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深林中，有一棵怪樹，突兀地存在著，其上的枝葉，宛若失去了光澤一般，變成了深綠色。枯老的枝幹上，一條條溝壑般的樹皮裹著，像極了一件征戰多年的鐵甲。

    這片妖林，自它啟智開始，便是這幅樣子，其內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哪怕閉上眼睛，腦海中也能浮現出整片妖林的全貌。想讓他離開，這比死了更讓人難以接受。

    “早知如此，便不該還那份人情。”老樹精聲音淒淒，不知含了多少悲意在其中。

    多少年了，妖林內一直非常hé píng，但在這段日子裏，卻接連死去兩位，花妖和鬼猴。而現在，楚國上下瘋狂斬妖，更是逼迫他們不得不離開這片土地。這一切，究其原因，都是在那個人類小子身上。

    這並不是說小辰雲做錯了什麽，錯的人，是老樹精自己。或許他真的是太老了，以至於他的判斷，雖然沉穩看似沒有差錯，卻往往經受不住意外，一旦發生了預料之外的事情，便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麵。

    “唉……”老樹精歎了口氣，身影慢慢地在地麵上移動，消失在深林中。

    此時，清虛門內，又發生了兩件極其重大的事情。

    其一，真傳弟子於厲，突然消失無蹤，不知所向，哪怕是黑龍袍老者親自尋找，也依舊無果。其二，普通弟子龐昊叛逃清虛門，留下一封書信，其在這封信中這樣寫道，“清虛不公，庇護真傳，來日登門，殺盡全人。”

    口氣狂妄無比，但也是殺意凜然，隻是這封信很快便被人當做笑話般拋擲腦後，清虛門高層長老們也並未在意，隻是下令將龐昊捉回，以淩遲處死。

    但令人意外的是，龐昊竟也神秘失蹤了，連帶著其家中老小，紛紛消失。哪怕清虛門出動多方關係尋找，甚至借用楚**方之力，也依舊無法找到其半點行蹤軌跡。

    出關的黑龍袍老者因此更加暴怒，偌大的一個清虛門，竟已經廢物到連一個普通弟子都奈何不了。當下，黑龍袍老者便親自出手，將怒氣全部泄到楚國妖族身上。一時間，楚國千萬裏疆域內，掀起了一場屠殺。而這場屠殺的風暴，很快便席卷到了妖林之中。

    離開或者抵抗，選擇已經刻不容緩。

    妖林內，白啟麵色肅穆，琥珀色的眼瞳中充滿了凝重之意，他開口，“清虛門的老怪物親自鎮壓，短短不到三日，楚國一半疆域內的妖族全部被屠滅，我們再不離開，就沒有機會了。”

    “妖林內不是有強者留下的陣法麽，那也不能擋住嗎？”有人小心地開口。

    白啟沒有說話，將目光投向老樹精。妖林內的陣法控製掌在老樹精的手中，其對陣法的了解，比誰都要更有話語權。

    在眾妖的目光下，老樹精慢慢地說道，“最多能擋住兩三日而已。”

    一旁的墨桑歎了口氣，似早有預料，說道，“不如大家還是趁早離開罷。”

    話一出口，氣氛立馬變得壓抑而又沉重起來。誰都不想離開自己的故土，但此時此刻，卻又不得不離開。

    經過一番掙紮後，眾人終於做出了抉擇——離開這裏。

    ******

    夜，很快就籠罩了下來，天空的銀月很是明亮，如一輪玉盤，散著柔和清潔的光芒。周圍的繁星被銀月的光輝遮擋，變得稀稀疏疏，唯有幾顆星辰，依舊不滅。

    “小狸呢？還在那小子身邊嗎？”老樹精道，語氣有著說不出的感情。

    墨桑點了點頭，神情有著莫名的情緒，他那青色的瞳孔中，透出一絲悲涼之意，“你真的不願離開？”

    老樹精沉默了很久，才開口，“我已經活的夠久了，真的走不動了。”

    “那小狸呢？怎麽辦？”墨桑說道。

    “她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以後的路，該她自己去走了。我以前一直以為，我可以護著她，直到她有一個好的歸宿，但現在我發現，自己是真的有心無力了。很多抉擇，在我看來是對的，事情的發展卻不盡人意。”老樹精道。

    “這件事，不是任何人的錯。”墨桑臉色肅穆地說道。

    老樹精微微一愣，隨即自嘲般地笑笑，“看來我真的是老糊塗了。以後，小狸就麻煩你們了。”

    “這是自然，隻是，小狸現在她……”

