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巫教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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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滇國王宮。

    時值夜深,萬籟俱寂,偶有風吹,撩動幽暗深邃宮簾下的燈火。

    書房內,燈火受那微風撩撥,顫抖了一陣,房間內便忽明忽暗了起來。

    火光明滅間,燭苗跳動,火光映襯著擁有絕世容顏的少女。

    她皮膚如世間最美白玉,正額上用丹砂點抹一點紅心,形似謫仙,麵如秀月,但這雙美麗眸中不知道為何又有一絲愁緒,讓人看過之後便覺得心情也要跟著哀傷起來。

    這便是今朝的鐸嬌,可見一條紅色頭繩挽在發髻上,多了絲絲淡雅的異域風情。

    此刻,閉著眼睛,在麵前豎起雙指,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咄。”

    聲音落,少女食指上的古樸戒指亮了又暗,墨綠色的火焰在戒指光芒暗下去同時自指尖燃起,化為濃濃一簇。火焰之中,一個玄奧的符號若隱若現。若是細看不難發現,這符號和少女食指戒麵上的符號一模一樣。

    對於這神奇一幕的顯現,少女並沒有感到半絲驚奇,仿佛本該如此。她隨手一彈,這道裹挾著符號的墨綠色火焰便射落在三丈開外的燈柱上。

    驟然間,燈柱被火包裹,在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最終化為了絲絲煙氣消散,便連一絲銅渣都未留下。

    做完這一切,少女沒有說話,轉頭看向了身旁書桌。

    書桌前,青海翼看了之後眼神閃動,向來冷漠的她也為之動容了。

    這火焰是巫法,而巫法是巫師們身份的象征,巫法顏色的高低象征著巫師們靈魂強大與否。修為越高,靈魂自然越強大,巫法威力自然也越高。就拿這巫火來說,最為尋常的巫法隻是,也最能體現巫師們的靈魂強度。

    滇國巫教認為,人的靈魂起初是無形無色的,但若經過修煉,靈魂會一層層不斷強大,乃至於產生質變。

    第一層質變為白色,然後是灰,墨,青,紫,橙,紅。

    巫教的巫師們在達到相應境界後便能夠穿對應顏色的巫師袍子,這是實力的象征,身份的象征,也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耀。

    墨色不是黑色,而是墨綠色,相對應的袍子也不叫墨綠袍,而應當叫墨袍。

    很明顯,少女已經有了穿墨袍的資格,尋常能穿這墨袍的滇國巫師,無一不是年過半百半身入土之輩,而少女的年紀也不過二八而已。

    “十年,短短十年你便達到了這樣的成就,難為你了。”青海翼柔和的說,目光再次落在鐸嬌的臉蛋上,這麽多年來,她一直能感受到鐸嬌內心隱藏的一股力量,而這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隱忍。也許,縱然世間有一萬種痛苦,她卻受著最為煎熬的那一種。

    想到這裏,連青海翼都有些心疼起少女。

    “十年……”少女也喃喃了起來,她沒想到一晃眼已經過了十年。

    十年光陰飛逝,本以為很難熬,沒想也是彈指間的事情,就好像是昨天。恍惚間,她回到了霜雪河畔,那時的血澆飛雪,火光映天,然後又好像看到了一個人,那人長滿繭子的大手溫柔地撫摸著自己長發,寬厚的肩膀上落滿了雪花,劍一樣的眉頭砌滿冰冷白絮,沉穩麵容上掛著溫和的笑,明澈堅毅的眼神凝望著自己……

    沒錯,她就是十年前那個叫鐸嬌的少女。

    眼睛微微有些濕潤,十年過去,那人的模樣在歲月衝刷下,在她印象中正一點一點變模糊。

    她冷靜地看向青海翼,這個教了她十年的女人——與她做了一場十年的交易女人。

    “青海翼,師尊,您該兌現諾言了。”

    青海翼一怔,諾言,什麽諾言?再看向鐸嬌麵色時,那冷峻的眼神立刻讓她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十年前剛來的時候,小女孩什麽都不肯學,她那時看透了小女孩想父親的心思,於是對她說:“你無非是在想他罷了。那麽我們做一場交易如何?隻要你肯學,什麽時候能有資格穿上墨袍了,那我就將他蹤跡告訴你。”

    “嗬嗬,這個麽……”看著少女咄咄逼人的目光,青海翼罕見地笑了,攤開手說:“我不知道。”

    她也要修煉,她也有重要的事去做,所以哪裏來時間專門查那人去向?隻是,想到易少丞,她竟內心也隱隱有種羞澀。

    當下,少女的臉色一怔。

    但不等她提醒,青海翼又道:“我怎麽可能知道,那當然是騙你的。”

    沒等少女的臉色變得憤怒,青海翼便拍了拍寶貝徒弟的肩膀,溫柔道:“接下來你就安心修煉吧,師父得閉關了,也就是說呢接下來三個月你就見不到師父了。不要想師父,另外,你的修為也不要告訴任何人。”

    更不等少女將她手拍掉,青海翼便如風一般離開了。

    她鐸嬌有多少個十年,為了這個謊言,她竟然虛度了十年!

    鐸嬌趴在書桌上,心中辛酸拗痛,渾不是滋味。那靠著不斷修行壓榨自己才壓製下來的思念之情,轉瞬間便全部化為了淚水,一發不可收拾。

    悉索的抽泣聲,在深夜的皇宮內孤獨回蕩。

    她曾滿懷希望地想,十年後一旦得到消息,就能立刻找到爹爹、找到無涯師兄,找到她日思夜想的人。

    然後重逢,然後在下一刻,所有希望與信念都崩塌了。

    狠狠一揮手,周圍青銅燈柱在轉瞬間燃起的青色火焰中驟亮化為灰燼,房間也在忽現的青色光明後陷入了沉寂黑暗。

    ……

    苦痛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是鐸嬌在深宮之中學到的一件重要的事。

    整理完情緒後,鐸嬌便換了身衣裳,穿了披風走向大門。

    剛出屋門,身後便出現了一個聲音:“殿下,您要去哪兒?”

