎?”
老彭一副你有所不知的模樣:“英雄莫問出處,人家現在可是常春藤大學的碩士,手裏攥著兩國律師牌,還是大律所的合夥人。”
韓梅半信半疑,難道踏足過大洋彼岸,真能過了海就成仙?
她不知不覺盯了陳晨很久,卻不妨被對方截獲了視線。
她暗叫不好,果然下一刻,陳晨已斟滿手中酒,表示“要去敬敬當年培育自己的法學院老師們”。
她下意識地拽起手機就想跑,卻被老彭給攔住了。
老彭長長地打了個滿是油味的飽嗝:“去哪呢,大菜還沒上呢?”
韓梅著急要走,隨口諏道:“我好像有點喝高了。”
老彭伸長了脖子去瞧她的杯子:“你醉……茶?”
見借口被揭穿,她才不得不又坐了下來。
是啊,她檢討自己,要是真的心如止水,任陳晨是哪般妖精鬼怪,又怎能動搖得了她半分?
說到底,還是她立場不堅的錯!
何況陳晨現在是什麽人啊?指不定還後悔自己當年年少無知呢?她有什麽好擔心的?
那頭陳晨已經端著杯子過來了,一桌人都逐一站起來,與他碰杯交談。
韓梅下意識抻了抻連衣裙子,又看了看腳下的羊皮小高跟。
她出門時穿的本來是慣穿的那雙zhuān mài店打折99塊的仿皮圓頭鞋,舒服、耐磨,雖然美麗欠奉。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抽了,都走到宿舍區大門口了,又倒回去把鞋架上的鞋子全都試了一遍,才換成了現在的這雙新買的高跟,還弄得差點遲到。
直到此刻,她才終於找到了種種怪異背後的因由。
原來這都是為了再遇見他時,讓她不至因為一雙舊鞋而自慚形穢。
她默默倒數陳晨的走近,如同倒數著達摩克利斯之劍的落下。
陳晨完成了和老彭的寒暄,將酒杯倒滿了,才轉向她。
千鈞一發間,她腦中轉過無數個念頭,想著該對他哭,對他笑,破口大罵,可一切還沒來得及發生,就被他褲兜裏一陣來電鈴聲打斷了。
陳晨掏出手機,接通了放在耳側。
兩人離得近,足夠讓韓梅聽見話筒對麵的聲音。
那人聽說陳晨在中國,居然不可思議地大叫起來:“oh my god, you went back for your ms l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