    “放心吧，這件事，我來了結。那個人類小子，我會救他。”老樹精口出驚人。

    墨桑一怔，“你的意思是，你有辦法救他？”

    老樹精點點頭，“隻不過代價有些大罷了。”

    “以命換命？”

    “那還不至於。總之，我會救他。”老樹精說道，也不再過多地解釋，轉身離去。墨桑看著其身影，眼中有著輕微的疑惑。

    還是那個地方，小狸守在小辰雲的身邊，眼眶紅紅的，兩隻毛茸茸的手掌狠狠地摳進肉裏。哪怕是老樹精走了過來，她也沒有發現。

    “我可以救他。”老樹精沒有任何的客套話，開門見山，言簡意賅地說道。

    小狸的臉色一滯，帶著不敢相信之色扭頭看向老樹精，半天才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字來，“真的？”

    “自然是真的，隻不過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我答應你，隻要能救他，我什麽都答應你。”小狸緊張地說道，生怕老樹精反悔。

    “那好，明日清晨，你和大家一同離開楚國。”老樹精聲音淡淡，看向小狸如此緊張的神情，心中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可以，我答應你，你快救他，他真的快不行了。”小狸一臉急切，臉色蒼白，可見其這幾日來都未曾休息過。

    “可以。”老樹精點點頭，示意小狸讓開。自己則站在小辰雲身旁，散出一股龐大的妖力。那妖力極其充沛，籠罩在小辰雲的身上，宛若一團黑色的雲朵。

    老樹精口中念念不停，空間慢慢地發生了變化。小辰雲的身影，漸漸地扭曲了起來。

    片刻之後，隻見小辰雲全身的傷勢瞬間好轉，胸口那個血洞也突兀地消失不見了。其臉色十分平靜，紅潤而又有光澤，原本停止的呼吸聲，再次傳了出來。

    一切都在悄然之間發生著驚人的改變。

    小狸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抹笑意，眼角的淚水開心地淌下。她走過去，看著小辰雲紅潤的臉龐，心中的空洞終於消失不見。

    “三天後，他便會醒來，隻是沒了妖心，他之後將不再是妖，而是人類。我這樣說，你明白嗎？”老樹精看著小狸眼角流下的淚水，說道。

    小狸點了點頭，“人妖殊途，我知道的。”

    “如此便好。”老樹精聲音平淡至極，枯老的軀幹上，枝繁葉茂。

    天空中，玉盤散著銀色的月光，如輕紗般覆在了妖林之上。

    在這一夜中，小狸陪著小辰雲，說了很多話，從她們相識，到後來小辰雲為了救她而受傷，這期間雖然短暫不過數月，但對小狸來說，這數月卻是最讓人難以忘卻的時間。她喜歡小辰雲，甚至，已經悄悄地愛上了他。

    夜深人靜的深林中，小狸將自己小時候的事情，一一說給小辰雲聽，有歡笑的往事，也有令人心酸的苦痛，她毫無保留，將自己的全部說給躺著的那個人聽。看著他安靜的臉龐，聽著他平靜的呼吸聲，小狸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她，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一切，都在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

    ……

    當清晨的第一縷光照亮這片大地的時候，妖林內的所有妖族，都已經聚集了一起，準備好離開這片故土。眾妖的臉上，都帶著背井離鄉的蒼涼，一絲絲悲意彌漫在周圍。

    白啟神色始終肅穆，對於這件事，他看的比誰都重。

    墨桑的目光看向老樹精，眼中有著告別之意。

    小狸看向小辰雲所在的方向，心中默默地為其祈禱，今後的生活定要平平安安。

    一番留戀之後，眾妖啟程，在白啟和墨桑兩人的帶領下，慢慢地向妖林之外走去，向著更遠的地方走去。

    老樹精看著眾妖離開的身影，默默地將這一幕永遠留在心中。

    冷風吹來，地麵上覆著的厚厚的枯葉，蕭瑟地卷起，明明是夏日，卻給人無比的淒涼之意。

    一棵怪樹佇立在那裏，蕭條的身影如一位年暮將死的老人。這位老人，身上背負的東西，很多很多。而他即將背負的東西，同樣很多。

    比如說，他騙了眾妖，說他之後再離開。

    比如說，他騙了墨桑，說他有能力救那人類。

    再比如說，他騙了小狸，說他已經救了小辰雲。

    唯一騙不過的，是他的老朋友，白啟。白啟知道很多，例如，小狸的父母將月玄狐的幻術教給自己，而自己的確學到了一點，這件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