    鐸嬌身體一怔,回頭看,就見一身穿青色袍子的女人正看著自己。

    “你是……”

    “曦雲,師姐讓我來保護你。”曦雲快語道。

    隨後目光掃過鐸嬌,眼神有了絲不屑。身為青海翼的師妹,在巫教之中她的地位極高,即便沒有這身份,憑借身上的青色巫袍,她在整個滇國也有極高貴的身份。

    沒想到如今卻要當這小丫頭的護衛加打手。

    可是,畢竟是打賭輸了得兌現賭約不是?

    “早知道師姐這麽厲害,我就不把她攔下來鬥法還打賭了,唉,這麽多年下來,我在進步,師姐修為不可能還停留在十年之前,我是不是傻。”曦雲無時不刻不在懊惱這件事。

    “原來是師叔,我要去禦花園散散心,師叔能陪陪我嗎?”鐸嬌笑了笑道。

    曦雲點了點頭,沒吭聲,便在後麵跟著。

    這種無聊的事她自然不感興趣,可誰叫這個丫頭對於巫教和師姐都很重要,絕對不能出岔子呢。況且剛才走的時候師姐千叮嚀萬囑咐,她還不耐煩地打了包票。

    ……

    先皇後素來喜愛種花,滇王便為皇後準備了一個花海。

    所以禦花園的花海格外地大,但深夜散心,花海又大,不過一會兒,鐸嬌便在花海中失去了蹤影。起初曦雲還未在意,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後她才發覺不對,喊了兩聲之後也沒得到任何回應,暗道一聲不好,遂在這禦花園中找了起來,然而這樣的找終究是無果的。

    “焱珠!你真是好大的膽子!”這是曦雲忙出一身汗後,第一個想到的罪魁禍首。

    焱珠公主當年是公主,在滇王死後便是獨攬大權的攝政王,一念之間便掌握整個滇國生殺大權,估摸著除了曦雲也沒人敢這樣大聲嚷嚷了。她這一嚷嚷,周圍宮女侍衛當即嚇得噤若寒蟬。

    隻是她還沒憤恨抱怨完,宮中就傳來一個消息,說一盞茶之前,公主騎著快騎出去了,頓時,感覺自己心智被一個小丫頭侮辱的曦雲又在眾人低著頭麵麵相覷中,麵色漲的通紅。

    她冷哼著,重重甩了下袍子離開了。

    “小丫頭,有種你別回來。”

    ……

    鐸嬌還真心不想待在這裏呢,畢竟那不是她的家。

    在她心裏,能被稱之為家的地方隻有一個,而她這次偷偷出來,也正是為了尋找這個無數次出現在夢中,卻又漸漸模糊的地方。

    憑著記憶快馬到河畔小鎮,已是數天之後的正午。遠遠能看到曾經的河岸上,波光粼粼,墨綠色的草叢就像天然的紗帳,河畔上,大媽大嬸兒們洗著衣服,聊著家長裏短。通過一條阡陌的鏈接,廢墟下重建的小鎮一如十年前:老人抽著旱煙,兒童們在嬉戲,幾隻墨羽鴨子嘎嘎亂叫。

    隻是……

    “物是人非。”

    鐸嬌沒有高興起來,一絲絲悲涼的感覺來源於小時候那場大雪,那從內心滋生卻又恰恰不願意的記憶翻湧而出,十年之前,南源河畔,雪飛萬裏,火光映天,與易少丞分別……這成為了鐸嬌一生都難忘的回憶。

    臉頰上,滾下淚珠。

    她撥轉馬頭,迫不及待地趕去自家那四角小樓,想看看那些年和父親一起渡過時光的地方,那裏才是她真正的家。

    “還好。”鐸嬌看著眼前的四角小樓,拍了拍胸口,一股不知為何的慶幸悠然而生。

    四角小樓還和當年一樣,沒多少變動,隻是十年時光讓它牆外布滿了葛藤。門前台階、瓦礫屋簷布滿了雜草和青苔。

    “咦?”當鐸嬌的目光落到了門前老樹上時,她震驚地發現,這樹上掛滿了無數牌子。

    自家樹怎麽就變成祈願樹了呢?

    就在她感到有些好笑的時候,一個白發駝背老人走到了她跟前說道:“姑娘,你最好離這宅子遠一點。”

    “嗯?”鐸嬌不解。

    老人麵色急道:“這裏呀,鬧鬼!”

    “鬼?”鐸嬌麵色更加疑惑。

    “可不是嘛,聽說十年前發生了一場火災,全村人都被燒死了,唯獨這四角小樓保留了下來,那之後有人說聽到了嗚咽之聲,我以前還聽到過呢。這肯定是那些被燒死的村民冤魂不散呀。姑娘,我看你麵善,趕緊離這不幹淨的地方遠一些,冤魂不幹淨,最喜歡你這樣細皮嫩肉的小姑娘。”說完,老人把一塊刻滿古怪符籙的木牌扔了上去,連忙滿臉晦氣地走了。

    木牌上係著紅繩,落下時紅繩自然纏在樹枝上,成了眾多木牌中的一塊。

    原來這不是祈願樹,這是被人布置成了鎮邪樹了。

    一陣哭笑不得後,鐸嬌臉色轉瞬變冷:“哼,鬧鬼?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也敢在我家撒野。”