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月滿欄杆，淩雲憑欄望月，此時已是宴後，將士們早已散去，雲羅也帶著雲落天回宗門去了。

    “你來了。”淩雲望著已經站在身旁的淩川，“那小子呢？”

    “二弟在後院，和青芒小紫在一起。”

    “他倒是沒什麽心事。”對於淩淵什麽事都不甚在乎的性子，他也有些無奈，“你今日也看到了，連雲羅這等強者都對紫電麒麟獅心動，恐怕以後難免會遭小人覬覦啊。”對於雲羅，淩雲倒是不擔心，畢竟二人有過命的交情；但是，別人可就不一定了。雖然沒人可以打破禦主和荒獸的契約關係，但是也難免會有人心生貪念，殺獸取骨。要知道，這世上有些以獸骨鍛造神兵的秘法，尤其是那些高階位蠻獸和荒獸更招垂涎。

    “洛雲宗……”淩川剛一說出這三個字就頓住了，他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

    “你也看出來了？這洛雲城已經成了洛雲宗的私地了。”淩雲望著那漸要被陰雲籠罩的圓月慨歎道。

    在大夔的疆域上有許多宗門，他們在原有的大夔領土上再次進行割據；雖然宗門和大夔王朝之間算不上衝突，但是各宗門在大夔日漸興盛，也漸漸影響到了大夔。就拿洛雲宗來說，任何一位位居長老席的長老都要比他這個大夔第一大的身份要來得尊貴，而他們的宗主也更是可以與夔攸王平起平坐，甚至淩駕於皇帝之上。

    “您是說洛雲宗有謀逆之嫌？”淩川知道父親擔憂些什麽。

    “此事不可輕言，畢竟朝政和宗派是不一樣的，洛雲宗主若是真有強者風骨，也斷然不會做出這種愚蠢的行為。而且，陛下尚有龍運在身，倒也不用擔心這個。”淩雲說道，宗派和國政本質上還是有區別的，而且二者一般都相安無事，宗派篡政的事情是不會輕易發生的。

    “但願如此。”不知為何，淩川總是有些隱隱不安，他目視遠方，距城主府不遠的地方就坐落著洛雲宗的本部，那座龐大高聳的白色建築中就是那位傳言已經凝成第八輪武道印的洛雲宗宗主雲中天。這就意味著洛雲宗有一位武魂境強者坐鎮，大夔王朝上下已然無一人是其敵手。就算雲中天無篡政之心，但是單憑那等勢力也不得不讓淩川不由得心悸；雖然尚未涉及朝政，但是多年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對此他有著超乎尋常的直覺，但他更希望這隻是自己的無端揣測。

    “好了，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又要出發了。”淩雲拍了拍淩川的肩膀說道，淩川已經十八歲了，站在他身邊也已經和他一般高了，肩膀雖然尚且稚嫩，卻也能夠有些擔當了。

    “嗯……父親……”淩川轉身沒走兩步又回過頭來，“那紫韻龍血參您還是放棄吧，我這輩子是不可能凝聚第五輪武道印的……”淩川黯然說道。

    聽了這話，淩雲沉默了許久，而淩川就站在那裏，等著他的答複。

    “如今也隻不過是差紫韻龍血參這一味藥材了，為父又怎能輕言放棄？”淩雲握緊了拳頭說道，若淩川隻是無法再凝聚武道印倒也還好，可他失去的還有生命，淩雲可以接受自己的兒子一輩子隻停留在武宗境界，卻絕對無法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沒用的，紫韻龍血參何其罕有，您派人搜尋了十多年不也毫無頭緒嗎？”

    “我會找到的，在你武宗九品之前一定可以找到的！”淩雲信誓旦旦地說著，卻又透出了幾分無能為力。他不會放棄拯救兒子的一絲一毫希望，但是那希望真的是太過渺茫了。

    紫韻龍血參，唯有紫血參經由千年生長才有可能進化而成；而紫血參一旦成功進化為紫韻龍血參就會身化龍形，可自由遁走，且實力堪比七階蠻獸；可以說，紫韻龍血參遠比一頭荒獸要更加少見，所以盡管淩雲多方打聽也是毫無消息，派人去深山大澤尋找更是連根紫血參都沒找到，更不要說參齡千年的了。

