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感君別離心怔怔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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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邁步向前,便又是一段台階。拾級而上,行出片刻,便又遠遠望見城池hòu mén處,又有一段長長的台階。這台階,仍舊是一路蜿蜒向上,直通往那高峰上的八角亭。此刻,這亭,隱約可見一白衣男子長身玉立。那哀婉肅穆的蕭聲,便是自此處緩緩流出。
葉明等人收回目光,再低頭看時,卻早已不見了那紫衣少女的蹤影。人步步走近那城池,待行至那城門前十餘丈時,大門便咯吱咯吱幾聲打開了。葉明皺眉看了大野智與謝昶一眼,便即邁開步子,向門內走去。
葉明在前,率先踏入城門,謝昶與大野智跟在其後兩側,人成犄角之勢。初進門內,便聞得陣陣花香傳來,再向周遭看去,除卻修葺完好的各類灌木盆栽,竟不見絲毫時新花草。也不知這花草異香來自何處。道旁房屋,其門窗牆壁,亦均是漆成深青之色。
這道路兩側,卻也並不見仆人守衛,便是連動物也沒有,處處透著股說不出的古怪。那腳下之道路,皆以青石板鋪就。一丈見方的青石上,撒布著許多或深或淺,或大或小的腳印。觀其腳印方向,有來有還,皆是正衝城的大殿而去。
葉明警戒著,緩步上前。他愈是看不見人,心便愈是沒底。葉明回頭,看看身後二人,見謝昶亦是神情緊張,不住左右張望。唯獨大野智,卻似沒事人一般,輕聲哼哼著不知名的胡風曲調,趿拉著鞋子緩步向前。又慢慢前行百餘丈,人來到了大殿外。這大殿富麗堂皇,殿外門窗、牆體,依舊是塗成了一片深青。
葉明來到門外,抬敲了兩下,不見有人回應。他稍等片刻,欲再去敲時,便聞得大野智深吸幾口氣,喃喃道:“是牛肉,是牛肉的味道!裏麵有牛肉吃!”說話間,便已然將殿門推開了。此時,那殿雖四下無人,兩側幾上,卻是擺滿了各色金、銀、玉石製成的器皿筷匙,其酒菜,頗為豐盛。伴著西邊的一輪紅日,夕陽照進殿,更顯得殿熠熠生輝,諸般豪美。人聞著酒菜的味道,吞了吞口水,肚便已然打起鼓來。
大野智見了酒菜,便即雙目放光。他看了一眼葉明,也不管有沒有人招呼他,便急匆匆跑將上前,拿了根象牙箸,叉了塊牛肉便大嚼起來。葉明皺眉道:“大野兄,未經人允許,便吃起來……這般……這般不好罷?!”大野智嘴嚼著牛肉,斜目瞪眼的瞅了葉明一眼,含混道:“你小子!愛吃不吃!為兄我,隻要吃得飽,便是殺了我,也是心甘!”
說罷,大野智又抓起半隻尚且冒著絲絲熱氣的烤羊腿,大口一咧,便又撕扯起來。謝昶看著狼吞虎咽的大野智,卻也不禁咕嘟一聲,吞下了一大口饞涎。他肚饑餓難耐,遂轉頭向葉明,沉聲道:“葉兄弟,我已然餓得不行了,要不咱們也……也吃一點?!大野兄弟已然吃了,便是有了什麽罪愆,咱也不能教他一人受過不是?!”
葉明看了眼胡吃海塞的大野智,也狠狠地吞了口饞涎,道:“對,對!咱們先吃飽了,便是做了鬼,也須得做他個飽死鬼!那,那咱們也吃點罷!”說罷,二人回身將殿門閉了,走上前去,各自找了地方坐定,開始吃喝。當然,他們,可不隻是“吃點”那麽簡單。
個業已餓極的青年,其間,還有個飯量本就大得驚人的胖子。你猜,他們能吃下多少東西?人甩開腮幫子,便似風卷殘雲一般,隻兩刻鍾功夫,坐好酒好菜,便教灰眉土臉的人橫掃一空。人吃得盡興,便幹脆一屁股做到了幾上,將盤碗一隻隻拿起來吃。大野智最先吃完,又灌下去半壇子酒,打了個飽嗝,嗬嗬笑道:“我說,這衛老鬼,對咱們倒真是客氣啊!”
