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深山有龍,小村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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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運元年初夏,更改年號的詔令已傳達四月之久,百盟主要城鎮基本上已更換了新的年曆表,知曆守法,也算是和家國有個互動,表明表明自己也是個遵紀守法的好盟民。
合莊,百盟界土上一個偏遠的小山村,村子不大,村民不過百十來口,雖說村子裏沒什麽大戶,卻是人人過著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的安心生活,村子裏沒有人關心現今年號是承運,還是乘風。愛國對於屁鬥小民來說也是愛的,隻不過愛國哪頂的上一頓溫飽來的實在。
“啷個哩個啷,啷個哩個啷……誰家小娘美又美啊,誰家阿郎動了心房啊啊啊……”
略顯鄉土的小調從村中小道中傳來,調子聲響渾濁,不能說好聽,卻剛好打破這小村落寧靜的清晨。
村東頭老李頭家的狗吠了,村西王大娘家燃起嫋嫋炊煙,潑皮阿五又開始罵娘,道旁孫寡婦悄悄推開半掩的房門,在她印象中那個二十來歲的少年郎很快會在她門前經過。
“呦,孫姐,早啊。”
一個二十來歲的郎當小青年,口中叼一根不知從哪拔來的稻草,聲音含糊的向孫寡婦打了聲招呼。
孫寡婦聽見年輕人向自己打招呼,卻是趕緊關上了屋門,屋中乒哩乓啷,好不熱鬧,這許是寡婦屋中藏了個漢子吧。
年輕人嘿嘿兩聲,繼續哼著小曲向村外走著,青年身高不矮,卻是稍顯瘦弱,一身衣服有些破爛,衣襟前沾滿了血汙,衣擺處明顯還有兩塊被火燒破的窟窿。一頭顯的有些微黃的頭發,披在身後略顯有些隨意。一身衣服看著有些邋遢,臉上收拾的卻極為幹淨,從而顯得眉目較為清晰,雖說年輕人長的不是十分英俊,卻是十分耐看,右臉頰上還有道淡淡的疤痕平添了幾分匪氣,難怪總有寡婦在清晨半掩了房門。
年輕人不多一會便走出了村子,村外有條蜿蜒的小溪,溪水清澈,青年挽起袖子,身體半蹲雙手支與地麵稍一傾身便喝了兩口溪水,清晨的溪水很是醒神,喝完溪水,伸出雙手捧了兩把溪水撲在了臉上。
“蟲哥兒,早啊!”一聲稚嫩卻很親切的問候聲,在青年身後響起。
青年不用回頭,也早知曉身後是誰,喝完水,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溪水,抬頭看了一眼小溪對麵的茂密山林,嘴角輕輕上揚:“狗子,今天想吃啥野味。”
狗子是一個六七歲的孩童,孩子的老爹本是村裏的狩獵一把手,卻不想在狗子三歲那年進山遇到了暴雨,從此便杳無音訊。狗子他娘因思夫成疾沒過幾個月就撒手人寰。狗子本還有個撿來的瘋癲爺爺,瘋癲老爺子是狗子他爹在村口撿來的。
狗子家憑自家男人的本事日子過的也算殷實,狗子他娘心地善良,看老人瘋瘋癲癲便收留在家中。瘋癲老人神誌不清,手中總是捧著個鐵片,逢人便說這是寶貝,確對狗子的“蟲哥兒”極為排斥,每次見到少年都得把他的寶貝使勁捂在懷中,生怕那個瘦高的少年搶了他的寶貝。老人在今年年初的時候也不知怎得,丟下他的寶貝,從此也消失不見了。說起來,狗子算是個可憐人啊,所以他極願意跟著與自己一樣“可憐”的“蟲哥兒”。
說青年“可憐”,卻不是因為他也有個捧寶貝的瘋癲爺爺,年輕人也是個孤兒,二十年前被老村長從山林中抱回。
老村長年少也曾十年寒窗,卻是屢試不中,可能也有個女子曾經憧憬過,可是後來沒結果。老村長回到村中便成了村長,現在是,以後是,將來還是,老村長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就是個孤獨的老村長了,沒想到二十年前撿到了他的“蟲兒”,這枯燥的世界也就有了些色彩。
說起“蟲兒”那可是村中有名人物,小蟲兒少時聰慧,跟著他的村長爺爺識文斷字,舞文弄墨,照這樣下去以後說不定能成為有名的文客或高官。
可人生一般都不會按它該有的軌跡發展。十歲那年,村中來了個瘋癲老頭,小蟲兒回到山林中獨自帶回一隻半大麅子。老村長看著,老村長想著,老村長沒有去管,
既然自己都沒有成功過,那還有什麽資格強求呢。幼時的小蟲兒便成了村中不一樣的風景,那可是上的了高山,下的了廚房,逗的了寡婦,打的過豺狼……
幼時小蟲兒變了青年“蟲哥兒”,青年“蟲哥兒”帶著幼年狗子進山打最後一次獵物……
太陽西沉,時近黃昏,村口兩人的身影被拉的很長,瘦高青年肩上抗著一隻豹狀野獸,年幼的狗子也扯著三四隻野兔野雞。
“狗子,沉嗎?”瘦高青年眼神極為溫柔,低頭對跟在自己身後不住上提手中獵物的狗子問道。
狗子緊跑兩步趕上自己的“蟲哥兒”對著瘦高青年嘿嘿笑了兩聲:“不沉的,蟲哥兒,你說那老林子中真的有像馬獵頭說的大蟒蛇嗎,那大蟒蛇真的會吃人麽?”