    “就在一個時辰前，我已經是武宗四品了，最近壓製武靈越來越難了，照這樣的速度，最多也不過就是兩三年吧。眾人稱羨的修煉天賦卻成了我的催命符，真是諷刺。”淩川無力地自嘲，他每進步一點都是在往死亡的深淵前進一步，而現在，距離他的終點已經不遠了。

    “這樣啊……”淩雲低聲說道，他知道任何的安慰話語在兒子麵前都沒什麽用，有時候，他甚至比自己都要看得更遠。

    “弟弟他要比我更優秀，將來一定能承襲你的王位，繼承您的甲胄。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我可不會認輸，隻是無用功的事情還是不要再做了。”淩川迎著月光的臉顯得那麽蒼白，卻又掛著倔強的信心十足的笑容。

    “淵兒勇猛有餘，並不適合那個泥潭，我情願放棄這一切也不會將這一切強加給他。至於紫韻龍血參，不會是無用功，我相信我可以找到它，你也應該堅信這一點。”淩雲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目光堅定地凝望著淩川，而淩川也迎著那目光，眼帶笑意。

    “我先回去休息了。”淩川輕鬆地說，轉身離去。淩雲望著他的背影，雙手緊緊握成拳頭；那不忍回想起的記憶又如同潮水般狂湧而來。

    他始終記得那個深夜，那是他來到雲淵城的第三個夜晚。那夜城西突發匪亂，他親自帶領部下前去鎮壓，卻有人趁此偷偷潛入他的府邸，給當年尚且三歲的淩川下了毒。那是一種名為禁宗散的隱毒，中毒者並不會有什麽異常症狀，相反的，此毒還會在一定程度上激發修煉潛力，加速萃取武靈的速度，因此也會被作為一些宗門勢力培養死士的藥物。

    禁宗散，名副其實，止於武宗，禁於四印；但凡逾此界限者，死。

    對於一些資質平庸的人來說，它可以是助長實力的藥；但是對於淩川來說，它卻是束縛未來的毒。

    由於獨特的藥性，淩雲起初並未發現什麽異常，以至於淩川四歲時體內的毒才被發現。盡管淩雲在他體內設下了禁製，但卻也隻是杯水車薪，淩川的實力依舊是進展迅速，他這麽做也隻是暫緩淩川的死期。

    禁宗散的藥效一經發揮幾乎是不可逆的，沒有什麽藥物能夠解開這種毒，除了淩雲從號稱囊盡天下妙手的藥師穀種求得的一方，那味藥的主料雖然平常易得，但藥引卻是連許多藥師都未曾耳聞的紫韻龍血參。普通龍血參尚且千金難求，更何況是參體龍化的千年紫血參。雖然盡管多年尋求未果，淩雲始終是抱著這一份希望不肯放棄；可是現在，淩川自己卻不指望那紫韻龍血參來幫自己突破這重束縛，最痛苦的還是他這位父親。

    一念及此，淩雲就更加痛恨那主使下毒之人，恨不得將其挫骨揚灰；可惜那下毒之人籌劃細密，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他暗中查了多年也未能將其揪出來。

    淩雲身為大夔第一大將，麾下十萬重兵，如此位高權重自然會招人妒恨，隻是報複在他兒子身上，這才是最可惡的。

    憤恨的淩雲一拳重擊在一旁的木柱上，在八品武聖的一擊之下木柱頓時化為齏粉，微風一吹便簌簌落下；好在這木柱並非承重，沒有毀了這亭子。

    淩雲閉上雙眼，聽見了淩川平穩的心跳，王軒誦讀的低語；後院中，淩淵與青芒小紫嬉鬧著。

    這是一個普通的夜晚，淩雲與淩川死守著這秘密，都獨自承受著這痛苦，咬著牙在黑夜中憑靠這朦朧月光堅忍地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