大野智說話時,葉明正拿著隻吃了一半的烤雞,低頭猛啃。他剛欲答話,忽聞得門口陣陣腳步聲,一個和藹的聲音道:“諸位遠道而來,前幾日,老朽在外,無暇照應。今日,便趁著時間,略微備了些薄酒,給幾位接風洗塵。來來來,裏麵請!”說話間,門咯吱一聲開了,進來個五十上下的年人。這人身著羊皮衣,外披一件抗風的假鍾,足蹬革靴,頭戴風帽。他的風帽極長,幾近將半邊臉遮住。其人,正是衛奴。
衛奴身後,跟著二女一男,總共個年輕男女。那男子身材頎長,著一襲白衣,麵貌俊朗,滿含憂鬱之色,卻不是赫連延是誰?那兩個女子,衣服各異,卻是一紅一紫。那紅衣女子,身段窈窕,麵目俊俏,兩彎柳葉細眉,憑添幾分媚色。一頭的金發,於夕陽間閃耀,更加引人注目。此人,正是赫連延的師妹——康崢。至於那紫衣女子,仍舊是帶著那紫色羅帽,看不清其麵目。此刻,葉明看見她,想起她的譏諷之語,便恨不得能找條地縫鑽將進去。人身後,便是十餘個身著青衣的小丫鬟。
在殿門推開的刹那,周遭空氣,便也好似凝結了一般。這場景,實在是既滑稽,又尷尬。門開的刹那間,大野智正側坐在幾上,摸著肚子打嗝。謝昶則是正站在葉明身前,舉起半壇酒往嘴裏灌。而謝昶身後的葉明,則是塞了滿嘴的雞肉,大吃大嚼。衛奴與赫連延四人,先是看見了謝昶,又看見了大野智,反倒沒看清正悶頭大嚼的葉明的麵目。但此刻,葉明極為羞赧,卻也不想再抬起頭來。
這場麵,當真是太過誇張。赫連延與康崢、紫衣女子,均是皺眉看著人,又看看衛奴,看其神情,好似欲說:“這個,便是你準備下的酒席?!”那衛奴看看赫連延人,再看看酒足飯飽的大野智人,差點沒哭出來。隻聽他苦笑道:“這個……你……你們是什麽人?!這城內,諸多關,你……你們怎生進來得?!”
大野智聞言,尷尬笑道:“哎……我說……這個……這個,可不怪我兄弟啊,你這沒人看著,可怪不得咱兄弟吃啊……”他眨了眨眼,看了看怒氣衝衝的衛奴,又側眼瞟了下二人,突然道:“跑啊!”話音未落,他便起身向後殿奔去,葉明與謝昶見狀,便也疾速向後衝去。
葉明遮臉,方跑出四五步,才發覺自己尚舉著半隻雞。葉明見狀,便信向赫連延一拋,旋即閃進了後殿。好巧不巧,那早已被啃得麵目全非的燒雞,一下子便落進了赫連延的懷。赫連延厭惡地將它彈開,看著葉明的背影,皺眉道:“這人……這人……莫不是……”他不待說完,那紫衣女子便已然咯咯笑出聲來,直笑得彎了身子。赫連延見狀,哭笑不得,向那紫衣女子道:“當真是他?!”那紫衣女子咯咯笑著,使勁點了點頭,卻笑得更厲害了。
赫連延搖了搖頭,強忍住笑意,轉身湊到衛奴跟前,向衛奴耳語幾句。那衛奴聞言,不禁大驚,邊跑向後殿,邊大聲道:“傻小子!快回來!後麵有關!”話音剛落,那紫色身影一個箭步,向後殿竄去。繼而赫連延、康崢也先後飛掠而起,閃了進去。衛奴見狀,剛想隨人而入,卻驀地聽聞空傳音,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奴兒!你且回去!”衛奴聞言,便止了腳步,恭恭敬敬的退到殿外。
六人先後進了後殿,眼前俱是一黑。此刻,四下目不見物,隻聞得耳畔陣陣轟鳴作響,關摩挲。六人一時不敢妄動,但覺腳下濕滑,地麵似是逐漸傾斜,身體便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去。片刻之後,周遭驀地亮起一片燈火。再抬眼看時,六人已然聚到一起,背靠背站住,竟然是到了個昏暗的通道當。通道兩側壁上,依舊擺滿了油燈。燈下,依舊是雕刻成嬰兒模樣的燈身。大野智見狀,歎了口氣,道:“這下好了,這不見天日的鬼門關,咱還得從頭走一遭!”