“狗子,林子深處有什麽我不清楚,但我想林叔應該隻是迷了路,有一天他會回來找他的狗子的。等我走後,不許你一個人去那林子中,知道了麽。”
青年說話時沒有看他身旁緊跟的狗子,或許有些愧疚,或許有些不舍,夕陽照在青年身上,影子被拉的很長,很長。
不多時,青年與狗子已回到村中。
青年對著已冒起煙火的王大娘家喊道:“大娘,這晚飯做的是不是早了些,以後我爺就請您多照顧些了啊。”
青年說話時,他身旁的狗子已將手中的兩隻野雞扔到王大娘院中。不等王大娘出門,兩人已是撒腿緊跑。
王大娘聽到聲響趕緊走出房門,看到院中的兩隻野雞,趕忙對著院門喊道:“倆崽子別跑,大娘做了你們最愛吃的紅燒肉,小蟲子,大娘我又給你物色一個好姑娘,這次包你滿意……”
村中街道有些坑窪,兩人跑的卻不費勁,顯然已是十分熟悉,兩人跑了一會看到坐在門口抽旱煙的李大爺。李大爺雙眼昏昏,手中的煙杆已不再冒煙。青年給身旁的狗子使了個眼色,狗子將手中兔子放在大爺身旁,又從大爺煙袋中取出火石,替大爺重新點著了煙杆……
青年走在街道中,一會對李伯說:“以後少喝些”,一會對馬大哥道:“晚上悠著點”……一會,一會,青年對這個說著,青年對那個講著,青年人肩上的獵物也被少年分了這家,那家。
這就是青年可愛的家鄉啊,這裏的街道很漂亮,這裏的人們很善良……
走到最後青年手中隻剩下一條前腿和一個豹頭,當他走到那半掩的房門前,先將那條前腿放在籬笆前,然後對裏麵大喊道:“孫姐,我要走了,以後別想我啊,我不會將你藏漢子的事告訴別人的……”
房子沒有動靜,似乎房中沒有人,青年人撓了撓頭,傻笑了一聲,狗子看著自己的“蟲哥兒”傻笑了一聲,也跟著傻笑了一聲,兩人看起來特別的傻氣。
當兩人抱著僅剩的豹頭回到家中時,坐在屋中老人深深的歎了口氣,這輩子自己沒啥本事,可這世間啥頭兒自己這個糟老頭子沒吃過,這各種頭可吃的自己胃疼啊,胃疼,心更疼,可能以後不會再有機會吃到別的獸頭了。
夜已深,燭火搖曳,鍋在火上,頭在鍋中,肉香飄向夜空。爺孫三人對坐,老爺子拿出不知藏了多少年的老酒,酒已盛在碗中。
“別人家釀的都是女兒紅,我家沒女兒,我這釀的是狀元行,本來是想……本來是想……”。
“老爺子。”
“好好,不想嘍,不想嘍,你想好了?明天就走麽?”
“嗯,老爺子,我想到外麵去看看。”
沉默,長時間的沉默……隻有默默的飲酒聲……
“也罷,爺爺不攔你,外麵的世界很大,爺爺年輕時最遠也隻到過漢中,不曾到過百盟的都城,很是遺憾啊!”
兩人正說著,狗子卻是突然放下了碗筷,哭著跑出了家中。
小蟲剛要起身去追,村長老爺子出聲道:“別去了,這孩子也是可憐啊,晚上估計在他王大娘家睡一晚就能好些了。”
老爺子說完起身自衣櫥深處拿出一個鐵片遞給了小蟲,開口道:“你要走了,爺爺也沒什麽好送你的,這鐵片是前年那瘋癲老人留下的,老頭子我覺著那老人瘋是瘋了點,卻不像一般人,他說這是寶貝,說不定真是個寶貝,你就留著吧,興許以後能有些用。還有啊,老頭子我姓張。”
小蟲接過金屬片看了看,金屬片看著不大,但重量可比同體積的鐵片重了很多,片口也不算鋒利,也不方整,基本沒任何用處,那就做個小掛飾吧,也是對這山莊的一個念想。
小蟲隨意找了根麻繩,胡亂一捆,捆的極為難看,而後隨意的掛在脖中,鐵片垂在胸口,做完這一切後開口對老人說道:“老爺子,您也是個文化人,我這名是不是起得忒隨意了點。”
老人放下已到嘴邊的酒碗,瞪了一眼他對麵的年輕人,言有埋怨的說道:“叫你‘蟲’是希望你像那些蟲子一樣有頑強地生命,老頭子我也是讀過書的,雖說沒有走過多遠的路,可見識還是有的,書中說大陸西北有山,名曰昆侖,山極高,一眼望不到頂。所以我給你起大名叫一山,字有方,你愛叫啥叫啥。”
青年嘿嘿笑了一聲,端起酒壇給對麵的老人滿上,又端起碗與對麵老人的碗碰了一碰,而後一飲而盡。
夜已極深,鍋中肉已燉的極爛,卻沒有動幾筷,酒壇早已空了幾壇。老村長已爬在桌上響起了鼾聲。
小蟲起身給老爺子添了幾件衣服,收拾了碗筷,熄了燈火,拿起已收拾好的包袱,輕輕帶上房門。今夜月光很亮,星星極少。
已熄了燈的房中有些昏暗,隻有那扇窗欞中透過些許月光,房中老村長慢慢自桌上爬起,老村長其實沒有那麽老,隻是這些年又當爹又當媽熬的人生了許多白發。老村長發了會呆,自桌上取下那杆已抽了許多年的老煙杆。不舍,但沒辦法!點點亮光在這昏暗的屋中亮起,時明時暗。
蟲兒啊,蟲兒,你要好好活著啊,替爺爺好好看看這個繁華世界,替爺爺好好守護那不曾守護的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