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棋中風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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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府地外,十萬裏大山相隔。山水清明,是洛城的一棟小院內。
輕輕落下一子,壓在十九道的棋目上,卻是縱橫辟闔之局。
棋過中盤,臨近收官卻看不出優劣。白子若潛龍在淵,並不驕狂;黑子雖有頹勢,卻鬥誌勃發。
左手一道衣老者,頭上不飾陰陽道冠卻紮三梁金冠。兩鬢雖以有風霜之色,卻是神色自在,有出世風骨。隻見他輕輕壓了壓爐火,揭開銅蓋,鼓氣一吹,壺中濃鬱的酒氣頓時散成了薄霧。老者自認六藝不輸風流古士,然而落子半百,唯留有這手談溫酒的癖好難登大雅。
對麵蒲團上,老友皺眉緊縮,一臉不悅的掂量著溫玉雕琢的黑子。他每目必爭,布局時尚可一往無前,但臨近中盤的大爭之局時卻是捉襟見肘,下到此時,已是頹然敗勢。
我若先手官子,你不得不應。”老友穿著麻衣,雙腳木履,灰白頭發草草束在一起用木簪紮上,不修邊幅的樣子像個山野村夫,“我要反手贏你,隻有如此。”
道人一笑,遞上一杯黃酒,“不等收官啦。”
麻衣老人哼了一聲接過,杯中的溫酒一飲而盡。隻聽到啪的一聲,麻衣老者終於是下定決心,黑子落子於左角一劫內,與此同時提了白棋一子。
道人不慌不忙,拈起一子,徑直落在黑子局中,掐斷了生氣。猶如白龍騰空,刹那間咬住了黑蟒的七寸。
麻衣老人歎了口氣,投子認輸:“我下不贏你。”
五年前的白首崖上論劍,我就看你是個事事爭先,一子不讓的主。即使這幾年脾氣打磨,棋力已入三品具體。但和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隻要一和高手過招,還是這般耐不住性子。”道人嗬嗬笑道。
我一直以為說書觀是天象無敵,想不到這棋中春秋,也看的這般透徹。”麻衣老人不服氣,“這幾劫我明明解得很好,為何還是輸你。”
道人不語,隻是輕輕提起三枚白子。頓時棋局右角一變,臥龍震嘯,反露生機。
麻衣老者恍然大悟:“是了,這手伏筆沒有看到,當是失了黑子的先機優勢。”
道人掂量著黑子,顧左右而言他:“此次錦城之行,當也有三步伏筆。雖全非我本意,卻也都寄予了厚望。”
區區三步而已?”麻衣老者嗤笑道,“我望氣東來,見那老寺監出城的時候,身邊除了東西兩廠的十三太保還有不少若隱若現的氣機。匆忙趕到洛川旁的亭子裏打眼一瞧。好家夥,且不說明麵上有這屆風雲榜的三甲二十’龍門劍奴’,怎地暗地裏連’說書人’都在給那老狗護衛左右?你自己明著暗著過給了多少高手給東廠,你自己心裏清楚。”
此次西蜀之行,外有安蜀王爺虎視眈眈,內有朝閣的老健派百般阻撓。如若真讓老寺監劉虹自己帶著東廠那點人手,怕是都見不到錦城城樓就被人亂刀砍死。韓冉不保他,我卻想結下這麽一份善緣。再來也是存了隔岸觀火的打算,無論是如何的軟刀子剮肉,都惱不到我頭上。”道人一邊低頭數子,一邊說道,“不過我的局雖然已經做好,卻漏了魚。”
韓冉想要劉虹死?”麻衣老者皺眉,“沒道理啊,東廠老輩的四大寺監裏就數劉虹最老實,為人雖是善妒,卻處處左右逢源。貼身照料先皇起居十餘載,卻也從不見他有過恃寵而驕。一身實力更是穩居風雲榜三甲二十二,雖然這幾年境界下來了,但想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也差不到哪裏。如今坐鎮司禮監,也指不定哪天就賜宅返鄉。”
害死劉虹的恰恰就是這份圓滑。”道人抬頭,麵無表情說道:“這老東西明裏暗裏知道東廠的底細太多,更何況那年的白衣不僅僅是殺破了洛城六門千騎驍勇,同時也是殺破了他劉虹的膽。武道不得寸進不說,反落得宗師二品這個不上不下的境界。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一心想要急流勇退,怎曉得那韓冉是個痛打落水狗的陰狠角色。”
劉虹就能認命,去那座注定走不出來的城池?”
他不認命不行,甚至不敢有半點的推脫。”老道士打了個哈欠,“無論錦城洗佛結局如何,他都不會再回到洛城了。必死之局,無解。”
麻衣老者知道老友說這話的分量,既然斷言死,就不可能再有半分生的斡旋可能。
那你布局的錦城,有哪裏三步伏筆?”麻衣老者問道。
我道你今天來找我隻是下棋,怎的也關心起這些來?”老道士打趣道,“往日想要你幫我籌算籌算大局,你可是推脫的一幹二淨。”
廢話。”麻衣老者不耐煩道,“老夫我向來不喜歡這些玩心眼的玩意。五年前的九歌被你活活坑死在白首崖後,老夫就發誓隻在棋盤上與你論高低,不與你在江湖裏打生打死。但這次的錦城之事,牽連太廣,八佾庭隻能表中立。我能坐在這而不是去截殺’說書人’,就已經是給足了你說書觀麵子。”
不錯。”道人讚同的點了點頭,“尊主可好?”
不知。他老人家雲遊東海去了,走前說是要蓬萊尋仙。如果尋不到,就屠幾條蛟龍,也算舒活舒活這一夢百年的酸軟筋骨。”麻衣老者撇嘴道。
尊主玄功驚人,若非曾有過超脫一步,當是穩居這三十年的兩屆狀元郎。”老道人語氣敬佩道。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麻衣老者伸手指指心口,意有所指。
老道士點了點頭,心下了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