葉明本已作了最壞打算,待看清周遭環境,又見眾人安然無恙,內心反倒平靜下來。他側臉看了看赫連延,嗬嗬笑道:“赫連,好久不見,啊?那雞肉,可還吃得順口嗎?!”赫連延聞言,歎了口氣,道:“你這人,好些時候,真個是太也不知死活!在這般凶險的死地,你竟還開得出這般玩笑來!不過……”葉明皺眉,道:“不過,不過什麽?”赫連延冷冷的道:“不過你欠我的酒,可不能因這隻燒雞,便一筆勾銷了!”
葉明聞言,卻也微微一笑,道:“那咱們該是有命出去,才使得罷?!”赫連延聞言,點頭道:“如此說來,那咱們這些人,都要活著出去?!”葉明道:“對!活著出去!”聽著二人離奇且滑稽的對話,康崢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那紫衣少女聞言,卻又咯咯笑道:“兩個大男人,喝酒有什麽意思?!倘若咱們活著出去,我便與師姐陪你們喝酒。咱來啊,來它個一醉方休!是吧?!師姐!”言語之際,紫衣少女伸扯了扯康崢的衣襟。康崢見狀,無奈一笑,皺眉道:“啊……是!好!”
葉明聽那紫衣少女如此說話,遂轉向赫連延,笑道:“我說呢!怎的她說話與你這般相像!原來,與你師出同門!這倒也說得通了!隻是,令師妹這嘴太也厲害,你倒較她差得遠了!”赫連延聞言,苦笑一聲,撇了撇嘴,沒再說話。
眾人正言語間,忽聞得空傳音,道:“這地道內,倒是有許久,沒如此熱鬧過了!謝昶!誰是謝昶?!”這聲音十分蒼老,卻顯得氣十足。眾人聞言,皆止住了話語。謝昶聞言,踏出一步,向空**,道:“正是在下!”那老者道:“好!敢作敢當!你莫以為,我不知,你日前在這地道內假死!”謝昶垂首,沉聲道:“前輩說得極是,倘或前輩將我收進岩壁之內,謝某絕無生還之理!”
那老者聞言,朗聲笑道:“人人都說衛老鬼食古不化,可衛老鬼卻偏偏喜歡你這般的漢子!今兒個,衛老鬼便饒你一命!你去罷!回去後,須得好生待你妻兒,莫因她是胡人,便欺侮於她!若教我知道,定然饒你不得!”謝昶聞言,垂首道:“不敢!不敢!”
謝昶話音剛落,便又聞得邊上岩壁陣陣摩挲,一道石門漸漸呈現出來。石門之後,一個人影漸漸閃現。走近看時,竟是那陸萬夫自石門一瘸一拐地走出。陸萬夫緩步上前,向謝昶拱,道:“謝公子,請!”此刻,陸萬夫畢恭畢敬,毫無怠慢之意。葉明見謝昶心存猶豫,遂雙抱拳,道:“謝兄弟,你保重,回去好好待你妻兒。衛老先生,是決計不會為難我等的!”謝昶聞言,長身一揖,向眾人抱拳,道:“保重!”遂轉身走進門內去了。
謝昶一走,便又是一陣轟鳴摩挲之聲。石門緩緩落定,岩壁恢複如初,竟不見絲毫痕跡。那老者輕咳兩聲,繼續道:“眼下,你們且看我指引!”語畢,便又有一道石門緩緩打開。眾人對視一眼,便順著石門的開閉並燈火指引,一路向前行去。
在這十分壓抑的密道來回穿行,近半個時辰後,眾人來到處頗為廣闊的空間。這空間略呈圓形,處處散發著異香。絲絲縷縷,氣味清新,便似草原春日般光景。此處地下,盡皆鋪以白岩,漆成草色。其上斑斑點點,紅黃間雜,作花草狀。洞頂呈弧形,皆漆以藍白之色,藍似天空,白似潔雲。正間,懸一口油燈,便類比日月一般。其上燈火閃爍,那陣陣異香,便似自其傳出。
這空間兩邊岩壁,倒不是深青一色。其上色彩彌漫,紛繁錯落,便是一幅幅壁畫模樣。眾人一時間,不知那傳音人將自己引來此處是何意,又不見他再有何指引,便舉目向牆上壁畫一幅幅看去。
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個身體肥碩的巨人。那人驅車在前,以兩頭犍牛拉車。兩牛,均是健碩異常,兩角斜行分開,其間幾近能載糧一石。觀此情勢,該是此人體型過於巨大,馬不能載。牛車之後,便是一眾人馬。其人盡皆辮發,緊衣窄袖,儼然胡人打扮。眾人皆是鐵馬勁甲,威風凜凜,好不威武。再其後,便是盔甲散亂,殘體斷肢,遍地狼藉。顯然,眾人剛剛打了勝仗。
