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姬月華的話語，立花雪乃就像被噎住了般陷入沉默，俏臉上首次出現了動搖。

    姬月華說的事情，她豈會不知道?

    自從雙腿殘廢以來，她的生活到底出現了多大的轉變————關於這一點，最清楚的人就是她自己。

    本來相當於呼吸那麽簡單的事情，突然間就做不到了。

    別說一些高難度的挑戰，比如說攀登懸崖峭壁，又或者徒手在海裏遊一百公裏，就連在日常生活中想登上階梯，也需要花費比普通人多幾倍的力氣。

    於腦海之中，昔日站在戰場上與戰友和好友一起並肩作戰的記憶是如此的鮮明。然而，如今的她卻隻能坐在輪椅之上。

    無論做什麽事情都變得艱難起來，連在下雨天回收晾幹的衣物這種小事都被禁止了。每天早上就是去曬太陽，中午出門去散步，傍晚回家等待自己的好友和妹妹回來......麵對著如此極端的對比，如果不是逞強的話，她又應該怎樣麵對自己的人生?

    隻有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於堅強地展露出笑顏的同時以口號麻醉自己————在心中再三向自己強調，隻要活著的話總會遇上好的事情，她才能夠把日常生活中的辛酸與苦悶吞進肚子裏。

    跟別人說自己不要緊，除了字麵意思，讓別人不要擔心自己以外，也是一種自我安慰和鼓舞。

    隻要活著的話，總會遇上好事。但是，又有誰能保證不會遇上壞事?活著的人是每一天都在受折磨，而死了的人卻是早早便脫離苦海。那些能夠以大無畏的勇氣徹底征服自身的殘疾，在真正意義上做到完全不計較的人，隻不過是極少數的例子。那麽，其餘那些普通人應該怎麽辦?

    沒錯。

    既然不能在真正意義上淡然地接受現實，那就隻能選擇性地遺忘自己已經變得不平常的事情。

    立花雪乃自認不是東方蒼龍那種無論身﹑心都屬於超人級別的，從最初開始就已經注定了會走上英雄的道路的人。所以，作為“普通人”的她，理所當然地選擇了學會強顏歡笑。

    隻要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別的事情之上，日子久了，彷佛真的有一種釋然的感覺。

    花了整整六年的時間，她好不容易才忘卻了傷痕的存在，逐漸投入到如今的退休生活中。

    但是。

    但是呀......

    為什麽到了這個時候還要揭她的瘡疤，讓她再一次地記起那血淋淋的現實?

    幾乎是下意識地，立花雪乃便想掙脫姬月華的懷抱。這一次，直接便使出了全力。

    應該說，不愧是前軍部十三師的師長嗎?即使已經退休將近五至六年了，身手也沒有出現太大的退步。

    從那柔弱的外表完全沒有辦法看出來的，甚至比起棕熊更勝一籌巨力的從腹部上傳來，痛得姬月華臉上的表情一下子扭曲起來。

    如果不是因為這陣子一直都在跟東方蒼龍進行特訓————每天捱了不少拳頭的話，現在的他說不定已經當眾慘叫起來了。

    但是，即使如此。

    “我說啊，雪乃姐姐......”

    姬月華還是沒有放手，就像是不允許對方逃脫似地，霸道地加大了雙臂的力度。

    本來的話，在開門見山的把自己的計劃挑明之前，姬月華心中還存著一個“萬一”的心思。

    要是立花雪乃能夠坦然承受他的試探，並且反過來利用這一點捉弄他———就像東方蒼龍前陣子在比試之前笑罵著對他作出的回應的話，那就證明他和立花千櫻的擔憂完全是多餘的。到了那時，他自然會跪下來道歉，要殺要剮，赴湯蹈火都在所不辭。之後再想辦法封住立花雪乃的嘴巴，防止對方向八雲梓兩人告密。

    但是。

    那彷佛想從他身邊逃離的舉動，與其說正好坐實了他心中原先的猜想，不如說，比他原來的想象之中更加嚴重。

    本來，他隻是以為立花雪乃會在他的追問之下被迫至山窮水盡的絕境，不得不“睜開眼睛”，發現如今的生活中的問題。沒想到的是，在那看似已經接受了現實的態度之下，對方竟然會動搖到這個地步。

    ————事實證明，他還是想錯了。

    就和過去那幾年的他一樣，這位前輩姐姐也在逃避現實。

    因為立花雪乃總是那麽可靠，從來不會在他人麵前把自己的軟弱展露出來。姬月華本來以為不爭氣的人隻有自己。殊不知，就連那為人著想的溫柔笑容也不過是偽裝。

    他借著動漫與遊戲這些身外之物構成的虛擬世界來麻醉自己，而立花雪乃則是利用了自身的堅強，彷佛催眠一般讓自己忽視在日常生活之中的違和地方。結果，兩者是殊途而同歸。

    之所以沒有注意到他和立花千櫻關注的問題，那絕非立花雪乃不夠聰明，單純地就隻是她的生活早就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所以在強迫自己接受“新生活”的前提下，自然地把一些不妥的地方視為理所當然。換句話來說，隻不過是逞強的結果而已。

    意識到這一點，使姬月華不禁心如刀絞，胸口就像被挖穿了一樣難受。

    啊啊，到了最終，血淋淋的傷口果然還是血淋淋的傷口。隻要受到外界的刺激，比如說拿手指去戳一下，鮮血就會像泉水一般流出來。

    ————是他毀了對方的人生。

    既然如此，也沒什麽好說了。

    ————能夠做的事情，就隻餘下一件。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要用多少時間，但是，我必定會將那隻黑色的家夥送到黃泉，並且活著回來。到了那時......”

    立花千櫻的說話，於他的耳邊傳出回響。

    既然在倉猝之間已經不可能使對方的生活回到正軌之上......不，作為摧毀了對方的人生的元凶，這個責任，本來就應該由他來負擔。

    “—————作為給予凱旋而歸的勇者的獎賞，我希望公主可以為我穿上婚紗。我發誓，會用自己的一生來照顧妳，使妳變得幸福。所以......答應我，雪乃姐姐。在那之前，於我的家中等著我回來，好嗎?”

    伴隨著全身都彷佛被輕撓著的溫柔低語聲，姬月華微微直起身子，吻在立花雪乃柔軟的櫻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