下一幅壁畫,便是一身著漢服的年男子,正伸出右,指點一眾辮發胡服的胡人,於某處丘邊立碑。此rén miàn部凝重,似有心事,而那碑模糊,不能辨其字跡。再往後,便又換了副光景。兩個身材頎長的男子,站立兩側,作仰天大笑狀。間一張矮桌,桌上置一酒壇,並兩把尖刀。兩人樣貌服飾迥異,儼然一胡一漢,二人右各執一碗,其指上略帶血跡,顯是二人方歃血為盟,作了兄弟。其後眾人,皆是胡漢雜處期間,其樂融融,好不熱鬧。
一幅幅壁畫,其上人物,皆似真人般大小,栩栩如生。加之洞內藍天草地,陣陣氣息,便恰似身臨其境一般。葉明正暗自出神間,忽聞得那紫衣女子咯咯笑道:“你們看,這人,與那小子像也不像?!”眾人聞聲望去,見那女子正指向那歃血結盟的漢人。赫連延聞言,抬頭看了看那壁上之人,又轉頭看了看葉明,果覺眉眼之間,頗為相類。葉明抬首,見眾人皆望向自己,頗為羞赧。唯有大野智垂首靜立牆邊,不稍作言語,任那紫衣女子戲謔,似是頗為無奈。
此時,忽聞得陣陣嗬欠之聲。繼而,那先前傳聲的老者喃喃低語,道:“這人一上了歲數,便極易昏睡。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知何時一睡過去,便再也醒不得了!諸位,請進來罷!”言罷,那天藍色的穹頂緩緩打開,自間慢慢伸下段十餘丈長的木質台階來。眾人對視一眼,便拾級而上。待眾人慢慢走將上去,那天藍色的穹頂便再度合上,眾人來到個更加意想不到的空間。
此時,眾人所處,是一個頗為狹小的空間。這空間呈圓形,洞頂便似氈房般呈尖狀。所有本該有岩石裸露之處,皆覆以牛羊皮毛。地上,更是鋪了厚厚的一層氈子。更有甚者,兩側垂直之處並頂部,便有拇指粗細的條條木棍豎立。其上,再覆以毛氈。一眼望去,眾人與其說進了洞,倒不如說是進了坐氈房之。氈門之處,一如尋常,甚而氈門,也伴著門外的颯颯風聲,微微搖動。門外,陣陣羊咩牛吟傳入,便似置身草原氈房無異。稍有不同的是,這“氈房”左右兩側,作門戶狀,似是其後別有洞天。
氈房之,陳設簡略,便隻一矮幾。幾上,置一豆大的油燈,並幾策敞開的書卷。矮幾旁,是幾卷厚厚的氈子。正央,那一尺見方的地方,擺了個炭盆。其,正放了半盆木炭,搖曳著紅光,想是作取暖之用。除此之外,帳別無他物,便是連半個人影也不見。幾人於不見天日的密道穿行半日,俱是足僵冷,便紛紛於氈上坐了,圍著那炭盆取暖。
眾人方才坐定,便聞得帳外遠處,傳來淺淺的腳步之聲。繼而,帳門驀地打開,眾人齊向帳外望去,但見帳外漆黑一片,天上群星暗淡,儼然已是夜時分。陣陣冷風吹入,並幾點不知於何處掉落的雪花。葉明站起,正欲出帳查看,驀地一物緩緩自帳門飄入,其速度極慢,便似有人以繩索於上方牽引一般。
這漆黑的物事,不疾不徐,慢慢飄至那炭盆上方落定。眾人細細看時,方看清是一個烘烤肉類的鐵架。其上,端端正正的置了四條生羊腿。大野智見狀,皺眉道:“若要將這幾十斤重的物什扔將進來,原也算不得什麽難事。但是,若要將其慢慢引入,其行止間,便似拿把掐一般,卻非得極高深的內力不可了。其間,內力掌控,必要收發自如。能到此境界的,這世上倒真個是屈指可數了。”
大野智話音未落,便聽聞帳外淺淺的腳步聲愈行愈近,一個蒼老且微帶笑意的聲音驀地破空而來,藹然道:“能教大野賢侄如此說話,老鬼我實在是愧不敢當啊!”說話間,一個身長不及五尺的老者,已然緩步走入了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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